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门外,他所倚靠的“大树”正靠着一棵真正老树盘虬的枝干,闭目养神。
或许是因为鸟类习性,萧子晗的位置很高,他半倚着树,侧身坐在树梢上。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照下来,洒在他身上时就只剩下斑斑点点细碎的金光,为他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华。
虽然萧子晗的真气会灼伤万灵之长,但除了人类以外的其他灵物,都会本能地亲近这只傲慢的凤凰。
眼下,因为萧子晗,这课天天看着学子念诀练剑而生出些许灵智的老树,正拼了命地把枝丫往萧子晗身边凑,又笨拙地避开他的身体,以免打扰到他。
要多谄媚有多谄媚。
这样看着,即使是陆臻也不得不承认,萧子晗不愧是书中作者倾尽所爱的存在,是天地间最后的神迹。
无论是容貌还是实力,都无人能与他抗衡。
他仰着头,看见萧子晗长长的眼睫抖了抖,慢慢睁开眼睛。
美人面容比桃李更明艳,性子却比冷月更孤傲。他乍从小憩中苏醒,有如海棠春睡,又如梨树堆雪。
如画美人见他站在树下,丹唇微启。
“丹炉又烧了么?”
陆臻:“……”
他清醒了。
人再美,只要他是萧子晗,一切都白搭。
萧子晗见他只是发呆却未置一词,轻哼一声,坐直身体,翩然跳下树。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坐了这么久,仍然长发顺滑,发冠规整,连衣角都没乱分毫。
萧子晗问他:“一般只有学武无望的人,才会走丹修这条路,你为什么好端端的剑不练,跑去炼丹?”
陆臻:“宗门每月供给只够日常修炼,若想拔高,还得自己想法子。”
萧子晗不解:“宗门?你为何不向我要?”
听听,这理直气壮的口气,这义正言辞的问句。
若不是他当初把原主赶出了银霜峰,陆臻何至于此?
他倒好,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把一切心安理得地忘了个一干二净。
陆臻心中暗自嘲讽,嘴上却不能说,佯装恭敬:“是师尊待我严厉。”
萧子晗停住了脚步。
陆臻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还好悬崖勒马,只有指尖稍稍挨到了萧子晗的外袍。
“我待你不好?”
“……”
我不知道,但看原文,应该是不太好的。
陆臻没有答话,但他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萧子晗若有所思,轻轻摸了一下胸口处,低声呢喃:“……怎么可能,我明明感受到……”
后半句隐没在唇边,无人听到。
陆臻看着他的神色,胸中油然而生一种冲动。他感觉到自己全身肌肉都紧张了起来,脱口而出道:“师尊,你今日下山,是对我放心不下?”
萧子晗的背影停了一下,良久,他不是很情愿地承认道:“嗯。”
……
陆臻惊悚地发现,他好像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了。他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身体,“看”着陆臻这具身体不依不饶地追问:“师尊,以前的事和人,你还记得多少?”
“不多。”
“陆臻”加快脚步,绕到萧子晗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慢慢问:“那,我呢?”
萧子晗眼帘半垂,不去看他的视线,轻声回答:“……记得一点。”
他追问不舍:“记得哪些?”
“名字,和……”萧子晗抿了抿唇,“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其他呢?”
“没了。”
陆臻头脑一晕,时光如掠影般匆匆在脑海中闪过,书中的幼年陆臻在梧桐居成长的数载岁月、日日夜夜期盼萧子晗能多看他一眼的孤独心思……种种浓烈的感情喷薄而出,和他前世渺远的时光混在一起,竟让陆臻分不清今夕何夕。
萧子晗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看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
陆臻嘴上说着没事,心中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是原主!
他还在!
他甚至可以绕过自己,夺取身体的使用权!
这也太坑了,穿越初期的苦都是他受的,现在原主才冒出来,他可以申请退货么!
陆臻心潮迭起,完全没有注意周围的事物,只是盲目地跟着萧子晗七转八转。
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眼前这个耳边漏风屋顶漏雨的小破屋子,怎么看怎么眼熟。
他有些呆,问道:“这不是我的住处吗?”
“原本的。”萧子晗强调道,“过来。”
陆臻极力忽视胸腔里突然涌上来的兴奋,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子晗轻车熟路地打开房门走进去,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你不是失忆了吗?
萧子晗别开头,却不回答他的问题:“伤到哪了?”
“什么?”
“伤。”萧子晗说,“那个拿扇子的说要帮你治疗,哪里的伤?”
“哦,那个啊,那个是——”陆臻突然反应过来,“师尊,那时候你就来了?”
“嗯。”
“你在外面等了整整一堂课?”
“……嗯。”
“那你怎么……”
怎么在外面监视我这么久都不说一声?
