苏还意识浑浑噩噩中，听到有人在叫他——

“师弟……四师弟！”

“听着，你必须快点醒来……一旦……就来不及了……”

……似乎是封师姐的声音。

可封师姐不是下山历练去了？为何也会在试炼秘境中……秘境！

苏还猛地睁开眼。

却发觉自己被带离了蕴灵仙宫，躺在二人合抱粗的大树下，入眼即见丝丝缕缕微光透过缝隙打在草芽间，莹莹生光，恍若仙境。

“醒了？”身旁传来一道声音。

他下意识握剑跳起来，却见萧见明怀中抱着剑，斜倚在树上假寐。

环顾四周，不见他人。

苏还手中剑紧了紧，问道：“大师兄，其他人呢？”

萧见明闭着眼，语气淡淡道：“死了。”

苏还脑海中紧绷的弦倏然断了，下意识问出口：“为何只救我一人？”

不待萧见明回答，他忽然想到先前的猜测，盯着萧见明，忍不住红了眼眶：“……是你救走了殷容。”

也是他，背叛了仙门。

所以才会对南宫道友等人见死不救，救他兴许只是因为……一如既往地想要他做禁脔，吸干他的修为罢了！

萧见明不知他心中千般万种想法，挑眉睁眼，承认道：“那又如何？”

又是这般态度，将异常重要的事情轻飘飘放在手里抛来抛去，仿若世间所有东西都不在意似的。

苏还清浅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怒意，他忍不住道：“你说你的族人死在魔族刀下，那问仙路你也顺然通过，可为何你会与魔族里应外合，陷诸仙门弟子于死地！难道你不怕修为尽废、诅咒带来的千疮百苦之痛吗？！”

凡是走过问仙路的弟子，皆可得到仙君的祝福，从此道途坦荡，但此生不得与魔族有所亲近，否则祝福变为诅咒，此前修为尽废，一生皆要受千疮百苦之痛不得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还说完，不禁闭了闭眼，眼中湿润一片。

萧见明原本嘴角噙着几分笑，苏还每说一句，笑意便消散一分，到最后，他脸上的笑意悉数褪尽，独留冰天飞霜覆满面，他道：“你在怨我？”

他倏地生气了，跳了下来，沉着眉道：“我告诉你，旁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但你，”冰冷的剑柄抵上苏还喉间，只听萧见明冷笑道，“你只能对我心怀恩念。”

萧见明手腕轻轻一抬，剑柄首端便抵上洁白如玉的下巴，在上面留下一道红痕，映衬得眼尾那抹红意更加动人可怜，可他丝毫没有怜惜的情感：“若不是为了你，我也不至于这么做。”

见苏还那双清澈的眸中露出迷茫的神色，萧见明忽然觉得没了意思，收回剑，一阵烦躁：“罢了，我跟你一个记忆全失的蠢货说什么。”

他虽没有背叛仙门，亦不知真正背叛仙门的内贼是谁，但只要顺势而为，进而激起仙魔大战，便能趁机搅乱幻境的灵力运转，到时只要抓住机会，便能轻而易举打破幻境出去了。

假若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要在这幻境中待到猴年马月。

他等得起，可苏还不一定等得起。

毕竟现实中的苏还正危在旦夕，多等一刻时间，他的生机便消弱一分，倘若苏还死了，幻境里的这个他也会死。

也正因如此，相较于他，苏还神魂微弱，更容易对幻境里的人事物深信不疑，哪怕漏洞百出，及时察觉到不对，也会被幻境同化，迟迟无法觉醒真正的记忆。

萧见明会救苏还，也并非出于好心，而是他脱离幻境的契机落在了苏还身上，若是苏还死了，他也会困死在幻境里。

而这一切都怪那头蠢笨如猪的蠢兽！

萧见明一想到这个，就忍不住气愤得咬牙切齿，若非那蠢兽自作主张，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地步，没好气地道：“你只须记住，别再往蕴灵仙宫那种要命的地方跑了。我救得了你一次，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说起来，这个幻境为何会如此变幻，全是因为他身上的灵犀血脉能够与天道感应，如今这些一一印现的事情里，乃是假中掺真，真假参半。

因而幻境中会发生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要想出去，就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达成他的心愿，得到一颗完全偏向他的真心，二是搅乱幻境中稳定运转的灵力，从而趁其病要其命，由内而外一举击破幻境。

他对苏还欺骗在先，苏还不会爱上他，前者不可能实现，后者的机会就近在眼前。

萧见明冷哼一声，正要告诫蠢货别搅乱他的计划时，却无端瞥见苏还倏地落下一滴泪来。

他不禁一怔。心道，自己又没打骂这蠢货，有什么好哭的。

苏还双眼盈满了泪，“锵“的一声拔出了剑，悲怆道：“倘若大师兄所言为真，即便当真是为了我才与魔族勾结，那我宁愿从未与大师兄结识！”

话音刚落，泠泠剑光便闪至萧见明眼前！

萧见明抬剑一挡，脑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来苏还的这一手剑术，还是他尚未恢复记忆前教出来的，气笑了：“你居然拿我教的东西来对付我？还真是恩将仇报。”

但不知为何，他竟迟迟无法擒拿住苏还。

莫非这蠢货在幻境中反倒修为精进了？

萧见明觉得这人简直难缠极了，时而滑溜得如同泥鳅似的，时而剑剑杀招，偏偏对方杀意毕现，招招致命，他却要收着力道，以防一时错手杀了对方。

竟隐隐让苏还占了上风去。

一招不慎，被划伤了脸。

一丝痛意传来，萧见明沉下了脸。

攻势突然迅猛了起来，竟比苏还更快更狠。

“啪！”

