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的担心很快被证实有些多余。
接下来的旅途挺无波无澜的,葬雪山的仙灵冰晶,泣狱山谷的陨云木,桃花岭的嫣染珠……
陆容祈畅通无阻地随手取走,来去随心,那些书中描述的凶险法阵,仿佛都失灵了般。
果然是大佬的世界,和我这个凡夫俗子看到的不说不尽相同吧,只能说毫不相关。
而当我后来某日问起时,陆容祈眸光深深落在我身上,只是淡淡说了句:“宜儿,这些本就是你的东西,为师只不过暂代你存放,如今时机既可,为你取回,皆是自然之理。”
我知陆容祈不屑诓我,但仍是不得其解。
……我魂穿此书,本就无身份无实体,这个世界又怎会有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我那时到底没问出口,我私心里并不想将我与这个世界切断关联。
毕竟,我已经有些…有些舍不得与她分离了。
*
九霄峰下。
“恭迎师叔回宗——!”
山间洁白的荼靡花铺满一路,灿烂、热烈却零落、破碎。
一众仙气飘飘的修者于此,迎陆容祈回忘情宗。
陆容祈…还是玄印掌门的真传大弟子?
她…身上还有多少迷题是我不知道的。
念微,本就是书中提过的那人的法号,是我先前未曾注意。她早就和我说明。
她似乎真的不在乎我知晓她的身世。
或者说,一旦她得了将我从她身上分离出的法子,就会立时…杀了我。
带着对自身命途的不确定性和未来的恐惧,我思想出差了一路,以至于现在已处在九霄峰无念院时,被陆容祈的声音才唤得清醒一点。
“哪里不舒服吗?”
“嗯…”我愣神,“没、没有。”
我为了掩饰自己的反常,岔开话题道:“师父,您修太上忘情道嘛?”
“……”陆容祈沉默了下,“嗯。”
“听闻念微师父剑法精妙,曾问剑天命阁,为当今剑修第二。”
我回忆着书中的内容,奈何原文中那些天花乱坠的描述都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男主萧霁剑承天道前,念微剑法上的造诣仅次于玄印。
“师父真厉害啊。”我由衷钦佩道。
不过两百岁,就已经是新生一辈中的翘楚。
意气风发,年少成名。
“……”她又是沉默,良久,“为师早就不用剑了。”
我承认,我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惊诧,但第一反应却不是想问为什么,而是……暗自松了口气,而后却又有些惋惜、难过。
可是,我又有什么好松气的。
总不会是因为陆容祈不用剑了,我便是被她以任何一种方式杀死,也不会是挽归剑。
可都是要死了,我为何会在意是否被剑所伤。
偏生越想,左胸口就隐隐作痛。
越是如此,我越是想搞清楚自己这些怪异的念头为何而起,好歹也要死个明白。
“那看来我是没有这个福气欣赏师父的剑法了。”我遗憾道,“一想到这样,就有些难过呢。”
“是吗。”她周身凝结起冰霜来,“你真的想看吗?”
