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臻的疑惑一闪即逝，没有多想。他此时终于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松了口气，便没有在意一些细节。
元霁清对身后其他弟子说：“不用警戒了，陆臻是我之前在琳琅秘境中失散的同伴，不是我们的敌人，我可以为他作证。”
“可是元师兄……”有人踌躇地问道，“你说他是十年前和你一同进入秘境的人，可他看起来，未免也太年轻了吧？”
“对于此事，我可以解释。”陆臻说，“况且，我是和我师尊一同回来的，你们不信我，总该信他吧？”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他们不认识陆臻，自然也不认识他的师尊。
倒是元霁清十分惊喜：“真人也回来了？”
陆臻：“自然，我们同路，他现在应该已经见到掌门了。”
“真人回来，我们凛江门就有主心骨了。”元霁清欣喜地点了点头，对身后迷惑的同伴解释道，“陆臻的师尊是旭阳真人萧子晗，你们应当听说过的。”
这是自然，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不曾见过萧子晗真容，但传闻却没少听，知道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回到门派后，他们都流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憧憬和兴奋。
元霁清又向他们讲述起秘境中的来龙去脉，着重说明了因为萤石的存在，秘境中时空极度不稳定一事。几个弟子听后，都不再质疑陆臻。
陆臻舒了口气：“还是你靠谱。我方才遇到的同门，非说我意图不轨，不由分说便把我往冰牢里带，我只得跑路了。”
元霁清闻言一愣：“跑路？怎么跑的？”
“呃……”陆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用了一点略显暴力的小手段。”
元霁清担忧道：“这些小手段会有什么后果吗？”
“等他们醒过来时，可能会有。”
“……”元霁清哭笑不得，“他们现在在哪？”
“去往冰牢的路上。”
元霁清吩咐身后两个弟子道：“你们去那边找人，把事情解释清楚，别闹大了。门派现在人手不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两人领命而去。
陆臻好奇地问：“门派现在情况如何？为何人人都这么忙碌？”
“一言难尽。”元霁清叹气道，“你先随我去休息处吧，我慢慢跟你说。”
所谓“休息处”，就是弟子们原先修炼的几个学堂和广场。
学堂内部已经被改造过了，修者们用术法拓宽了学堂内部的容量，把它们分成一个个小房间，供弟子休息。
这条件，比陆臻之前军训时的简易集训地也好不到哪去。
元霁清看出了陆臻的疑问，解释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死灵来袭，凛江门靠着护山大阵，撑得最久，但其他门派就没那么幸运了。现在凛江门成了最后的净土，对我们自己门派而言宽松的地盘，想要装下这么多人，却不够看了。”
即使已经想象到了，但陆臻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除了凛江门，一个完好的门派都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门派世家，竟然都扛不住死灵的攻击？”
“唉，能怎么扛呢？”元霁清疲惫地揉了揉眉脚，“还记得我们在琳琅秘境里看到的过去景象吗？过去的灵气那么充裕，大能满地走，我们这种修为放在过去，连一个外门弟子都不够格。而现在，那些修者中不少人成了死灵，在修为上，我们就差了一大截。”
陆臻想起之前在死灵之城的见闻，当时他与萧子晗九死一生，借着死灵之城的位移才得以逃脱。如今凡间的修者想要对抗，确实不是易事。
元霁清接着说道：“况且，他们还有死气加持。最开始，漫天的死气几乎要把灵气都吞噬了，若是不能一击必杀，他们复生的速度比我们杀敌的速度更快……他们近乎是不死的。”
“然后呢？”陆臻问，“护山大阵竟然顶得住这样强大的死灵？”
“本来顶不住。”元霁清苦笑道，“许多修者都逃到了凛江门，我们日日夜夜依靠灵气加固大阵，但还是杯水车薪。眼看着大阵要破碎的时候，死气突然变淡了。”
变淡了？陆臻难掩激动，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七年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给了我们不少喘息的时机。没了磅礴死气的加持，这些死灵的实力也跟着大减，这才让我们苟延残喘过这七年。”
陆臻心里渐渐好受起来。他这段时间一直痛苦于他费尽心思却没能改变局面一事，听到元霁清这么说，他才松了口气。
看来，若不是他拼尽全力毁掉那十六根黑柱，人间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想到这里，陆臻又问：“然后呢？既然死气大减，为何不选择乘胜追击，将死灵彻底剿灭？”
