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连哄带骗的将周老将军带到了垂花厅,与此同时,一位圆脸夫人抱着一个檀木盒子急匆匆赶了过来。
“先喂父亲吃下清心丸吧,不然一会儿父亲若是晕了过去,身子骨愈发弱了。”
夫人将盒子递给周瑞靖,这才转身去看穆青。
“你就是青哥儿吧?我是你大舅母,刚刚我也该去迎你的,可走到一半,我瞧着你外祖父神色不太好,就回去替他取药了,万望你多担待。”
在来的路上大舅舅已经介绍了外祖父一家子的情况,穆青便知晓这位是大舅母唐氏了。
“见过大舅母,”穆青站起身来朝唐氏行了礼,才继续说道,“大舅母不必这样见外,都是一家人,相见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况且外祖父的身子才是最紧要的,您做的没有错。”
服下清心丸,周老将军的状况也稳定了不少,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再度打量穆青,复又将目光落在了周瑞靖的身上。
“瑞靖,你老实跟我说,芸儿她怎么了?”
周瑞靖跟周瑞清交换了个眼色,一番软言相劝,待回了垂花厅方才如实回话。
“爹,芸儿……芸儿已经没了,青哥儿就是她的儿子,”周瑞靖一手扶着周老将军,一边朝穆青招了招手,“青哥儿,快过来见过你外祖父。”
穆青看着周老将军双眼瞬间变得呆滞,而后又将目光死死锁在他身上,心中格外不忍,当即便大步走了过去,跪下磕了个头:“外祖父。”
这一声“外祖父”让周老将军潸然泪下,他再三打量穆青,方才伸出手去,“像,真像!”
周老将军拂开长子的手,弯腰扶起穆青。
“好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回外祖父,我今年已经十五了,过年后就十六了。”
穆青就着周老将军的双手起身后,跟站在他的另一侧搀扶着他。
“你母亲两岁半的时候离开的京城,一转眼竟过去了这么多年……”
周老将军感慨着,目光愈发清明,看向穆志远时便误将他当成了女婿。
“芸儿是什么时候走的?这些年辛苦你拉扯大青哥儿了。”
只听这话,周瑞靖就知道父亲不记得他之前介绍过的事情,当即郑重向他介绍了了穆志远:“爹,这是青哥儿的大伯,不是他父亲。”
周老将军瞬间了然:“好孩子,当真是令人心疼,小小年纪便没了爹娘,你放心以后将军府也是你的家,我们都会像你大伯和大伯母一样疼爱你的。”
穆志远并没有跟周老将军解释什么,而是顺着他的话叮嘱穆青。
“青哥儿,你外祖父年纪大了,日后你有空多来陪陪他老人家。”
这样的好日子,连穆志远这个亲大哥都没没提起穆向远,穆青也没提他。
“好,我定会时常来将军府看望外祖父的,”毕竟才刚认亲,穆青也怕自己来的频繁会招人不喜,“只到时候舅舅、舅母们别嫌我叨扰才是。”
不等周家兄弟开口,唐氏便率先回答了穆青。
“若是你大伯和大伯母同意,直接在将军府住下便是,这里也是你的家。”
无人提及除了穆志远夫妇以外的亲人,所有人理所当然的以为穆青是与他们生活在一起的。
倒是周瑞清想起了柳氏跟他们说起过,他们夫妇这次入京是为着给家中母亲贺寿的。
“青哥儿,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周瑞清这话一问出口,就遭到好几个人的明里暗里的警告,他不慌不忙的道出了自己的理由。
“咱们找回了青哥儿固然欢喜,可也该问一问他家里得情况,省的回头走动时什么都不知道。”
尤其是看到外甥被养的白白胖胖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吃苦长大的孩子,但穆志远夫妇话里话外都说他在家里吃苦,他满肚子疑问憋得难受,只好问出来。
这次穆青没有等穆志远和柳氏替他回答,而是他自己回答了周瑞清的问题。
“二舅舅,我跟祖母、父亲和继母他们在一起生活,我父亲您和大舅舅应该也都认识的,是礼部尚书穆向远。”
穆青的话犹如一枚投入湖里的石子,顿时在所有人心里激起阵阵涟漪。
唐氏是第一个想起来的,她看向穆青时,眼底顿时溢满心疼和怜悯。
“原来是礼部尚书穆家啊,”唐氏细细回想了一下两家的往来,不由有些自责,“我们家跟穆府也有往来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口中说的荒诞不经的大公子竟然是青哥儿……”
“夫人,休得妄言!”周瑞靖轻斥了一声,立即看向穆青,“你大舅母是道听途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穆青并没有顺着大舅舅的话下台阶,反而十分坦荡的承认了大舅母的话:“大舅母说的没错,大伙儿口中那个荒诞不经的礼部尚书府的大公子说的就是我,我从前确实不堪了些……”
“青哥儿,你别这样说,”柳氏开口打断了穆青,“不是这样的,这段时日我和你大伯在府里做客,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是有人有心将你养歪,你一个没有亲娘在身边的孩子,哪能分辨那么多?”