很瘆人啊。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萧子晗忍无可忍,一把拉过陆臻,“你宁可找些杂七杂八的人帮你胡乱看,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声?”
他的动作无处不显出他的烦躁,然而抓住陆臻的力道却很温和。
陆臻看着萧子晗掀开他的衣袖,四双眼睛汇聚于他胳膊上的烧伤和剑痕。
萧子晗愣住了。
心底里产生了些许快意,似乎是原主在高兴。陆臻被他弄得烦不胜烦,偏要与原主的心情反其道而行之,他垂下眼帘,手臂微微发抖,声音压得很低,细细听来,其中饱含委屈和愁苦:“别看了……师尊是否觉得眼熟?”
萧子晗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伤痕:“……旭阳剑,凤凰火?”
陆臻咬着唇别开头,内心却在冷笑。
他刚穿越时就挨了当头一剑,说不气,肯定是假的。
若是普通的皮肉伤,以修者的体质,这些天,早就养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萧子晗霸道的真气压制着他,让他时时痛苦,才一直不见好转。
再加上原主的态度……自己受苦的时候不见踪影,现在萧子晗失忆了,他又眼巴巴凑上来,肆意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如此,便让原主看看,他放在心尖上碰都不敢碰一下的人,在自己面前是如何伏低做小、嘘寒问暖的!
正想着,他感到一股暖风凑近他的胳膊,是萧子晗。
萧子晗低下头,靠近陆臻的手臂,温热的呼吸打在陆臻身上。
他们的距离很近,近到原主的情绪戛然而止,近到陆臻可以闻到萧子晗身上的草木清香。
昨夜刻意被他抛在脑后、却又总是时时刷存在感的梦又浮现在眼前,陆臻眼神暗了暗。
他嗓子发紧,声音微哑:“……师尊?”
没有回答。
一滴水滴落在伤口处,陆臻瑟缩了一下。
不凉,反而暖暖的,贴在伤口处,连平日里折磨他的痛都减轻了很多。
萧子晗抬起头,鸦羽般的眼睫上还残存着少数湿意。
萧子晗他竟然……哭了?
陆臻觉得伤口很痒,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挠,却被萧子晗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低头看去,手臂上许久不能愈合的伤口已经快要消失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转好,连个疤都不会留。
陆臻终于反应过来,萧子晗是凤凰,在设定里,他的眼泪天生具有强大的愈合效果,方才并不是真的在哭。
萧子晗松开了陆臻。
他抬起头,神色淡然,陆臻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萧子晗说:“我伤你,定然有我的理由,你痛苦就告诉我,不该去找别人。”
“……哦。”陆臻状似伤心,他声音微微颤抖,“我知道,师尊待我严厉,是为我好,我从未怨过。”
萧子晗的眼睫飞快地扫了两下。
陆臻又说:“师尊愿意为我疗伤,我……我很开心。”
说罢,他抬起头,以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道拉住萧子晗正欲撤离的手:“只要是师尊的责罚,我都无怨无悔。”
萧子晗的动作停住了。
半晌,他有些狼狈地站起身,甩开陆臻的手,一言不发,匆匆离开房间。
步伐有些凌乱。
陆臻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笑了。
原主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也不过如此。
此人吃软不吃硬,只要放软态度,很多时候,他都很好看穿。
真可惜,原主将师尊视若神明般供奉一生,乃至最后绝望黑化,却并不知道,只要少许的威逼利诱和示弱,这神明便会褪去生冷坚硬的外壳,展现出内里甘甜果实的痕迹。
当夜,躺在梧桐居的卧房里,陆臻又做梦了。
他轻车熟路地走过那条熟悉的长廊,进入熟悉的梧桐居,看到熟悉的人。
比起昨日的愤怒,今日,他心情好了很多。
看到身下人眼睫上似是欢愉又似是痛苦的泪水时,他心中涌上一阵怜惜,俯下身子,轻轻把水痕吻去,手指温柔地摩挲着对方泛红的眼角。
“这可是凤凰的泪,”他调笑道,亲昵地吻了吻对方的唇角,“别浪费。”
……
陆臻麻木地坐起身,把怀里安静的小凤凰平移到枕头上,熟练地去做晨间清洁工作。
身体依旧毫无反应。
他试着用修者的内视方法查看丹田,也看不到别的灵魂存在的痕迹。
但他清楚地知道,原主就在他身体里蛰伏着,伺机而动。
“陆星阑。”陆臻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但凡你胆子大一些,把萧子晗的地位放低一些,可能梦境,就不只是梦境了。”
“你既然把这烂摊子扔给了我,就不要后悔。”
而我已经接手了你这一腔无处宣泄的感情,和藏匿其中的心魔,就没你后悔的余地了。
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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