“如果师父愿意,我定是想的。”我发自真心道,“但如果师父不愿意,我自是也不配的。”
“不是你,是为师不……”她话语很轻,渐就无声。
*
是夜,我难得做了长梦。
梦里我似乎是个为仙门百家所不容的异族,被一凝光若霜雪的宝剑捅了个对穿,浑身血淋淋,就快要死了。
可身体却远没有心来得痛。
只好握紧手里的小傀儡人偶,所幸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孤单。
后来,许是因为我生前罪孽深重,我魂体四处漂泊,无处敢收,只是时常收到有“舍主”的献祭,招我魂归。
可我心都好似死了,一点也不想再复生。
直到回了我本该所在的二十一世纪,才仿佛重获新生,而那之前的一切只是旧梦一场,并非真实。
……
“秋莳,”我无聊数着蚂蚁,数到三百又二只时,数十只蚂蚁正托起一块儿饼渣干劲足足打道回府,我不由嘟囔出声,“娘亲和爹爹怎么还没回来呢。”
“小少主,主子昨日传讯申时归。”
“春花,歇会儿,不用扇啦,”我吃了口甜瓜,凉启唇齿,悲从心来,“是了,现在是未时,还差一刻钟……可你们说,纵我不能从这儿出去,娘亲和爹爹就不能多来看看我。”
秋莳和春花面面相觑,习惯了我读些书后就拈酸起来的悲春伤秋碎语。
“哎,我早该知道,我不是亲生的,我是被娘亲和爹爹从云叔叔那以二两银子买来的。”我沉浸在杜撰的话本里,正是投入。
秋莳和春花默默看着我戏多,皆有些憋不住笑意。
我不由摇头郁闷更甚,我是真心苦恼,可旁人只觉得滑稽,哎,没人懂我。
我抬眸伤情地看向那随风飘落的白杏花,那刻,春光乍泄,一白衣衫的仙女姐姐煌煌如坠凡尘,从风花那端步向我来。
“宜宜,以后有容容陪你了哦,要将容容当亲姐姐般尊敬、爱戴。”娘亲将我和仙女姐姐的手搭在一起,“容容,宜宜就交给你保护了。”
“娘亲,她就是您送我的礼物?”我迟疑道,却不舍得松手。
“哈哈哈,”娘亲掩面对着爹爹笑道,“宜宜真是会开玩笑。”
爹爹笑累了顺着问道:“那宜宜喜欢吗?”
“我……”我又飞快觑了仙女一眼,脸刷的一下热起来,“娘亲的礼物,我当然……喜欢!”
我甚至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莽劲,殷殷问道:“阿容姐姐,你喜欢我吗?”
仙女有那么一瞬露出茫然不解的神色,那抹神色我好久后才懂。
——仙女是不食五谷、一心钻研修炼、注定断情绝爱的,我不过是她一段旅途里的消遣。
可她此时温柔似水,如同承诺:“喜欢。”
气若幽兰,华容婀娜,那般好看。
我不由痴痴自言自语:“原来……我不是捡来的……”
阿容才是娘亲为我捡来的珍宝。
*
“阿容……”
我自梦中转醒时,陆容祈……近在眼前。
我这是有了自己的……身体?
“师……父。”我看着全然陌生的寝居、院落,任由寒泉浸润我的肌肤,开口说话却字不成调。
估计是还未与新身体磨合好。
虽说都是女子,也不是多看了几眼就需要对人负责。
可被陆容祈这般直勾勾看着,我仍有些羞怯。
我垂眸看向碧潭里自己的面庞,竟和我穿书前的脸一样……
话又说不出来,身体又尚未掌控,我只能勉强侧身,以此来表示我的态度。
一声低笑从耳畔传来,陆容祈似慨似叹:“难得见你这么乖。”
我很擅长装乖。
可她怎么知道,我其实骨子里并不乖。
她,又是怎么做到给我一具身体的。
若我没记错,按这本书里的设定,将人魂拘在木偶中制成傀儡,是有违天纲人伦的禁术,天道会降下神罚。
……比起她对我性命的威胁,我好似对她这个人更感兴趣。
她受的伤,将受的罚,比我自身的苦乐,更牵动我心思。
于是,我露出泫然欲泣的模样,抬首可怜巴巴望着她:我很乖的。
她眸色加深,字字清晰:“夏宜,一直如此吧。”
什么叫一直如此?我还来不及思量。
唇畔湿热的触碰惊我呼吸一窒。
陆容祈……
她,这是在…吻我吗…
——不可能吧……
我这般作想,怕是太自作多情。
陆容祈,定是为了渡灵气、法力之类的,索性肯定是某种固魂的方式,目的明了,动机纯粹。
不然又如何解释这触碰既带着威压,却又有如清潭的滋润灵息,咬出血痕来,任鲜血弥漫。
哪有人接吻会就开头那么一点甜,旁的却这么苦呢。
此身非我所有,此命非由我定,也只有此心尚能去感受。
陆容祈松开我时,没有解释。
许是得了些灵力的缘故,我能不太熟练地抬起手臂来,僵硬地轻擦去她唇角的血。
“师父,拥有身体的代价真重。”
你会受罚,我要一直这么苦下去。
怪……活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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