元霁清摇摇头：“我虽然不知道几位门派的长老和掌门有何想法，但也大致可以想象到。死去的修者若是心怀怨气和强大的执念，也有可能转为死灵，反而为人类增添麻烦；若是退守凛江门，却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就因为这个？”陆臻难以置信地问，“就因为这个可能发生的后果，整个修真界的翘楚，就这么龟缩在这个牢笼里，像……”
他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毫不客气地把这个词说了出来：“像被圈养的牲畜一样？”
元霁清难堪地低下头。
陆臻顿了一下，把心里的火气压了压：“抱歉，我不是有意……”
不想元霁清却轻声赞同道：“你说的没错。我也能感觉到，山外的死灵并不急着一举攻破凛江门，正相反，他们在享受我们的绝望和愤懑。他们看我们，就像在看一群即将出栏的猪。”
元霁清为人温和，几乎没有说过言辞这么犀利的话。
现在连他都这么说……陆臻无言以对，抬头看向天空。
凛江门地势高，天色从来都是澄澈明亮的，很少像现在这样，空中积压着散不去的黑气，阴沉沉的，让人烦躁。
“很混浊，对吧？”元霁清叹息道，“我从未想过，有一天，凛江门的魔气也会浓到这种程度。我们这一辈最优秀的弟子，反而没有被派遣去加固大阵或者巡逻门派，而是需要去执行其他任务。”
“什么任务？”
元霁清：“……搜寻魔人。”
陆臻一愣：“魔人？”
“嗯。凛江门里不仅有各大门派的修者，还有许多凡人，他们都居住在凛江山的东山附近。凛江门太高，凡人体质受不住，而修者的灵力都用来加固大阵了，没有余力照顾他们。东山位置低一些，他们勉强能住。”
陆臻了然：“人们的情绪太过负面，修者尚能排解，凡人却极易受到影响。”
“正是。”元霁清说，“你还记得万凝之吗？他每天的任务，就是走遍整个凛江门，找到入魔或者有入魔预兆的凡人，甚至是修者。”
“找到之后呢？”
刚说完，陆臻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现在情况如此危急，门派难道还能找人为他们驱散魔气吗？
果然，元霁清闭上眼，不忍地说：“然后……杀死。”
陆臻产生了一种很荒谬的感觉。
他仿佛真的置身于一个全景式末世电影，每个人都在扮演一个无力挣扎的滑稽角色。他们对着自己人重拳出击，却对虎视眈眈的敌人唯唯诺诺。
他们竭尽所能地苟延残喘，但是找不到求生的路。
陆臻说：“我讨厌这样。”
“我们都讨厌。”元霁清无奈道，“尤其是万凝之，你应该还记得他吧？他原本是个热衷于剑道的人，说起心爱的剑可以滔滔不绝一整天，可现在……他甚至不愿意看到自己的佩剑了。对他而言，拔剑，就意味着要对原本是同伴的人刀剑相向。”
魔人确实是修者永恒的麻烦，他们复生能力极强，不怕疼又不怕死，一旦生事，将会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人类营地带来更大的麻烦。
而对陆臻本人而言，这个消息则更加糟糕。也不知道万凝之他们是依靠什么来判断人有入魔迹象的，他得捂好自己的秘密，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不过，说起魔人的特性……
陆臻突然想起路途中，那个独自带着女儿的魔人父亲。
魔人与死灵一样，不畏惧死亡，也极难死亡。只要有魔气，他们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自我修复，不知疲倦地战斗。
这种特性，不是刚好可以用来对抗死灵么？！
想到这里，陆臻忍不住发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让魔人去对抗死灵？”
“没有。”元霁清惊讶道，“怎能如此？”
“怎么不能了。”陆臻越想，思路就越清晰，“能伤到死灵的，除了灵气以外，还有魔气啊。反正入魔后横竖都是个死，为什么不把魔人放到阵外，让他们杀几个死灵再死？”
元霁清不住摇头：“不可！就算入魔，那些人也曾经是人类啊。若是把人放出去，岂不是糟践死者遗体？于礼不合，此乃其一。再者，魔人不受修者控制，变数太多，恐生事端。于道不合，此乃其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讲道和礼呢！”陆臻气道，“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存在了！你看到了吗，人死了，就像外面那群东西一样，满心仇恨和嫉妒，那就不是侮辱了吗？”
元霁清沉默不语。他看起来有点动摇了，但一些骨子里的东西太根深蒂固，让他拿不准主意。
陆臻正准备再说时，外面突然跑进来一个小弟子，气喘吁吁地说：“谁是陆臻师兄？”
陆臻只得暂时作罢，答道：“我是，怎么了？”
小弟子行了个礼：“掌门有请！麻烦师兄跟我来一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