柳氏怕将军府因此嫌恶穆青,急忙开口替他正名。
“别人暂且不说,夏荷从旁唆使你,可是我们亲耳听到的,这做不得假吧?”
唐氏作为周家宗妇,又掌家多年,一听柳氏的话,就知道这穆家后宅只怕另有乾坤。
倒是一旁紧盯着穆青不放的周老将军,这会子神识清明,难得开口插了句话。
“那你娘呢?她真的是因病去世的吗?”
这话穆青还真不好回答,毕竟那时候他才刚出生不到三个月,哪能知道?
不过柳氏和穆志远对当年的事情倒是还记得清楚。
“回老将军,当年我二弟高中探花,爹娘在老家听说了喜讯,要带着芸娘和青哥儿进京,我和内子放心不下他们一行老弱妇孺赶路,便放下手里的生意送他们进京。”
穆志远略一回忆,便打开了话匣子。
“那时候青哥儿才两个多月,芸娘生产有些伤身子,是内子一路帮衬着照料青哥儿的,也是那时候,我们夫妻从爹娘口中知晓芸娘并不是饥荒年跟家人走丢的,而是京中御史邹家的女儿。”
周瑞靖点了点头,认可了穆志远的话。
“我母亲姓邹,外祖父一家乃是三朝御史,当年我和二弟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去边关了,时逢战乱,朝中无人愿押送粮草,我母亲担心一旦战场上断了供给,我们父子三人便都回不来了,她自告奋勇请缨押送粮草,却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母亲为了粮草能顺利送到边关,她带着小妹芸儿引开了探子……”
这段往事是所有周家人都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血和泪,但为了跟亲人相认,他们不得不扒开结了痂的伤口,重新面对曾经的鲜血淋漓。
“我母亲怕妹妹的身份暴露,被探子们找到了用来威胁父亲,故而说小妹叫邹芸娘,这些我娘在家书里都写了的。”
柳氏频频点头:“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会拿着芸娘的玉佩去邹御史府上相认,也亏得邹御史府上的门房好眼力,一眼瞧出那是将军府的玉佩,要不然还不知何时你们才能团聚。”
穆青虽然没有经历那一段战乱岁月,但听大舅舅简述,就能想见当时的危险重重。
更令他敬佩的是他的外祖母,能凭借一介女子之身,做出那样令他骄傲的功绩。
“后来我娘带着小妹东躲西藏,还是被探子找到了,不过探子也只找到了我母亲,并没有找到小妹。母亲临终前跟我们说了小妹还在,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小妹。”
饶是周瑞靖见惯了战场上的生离死别,在提起自家的沉痛时,堂堂七尺男儿,依旧忍不住哽咽。
“后来战乱一结束,我们立即派人去母亲被探子抓到的大杨山一带寻找,寻了约莫有十来年,始终没有下落,加之父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淡了寻小妹的心思。”
穆志远的话再度印证了邹芸娘就是周家幼女周瑞芸。
“周将军说的没错,我爹确实是在大杨山将芸娘捡回来的。”
这是周家的血泪,但对于穆家来说却是改变他们命运的机会。
“我记得那年我八岁,二弟向远五岁,那些年到处都在打仗,我爹书也读不下去了,可他又不会种地,只能去山上寻些吃的回来,偏偏穆家村一带早就被人翻了个遍,我爹抢不过其他人,只能去更远的大杨山。”
幼年时家中一贫如洗,穆志远至今都记忆尤深,那时的他不明白自家明明穷的连粥都喝不上,为何突然就能吃上米饭,现在他懂了。
“我记得那日天已经黑透了,我爹从大杨山带了个女娃回来,我娘起先要骂他的,可我爹将我和二弟赶去厨房后,他们在屋里嘀咕了好一阵,再叫我们出去的时候再三叮嘱这是饥荒年亲戚家跟家人走散了的孩子,我爹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就带回来了。”
知晓实情的穆志远对自己的爹娘早已失望透顶,可当他从周瑞靖口中听说当年的实情时,还是狠狠震撼了。
“当年我虽年幼,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芸娘的衣裳比我们好,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对儿漂亮的镯子,这些都不像是我们家会有的亲戚,可我只问了两句就被我娘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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