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被厚重的云层吞噬。细雨悄无声息地落下，起初只是沾湿了庭院里的青石板路，很快便密集起来，敲打着姜家老宅连绵的黛瓦，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
姜家议事厅内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昏黄，将姜明远的身影拉得细长。他坐于上首，垂眸盯着自己搭在紫檀木扶手的手背，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沉稳。
窗扉半开，带着湿气的冷风卷入，吹得灯焰忽暗忽亮，明明灭灭地映着他看不出情绪的脸。
他侧头看向窗外，隔着一层雨幕，姜家祖宅的重重院落轮廓模糊，隐在渐深的夜色与雨声中，显得格外沉寂森严。这间议事厅位于宅邸中枢的一座高楼上，是整个姜家权力核心的象征之一。
姜明远微微低头，视线便能越过院墙，看到远处族中普通子弟和仆役居住的低矮房舍。那些屋宇在雨水中静默着，只有零星窗户透出微弱的光，如同旷野中即将熄灭的萤火。
偶尔有御器而行的家族护卫或管事冒雨飞过，光影划破雨夜，迅捷而从容，径直投向宅邸深处那些灯火通明、有阵法守护的核心区域。那里是家族长老和真正核心子弟的居所，与他脚下这栋楼一样，仿佛建立在另一个不受风雨侵扰的层面。
高低贵贱，界限分明。这是姜明远从小便刻入骨子里的认知。
他出身姜家旁系，父母早逝，资质不算顶尖，并非天命所归。能一步步爬到今天这个代家主的位置，靠的不是天赋异禀，而是谨小慎微和审时度势。他永远记得，他那惊才绝艳的兄嫂于仙魔大战中意外陨落的消息传来时，家族内部的震动与暗流。他抓住机会，以扶持幼侄女、稳定家族为名，联合了几位同样对嫡系不满的长老，以及许给几位长老的足够好处，才勉强坐上了这个位置。
近二十年来，他如履薄冰，一边小心平衡各方势力，一边不断巩固自己的权力。他信奉的道理很简单：在这个位置上，要么牢牢抓住权力，要么就被权力碾碎。
对姜晚，那个占着嫡女名分却灵根废柴的侄女，他的感情复杂。既厌恶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又需要她这个嫡女活着，作为自己平稳掌权的幌子。他纵容甚至鼓励她的跋扈，让她成为一个完美的挡箭牌，同时也死死盯着她手中那十张令人垂涎的灵脉地契。
“家主。”一位心腹执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姜明远没有扭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的雨幕上：“进。”
执事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在五步外站定，低声道：“流云镇那边，有消息传回来了。”
厅内几位长老的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念。”姜明远这才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盏，抿了一口。
“是。”执事应声，双手呈上玉简，“此次大典，我姜家子弟姜若清，资质出众，已入选丹峰外门。”
下首一位二房长老脸上顿时露出与有荣焉的笑意，微微颔首：“若清这孩子，总算没辜负家族期望。”
执事语气微顿，继续道：“简报末尾附言，另有一人是姜晚小姐，亦通过了考核。”
“姜晚？”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和低语。
“那个五行伪灵根的姜晚？她竟然也去参加了考核？”
“真是胡闹！也不怕丢尽我姜家的脸面！”
“她是怎么通过的？莫非是走了什么运道，或者灵泉宗的门槛如今这么低了？”
姜明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问：“她表现如何？分入了何处？”
执事弟子硬着头皮回答：“据传，姜晚小姐灵根测试结果为五行伪灵根，纯度中下。”他省略了中间波折，只说了最终结果，“但在问心路与悟性考核中表现尚可，综合评等勉强过关，被分配至杂役处。”
“杂役处？！”这下连一直稳坐的三长老都露出了诧异之色，随即摇头失笑，“倒真是人尽其才了。”话语中的嘲讽意味不言而喻。
其他长老和子弟更是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杂役处？怕是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吧？”
“真是把我姜家的脸都丢到灵泉宗去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她顶着嫡女的名头出去，平白让人笑话！”
“十座灵脉地契在手，却混到如此地步，真是……”有人摇头，语气不知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姜晚因父母余荫和手握重资，确实行事跋扈，眼高于顶，从小被惯坏了，脾气大，没脑子，灵根又差，惹得众多族人不喜。后来姜明远渐渐掌权，明里暗里限制，她才稍显安分，但立马又整天嚷嚷着对那开阳宗沈翎和如何痴迷，要死要活地要出去闯荡。
姜明远面色如常，心中却念头飞转。当时姜晚提出想走，他便正好顺水推舟，姜晚走了姜家更清净。但姜晚入选，确在他意料之外。杂役处虽是最底层，可是人却离开了姜家视野。
还有那十张顶级灵脉的地契，姜明远眼神暗了暗。那是大哥大嫂留下的最值钱的东西，名义上还攥在姜晚手里。他这些年明里暗里试探过不少回，那丫头看着蠢，在这方面却咬得死紧，一口一个父母遗命，动不得。
他原本的计划是将她牢牢控在族内，慢慢熬，直到她心甘情愿交出地契。如今这变故，真是个大麻烦。
“好了，”他轻轻抬手，压下厅内的嘈杂，声音依旧平稳：“既已入选，便是灵泉宗弟子。杂役处亦是修行之路，望她好自为之，莫要再行差踏错，徒增笑柄。我姜家子弟在外，还需谨言慎行，莫要徒惹是非。此事暂且如此。”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但眼神交换间，对姜晚的不屑和轻视丝毫未减。
***
后半夜众人逐渐散去，雨水敲打门窗的声音愈发清晰。
姜明远独坐片刻，对着空荡的大厅淡淡开口：“流云镇近日，可还有别的风声？”
阴影中，一道模糊人影显现，低声道：“确有些零碎传闻，说月前东南天际异象，似与某种契约之力波动有关，隐约指向开阳宗方向。只是传闻飘忽，难辨真伪。”
“契约？开阳宗……”姜明远指尖轻轻叩击扶手。姜晚对沈翎和的痴迷，与这模糊的传闻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掠过一丝疑虑。那丫头莽撞愚蠢的外表下，是否还藏着别的心思？抑或，这只是巧合？
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下，脸色显得有些阴晴不定。姜晚对沈翎和的痴迷是人尽皆知的笑话，但天道契约这种东西，牵扯太大。如果流云镇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
雨势未歇，姜明远心中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对那个远在灵泉宗杂役处的侄女，或许需要投入更多一点的关注了。那个他一直视为蠢笨挡箭牌的侄女，这次离开姜家，真的只是为了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吗？
他沉吟片刻，声音低沉了几分：“留意这些传闻，有任何确切消息，立刻报我。至于姜晚那边，让她先待着。派人看着点，别让她真惹出什么收拾不了的大乱子。”
今晚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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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明修暗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