苏还手中剑被挑飞在地。

与此同时，苏还脖颈间感到一点冰凉，一阵刺痛。

苏还半点不惧，道：“剑术，我不及你。可在法阵灵诀上，你不及我。”

话音刚落，萧见明突感脚下传来失重感，地下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萧见明一惊，正欲逃开，然而一股巨大的吸力缠上双脚，顷刻之间便吞噬到了腰间，无力挣脱。

苏还并指无声念诀，很快地上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微风拂过寂静的树冠。

苏还眼睫轻颤一下，吃下几颗回灵丹，毫不犹豫地抬步离去。

*

苏还飞快地穿梭在林间，极速赶往蕴灵仙宫。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不信南宫道友他们就这么死了。

半路上，苏还前方不远处的密林间，恰巧撞见一位女修正与数位魔族拼杀，那女修许是刚经历了一场鏖战，鬓发散乱，身上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无一不是伤口，惨不忍睹。

这姑娘很快不敌，腹部中刀倒地，苏还连忙从魔族刀口及时救下人来。

苏还匆忙赶到，将魔族悉数斩杀，转头正要问那姑娘情况，却没想到刚一凑近将女子扶起来，便迎上一把暗中藏好的匕首！

苏还诧异，大为疑惑，擒拿住少女手腕，却见那散乱发丝下的面孔十分熟悉，竟是与他一同进入蕴灵仙宫的孟清徽孟道友！

“孟道友，是我，苏还！”苏还侧身避过一剑，忙道。

不料，孟清徽丝毫未收力，语气微弱但冷若冰霜：“杀的就是你们这群玄机狗贼！”

“堂堂天下第一大宗……竟然与魔族相勾结在一起，骗杀各大仙门精英弟子！我定会将你们的恶举昭告天下！”

苏还惊愕：“孟道友你误会了，我不是叛徒！”

孟清徽冷笑：“姜绯死前同我说，他昏迷前曾看到姓萧的独独带走了你，你敢说你们不是一伙的？”

苏还愣了下，心觉无力反驳，却还是尝试辩解道：“我没有，是大师……萧见明里通外敌，也是他救走了殷容。”

本以为孟清徽不会相信，没想到几招过后，孟清徽当真松了力气，问他道：“……你师兄呢？”

苏还一默，道：“我杀了他。”

孟清徽握着匕首的手终于垂了下去，竟笑起来，笑得悲凉、讽刺。

她道：“好啊，好得很，同门相杀、仇人相护，没想到这次仙门大会竟如此精彩！”

情绪激动间，又是两行血泪从缚眼的发带下流出，腹部也流出汩汩鲜血。

苏还急忙为她输入灵力治伤：“孟道友，你快别说话了！”

孟清徽按住他的手：“别白费力气了，你别说看不出来我快死了……”

苏还一顿，持续输入灵力，指尖微颤：“你不会死的，你们都不会死……”

孟清徽却拼尽全力猛地将他的手推开：“自欺欺人……”

“难怪四大宗内你名声不显……你这样优柔寡断的人，走到哪里都会为情感所累，走不长远……咳咳、咳！”

“听着……”孟清徽咳出一团血沫，用尽全身力气将脸上的发带整根扯下，露出了失去义眼的双瞳，“姜绯血脉奇特，蕴灵仙宫的丹毒难以毒倒他，也是他率先醒来叫醒众人……”

“然而我们逃出去以后，却遇到了仙宫的守护灵……那是一只浑身绿叶的果子精，却有着化神修为，不受禁制限制……我们一行人为了引开他，分散而行……因此我也不知南宫翊几人是死是活……与我同行的无忧、祁恣、姜绯……他们都死了。”

孟清徽脸上神情怅然若失，与此同时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只见眼瞳内的血肉竟然正缓缓新生，顷刻间便生出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

苏还惊了又一惊，心神俱荡。

那双新生的眼睛比先前的琉璃义眼还要生动漂亮，却漂亮得有些令人生畏。

孟清徽指尖探上他的灵台，触感冰凉，苏还忍不住缩了一下：“孟道友，你……”

“噤声。”

一股清凉如山溪的灵力涌入他的灵台，与此同时孟清徽缓缓诉说起这双眼睛的故事——

“你知道，我先前说起过……我的这双眼睛，为我招来了许多祸患……我母姜梧不仁，曾数次欲将我杀死……”

“为避姜梧追杀，我自绝双眼，借亲舅姜怀之力，才逃离出了遗仙……”

“姜梧能将我放走，是因我的眼睛已经毁绝，可她不知我这双眼睛能复生……我也发过誓，此生绝不会再用这双眼……咳咳！”

苏还目露焦急，整个人却仿若被无形之力禁锢住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孟清徽艰难吐字：

“可出去的钥匙就在那只果子精身上……如今我将这双眼睛赠予你，你便能瞧见他的命门所在，然后……然后杀了他、逃出去，趁魔族尚未集齐兵力之前，将此事告之天下……”

苏还红了眼，孟清徽却笑了，替他轻抚掉眼泪，“你同无忧一样，跟个孩子似的……都这么爱哭。”

“我的眼睛可不是白给你的，我要你去替我办一件事……你去苍玄洲给我师父带一句话，说、说我愧对无忧的情意，只能来世再报……再去遗仙告诉姜梧，就说……”

“她的亲儿子……姜绯、姜绯为救我而亡，一命抵一命……”

“她什么也不欠我了……”

孟清徽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缓缓没了气息。

苏还感知到身体恢复了自由，眼睛也发生了变化。

他不由闭了闭眼，心中悲如刀绞。

片刻后，苏还将孟清徽放进了储物袋。

心想，若是琉璃仙草足够，他会将眼睛还给孟道友。

刀子来了[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孟道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