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臻第一时间做出的应对，是毁掉黑柱而不是保护自己时，萧子晗就已经放弃逃生了。

他一言不发，以自己为盾，为陆臻挡住周围的种种异变，好让陆臻不受外界伤害。

至于他自己……

他血脉中拥有凤凰独有的涅槃力量，虽然避免不了受伤，但没那么轻易死就是了。

眼见陆臻彻底昏迷，萧子晗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然而，他自己没能力融合灵气和魔气，因为魔气所制，他此时能动用的力量少得可怜，自然也没法阻挡密集的落石，还有其他种种侵袭。

萧子晗心中懊恼，生平第一次开始悔恨，为什么在他前半生的久远时光里，只专精了一招进攻的“火凤燎原”，而没有一个可以用来防御的。

若是陆臻还醒着，随便用一式“古井无波”或者“海阔天空”之类的初级防御招式，也不至于像他一样捉襟见肘，腹背受敌。

……不过，他之前所学中，好像还真有一招可以应对此时局面。

萧子晗背对陆臻，将他护在自己身后，缓缓抬起旭阳剑。

他的剑招并不如何精妙，因为体内魔气的干扰，他对灵气的运用也可以算得上乱七八糟。

但此招式，本来也不依靠使用者自身的能力。

真正决定它威力的，是使用者的决心。

萧子晗双臂环绕，将灵气附着在剑上。他此时经脉不畅，害怕出意外，干脆咬破指尖，逼出精血，强行燃烧自己的精气，召唤出十支凤凰羽。

精血用一滴少一滴，属于不可再生资源，但此刻，萧子晗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十支凤凰羽一字摆开，萧子晗横剑向前，为陆臻挡住所有袭来的砂石。

他的身体不断被挫伤，四周飞沙走石不断，有些被挡住，但更多地，都落在他的身上。

然而，无论周围的环境再怎么恶劣，萧子晗身边始终保有一块净土。

——他的背后。

这招他所会的唯一防御招式叫“舍生忘我”，然而这保护的，却不是使用者本人。

使用者的保护和牺牲意志越强，招式的威力就越强。

只要有足够坚定的意志，哪怕是初入门的弟子，也能发挥出此招式的最高实力。

任凭天地异动，只要使用者不倒，他背后就是安全的。

萧子晗咬牙撑着，将此时的痛苦尽数转变成保护的意志，巍然不动，护住身后的陆臻。

直到精血耗尽，烈火熬干，冥渊的异状才慢慢平息下来。

萧子晗身上遍布着或大或小的伤口，他面不改色地将刺穿腹部的一道石棱锥拔出，按住不断流血的伤口，回头看向陆臻。

还好，陆臻没受什么伤。

他刚松了一口气，却在神经松懈下来时，猝不及防地失去倚靠，掉入了深渊。

萧子晗是鸟类，对于这种下坠感倒是不反感。令他感到惊慌的是，原本在身后的陆臻好像不见了。

待他落地后，眼前一片漆黑，以萧子晗的视力，甚至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他向后摸索，手边是冰凉光滑的石板，大抵是一片连绵的墙壁。他眯着眼睛费力向前望，但看不到墙壁的尽头。

萧子晗弄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只得踉跄着稳住自己的身形，借着朦胧的视线，四处徘徊了一会儿。

哪里都没有陆臻的身影。

明明直到下落之前，他仍然下意识抓住了陆臻的袖口，然而现在手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陆臻能去哪？

陆臻本人已经昏迷，结合现在状况，只能是突然发难的冥渊把人带走了。

萧子晗心中焦急，但他浑身是伤，声带也完全嘶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法，只能顺着逼仄的石制长廊前行，边走边找陆臻。

在此期间，他的视野慢慢恢复了一些。萧子晗这才意识到，之前目不能视物不是因为光线过于昏暗，而是他的眼睛出了点问题，现在才有所好转。

墙壁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普通岩石，而是散发着幽幽荧光的萤石。

他整个人就身处在萤石造就的荧光囚笼中，只有两边看不到尽头的长路。

萤石可以穿过时空，开辟出一个另外的空间。

也就是说，他和陆臻，可能已经不在同一个地点甚至时间了。

难怪他哪里都找不到陆臻。

正在萧子晗沉思间，他低下头，不期然看到一排小字。

【前路未知，归途昔时。心之所向，神之所往。】

前路？归途？

萧子晗环顾四周，向前向后皆是萤石铺就的长路，他默念了几遍这句话，明白了“未知”和“昔时”的含义。

前是未来，后是过去。未来亦或是过去，全凭他自己的愿望。

时间的长廊向他打开大门，向他提出疑问。

你更想知晓的，是未知的前途，还是怀念的过去？

面对这个问题，萧子晗几乎没有犹豫。

如果这路所说的是真的，那他必定会走向来。

虽然窥探未来是大忌，可他连扰乱灵魂生灭、硬生生扭转时空的事都做了，还差这一件么。

他原本不想把陆臻牵扯进这些前世今生的纠葛中，害怕再出意外，威胁到陆臻的安全。

可事已至此，刻意隐瞒并没有带来什么好效果，反而让陆臻心生隔阂，闹得两人险些不欢而散。

既然如此，不如他自己亲自走上这条前路，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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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前路”和之前走过的长廊并没有不同，也不像在幻境中一样，可以看到一些昔日的景象。

