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殊没有做出任何裴寂想要的,意想中的反应,只是淡淡地,没有任何感情,也无波动地看着他,好似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裴寂突然就怕了,心中涌起无尽的忧惧,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说、说些什么……”
他没考虑宁泽殊会不会喊叫,将盖着他双唇的手掌移开,渴求地垂望着他,“宁泽殊,你快说些什么,别让我这么……害怕。”
“害怕”二字说得无比艰难,他一个在战场上拼杀的将士,面对致命的刀剑都不曾如此畏惧过,可现在看着这双清澈无痕的眸突然就怕了。
然宁泽殊并未如他的愿,双唇闭紧,不给他一丝有可能的希望。
裴寂越发急迫了,按着他肩膀的手挪到光洁的下巴处,往下重捏,强迫分开双唇,露出牙关,“你说话,我让你说话!”
宁泽殊眸光微转,却是给了他个冷意至深的眼神,裴寂望着他,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即视感很是强烈。
像极了明若寒。
“为什么?”裴寂尾音发颤,不安感充斥,“明若寒到底比我好在哪里?宁泽殊,你告诉我。”
宁泽殊总算动了唇瓣,在他指尖的禁锢下,轻声吐出几字,“告诉你,你就会死心吗?”
裴寂喉头干涩地吞动,活似咽下了锋利的刀片,一路血流不止,“……你说。”
四目相接,宁泽殊眸光不偏不移,活似要看进他的心里,以最直白最不能忽略的方式告诉裴寂,“他是对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宁愿去死,也要守护住的人。这么说,你能听懂吗?”
裴寂大为撼动,不敢置信地转动眼珠,灼热的视线仿似要把宁泽殊的脸烫出个大洞来,唇瓣几经碰撞,却很难吐出话来。
“现在你能离开了吗?”宁泽殊下了最绝情的逐客令,不给他留半丝余地。
裴寂没有立刻动作,与他对视几息,才像是彻底放弃了般放过了宁泽殊,随之缓慢起身。
宁泽殊用不太方便的手揉了揉被摁痛的肩膀和下巴,擦去耳畔被热息搔得发烫的耳廓,像是在抹去一切有关他的痕迹。
裴寂看着这一幕,神**言又止,站在屋中时,阳光落在身上,却照不亮他的脸,仿佛被阴翳缠上了,再走不出来。
宁泽殊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心里想着明若寒。
他还好吗?当时也没仔细看他到底伤没伤着,要是因为自己伤到了,就不好了。
他想得出神,全然没注意到屋中的人根本没走,视线寂寞无助地圈在宁泽殊脸上,似在等着什么,捕捉最后一丝可能。
只可惜什么都没有。
裴寂手掌紧握成拳,嘴里咬着不甘心,从紧闭的齿关间逼出话来,“宁泽殊,我不会这么放弃的,我也不能放弃你,明明是你的错,是你先纠缠上来的,你别想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抽身。”
出神的宁泽殊听到这话,宛若从噩梦中惊醒,猛地抬起头,惊魂未消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他站起来,想要拉住他质问他为何说话不算数,可狡猾的裴寂没给他这个机会,径直走到后窗的地方,掀开后,飞快道了句,“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的。”
“裴寂!你什么意思!”
宁泽殊立刻追过去,想要弄清楚他到底为何这样对自己,可那人灵活地越过窗棂,很快了无踪迹,只余窗框碰响。
宁泽殊僵立当场,满脑子都是他刚才的话,盘旋重复。
“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会让你重新喜欢上我。”
这些话宛若道道咒言重重敲在宁泽殊的天灵上,一阵晕眩忽至,眼前黑透,霎时天旋地转,倒在了冷硬的地上。
宁泽殊晕倒在地上的事很快被煎药回来的医师发现,一话传一话,到了明若寒的耳朵里。
他眉心一皱,倒没难为来传话的人,待他离去,他目光似看着死人般,移向堂中跪着的人。
乃西郊马场的管事。
“刚才他说的,你都听到了。姜国公在屋中无缘无故昏倒,你觉得跟惊马一事会有多大关系?”
管事全身一抖,哆嗦道:“大人饶命,小人已经在查了,很快!很快就能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结果,求大人再多宽恕一个时辰!”
死寂般的沉默压迫周遭空气,一寸寸压弯了管事的腰,他几乎快要趴在地上,悬紧的心才终于听到响在头顶处的话,“滚下去。”
管事如蒙大赦,忙不迭膝行退了出去。
等到屋中剩下明若寒一人,他修长的手指支着额头,轻吐两字,“十三。”
黑影立现,十三单膝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地道:“主子。”
“刚才宁泽殊回房都发生了什么事?”明若寒一下一下揉着额头,静等着他开口,了解缘由。
可等了一时,却没听到半丝声音,他疑惑地垂下眼,十三直挺挺地跟他对视,脑袋稍稍一歪,露出个懵懂困惑的表情。
“怎么?”
十三顿了顿,言道:“主子不是不让我跟着宁泽殊了吗?”