萧子晗走了许久，看着身边一成不变的景象，开始认真反思，之前看到的那句话是不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并不具备真正的内涵。

想来也是，未来乃是天机，就算是与天地联系甚为紧密的灵兽，也只能在梦中偶尔窥见一二，哪是这么容易看到的？

他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又想，也不知道这路有多长，能不能碰到陆臻。再或者，陆臻其实在自己身后，自己现在越走越远了。

陆臻一个人与魔气对抗，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他耗不起那么多时间了。

萧子晗当机立断，转头想要回撤。

然而，当他抬脚准备往回走时，却骇然发现，脚下的路已经消失，漆黑的虚空在下方展开，可以蚕食一切。

萧子晗毫不怀疑，只要他一脚踏错，就会被撕裂在时空裂缝中。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路，不允许他出尔反尔。

他无奈，只得把焦虑按捺在心底，耐着性子往前走。

好在，在他耐心告罄之前，墙壁终于有变化了。

萤石墙壁上刻着一道浅浅的虚影，萧子晗凑近过去，看轮廓，像是几只形态各异的野兽。它们一个个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即使只是刻痕，也能看出其残暴凶狠之气。

“虎身雕翼、羊面人身、虎腿猪牙、长毛巨犬……”萧子晗仔细辨认着几只野兽的特征，越看越惊讶，自言自语道，“穷奇、饕餮、梼杌、混沌？这四大凶兽不是随着妖族一起灭亡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未来？”

念叨到这里，他停住了。

他想起死灵之城最内侧的墙里的景象，荒凉萧瑟，沙中埋着妖骨。走到内墙时，他还跟陆臻说过，此处像是妖族所居。

难道说，他一语成谶，妖族真的尚留有一部分神魂，并且会随着冥渊一同现世？！

萧子晗心中紧张，再度看向墙面虚影。在四大凶兽身后，还刻着许多似人非人的影子，想来就是其他妖族了。

要是这面墙没有危言耸听，那人世所面临的困境，远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

这些妖类生性残暴嗜杀，与人类本就不死不休，更别提这些怨气深重的大妖了！

他们沉寂百年，一朝出世，实力又强盛，本就难以招架。而现如今，灵气衰败，就算是各个门派的长老大能，对上这些大妖，胜算连三成都不会有！

若是这些妖魔决心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又有谁能阻止？

他自己连体内魔气都自顾不暇，到时候，要靠谁力挽狂澜？

萧子晗心中绝望，急忙向后面的雕画看去。

然后他愣住了。

一条苍龙盘旋于城墙之上，双目如炬，与城下群妖形成对峙之势。可这龙尽管看着威风，鳞片间却血迹涔涔，已是强弩之末。

萧子晗伸手碰到墙壁，指尖冰凉，很像龙鳞的触感。

精致却坚硬，明明观之如上好的艺术品，却是最强大的防具。

……在前世里，他见过这条龙。

但今生不一样，这条幼龙尚且稚嫩，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成长，怎么面对得了这样的千军万马？

萧子晗心中焦虑，几乎是小跑着向前，去看下一幅画。

下一幅画是一片弥漫的黑烟，萧子晗驻足看了许久，才发现，这其实是一群隐藏在黑雾中的人。为首的人一身黑袍，就连脸上都罩着黑铁面具，整个人阴气森森，不似好人。

萧子晗弄不清他的身份，便没有过多停留，继续前行。

在下一幅画中，他自己坐在梧桐居内，手中把玩着一个古旧的小木雕，低头沉思。

……为什么会是他自己？

萧子晗不解其意，但观“自己”周围的景象，又确实是梧桐居没错。墙壁上的“萧子晗”独坐其中，看不出神情的悲喜。

这个意思是什么，是说人世成功驱逐了死灵，所以他才有闲情雅致在屋里偷懒？

左右想不明白，萧子晗干脆放弃这幅画，向下一幅看去。

这最后一幅画却与前面的风格都不尽相同，上面只雕刻了一盏灯，雕纹极其细致。不仅是灯上优美的莲花灯饰，连灯上的小字都刻得一清二楚。

【渡魂引梦，岁月回溯】

这是他捡到陆臻时，陆臻随身携带的那盏引魂灯。

旁边还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黄鸟。

前面的东西还能解释，怎么这一盏只能照明的灯，还有这只普通黄鸟，也关乎自己的未来了？

萧子晗待要再看，找一找有没有别的线索时，两面的墙壁突然崩塌了。

他吓了一跳，堪堪躲开墙壁上咋下来的碎石，顾不上雕画，只能匆匆向前，赶紧离开此处。

前方也再也没有出现其他雕画，萧子晗跑了没多久，便彻底出了这条萤石长廊。

长廊外站着一个人，红衣如血，神情冷冽。

在看到萧子晗时，那人的神情明显缓和下来，盯着他看了两秒后，绽开一个温和的笑容。

“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