明若寒沉默,经过此话才想起他昨夜做下的吩咐,几分头疼。
不需要的时候时时汇报,此刻需要了,偏偏人又没跟着。
沉默须臾,道:“你还是跟着他。”
“好。”十三正回脑袋,“主子又对他感兴趣了吗?”
“为何这么问?”他语气虽冷淡,但没有任何动怒的意思,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十三听得出他只是单纯的好奇。
于是十三用他不算灵光的脑袋想了下,认真道:“白娘子对许仙好奇,所以让小青跟踪他。”
明若寒眼神变化一时,停顿的声线里掺着些许荒唐和无法理解,“……白娘子?”
“嗯。”十三神情专注认真,“主子是白娘子,那宁泽殊就是许仙,”他指着自己,话音坚定,“我是小青。”
明若寒古井无波的眼神升起一丝无言,手指重摁了额头,“十三,少看些话本,下次再听见你说这些,就将你手里的话本都烧了。”
十三神情委屈起来,“好吧。”
“白娘子”宁泽殊很快苏醒,晕乎着睁开双眼,立刻被守在旁边的仆从看到,忙遣了同伴去找明若寒禀报。
“国公爷有哪里不舒服吗?医师就在外面候着,只要您说一声,小人就把他喊进来。”留下的仆从对待宁泽殊很是诚惶诚恐,弄得刚苏醒的宁泽殊有些难以适应,慢摇了摇头。
“不了……”顿了下,才像找回意识般道:“你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静。”
仆从面色犹豫,他想起明若寒那活阎王般的气势,没敢立刻就挪动脚步。
“怎么?”宁泽殊见他不动,又看他脸上隐约泛起难色,猜想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怕管事的骂你?”
仆从飞快摇了摇头,“不是的……”
因宁泽殊瞧着人的眼神实在过于蕴含善意,没有丝毫攻击性和蔑视人的意味,仆从从中得到了开口的勇气,诚实道:“是明大人,自惊马一事后,他下令在一个时辰内彻查此事。方才得知国公突然昏迷的消息后,脸色一下子变得特别黑,特别吓人,吓得管事跪在地上不停发抖。”
宁泽殊愣了愣,把这段话嚼碎了重新在心里复述,恍惚明白了什么,怔然道:“真的吗?”
仆从煞有其事地重重点头,“小人亲眼看到了!”
宁泽殊下垂菖蒲似的长睫,敛去了眼底的想法,再开口,语气温和道:“谢谢你告诉我,你先出去,若明大人来了,让他直接进来就行。”
仆从讲出这些话后,再听到宁泽殊的要求,很是安然地走了出去。
安静的室内,透过窗格的光芒被分割成道道光柱,无数光尘在其中跃动,宁泽殊失焦的眸光落在那处,光影在他眼中上下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响动,伴着细微的交谈声,门被打开了,沉稳的脚步声朝床侧而来。
宁泽殊即刻掀起眼皮,抬头看他,从中摄出的光芒看得明若寒脚步骤然顿住,长眉蹙起,“寻我有事?”
自己没有特意寻他,难道是门口的人传错了意思?
头脑混乱的宁泽殊没有纠正他的话,直入主题,“惊马之事有结果了吗?”
明若寒想着刚刚管事来报的消息,正色道:“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且此人应身怀武艺。”
宁泽殊眼神一紧,搭在膝头上的手小幅度地瑟缩一下,因为缠着纱布看不太明显。
他眼睫快速眨动两下,再看向明若寒时,眼底闪烁着求助的光芒。
“明大人。”
明若寒立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不言不语静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而宁泽殊的一言一行清楚映在明若寒生冰的眼中,躲不开逃不掉。
宁泽殊深吸了口气,语气尽量平稳,“我知道你此行来江南并非真的为了巡查,而是为了江南盐运使贪腐一案。但你缺少证据,而那记录一切的关键账本在我手里。”
“你……”话音微顿,再开口,已是胸有成竹,“想要它。”
明若寒眉梢轻挑,少许意外,深沉的眼底暴露更多的是浓厚到化为实质的杀意,“你同传闻有些不一样,我以为你单纯是个酒色之徒,没想到还有点脑子。既然现在知道了,那就将账本给我。”
强硬的态度令人心生不适,宁泽殊说服自己,忽略心底异样和天然的畏惧,勉力不移开视线,字字清晰道:“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帮我。”
“帮你?”冷嘲不屑的语气,狭长凤眸的眸梢深压,露出个睥睨一切的眼神,仿佛无人能入其眼,不过是一堆齑粉罢了。
这才是真正的明若寒,将眼前那点子彼此都假装看不到的窗户纸撕破后,他已经不屑于再伪装了。
果然今日的友好温煦不过是他做出来的假象,幸而宁泽殊很早就意识到了,没有过度沉溺。
这样也好,可以开诚布公地来谈。
宁泽殊眼神坚定,并未被他的目光吓退,掷地有声道:“对,我要你帮我摆脱裴寂,如此我便将账本交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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