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被冷风挟持,打着旋缓缓落地,乐正黎面上神色空白了几秒。
呐呐无言良久,她才蓦地笑出声,“世子殿下是在说笑吗?”
“本世子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梁丘珩砚收刀入鞘,解下系在腰带上的搭扣,随而把刀柄递到了乐正黎的面前。
眼神向下,借着廊里悬挂的宫灯光晕,她看见了这柄弯刀。
弯刀并不长,约莫只有她小臂那般长度,弯出的弧度也很浅,刀鞘上刻着繁复又难以看懂的符咒和花纹,在昏黄灯光中泛出一层漂亮的银色光芒。
这是南疆王在他坐上世子之位那年送给他的贺礼。
南疆王亲手执笔画了图纸,又命人打造出来的弯刀……
上面的花纹和刀柄上那一连串晦涩难懂的符文都是南疆王赐予梁丘珩砚的祝祷词。
是一件很珍贵的东西,至少在梁丘珩砚看来,能算作他母亲对他的认可与美好寄望。
因而上一次复生时,乐正黎即便只是试探性地想碰一碰这柄弯刀,他都瞬时冷了脸。
没有人能在不经过他的同意而去擅自摸到这柄弯刀,更没有人能接近他的身边后还不怕死地伸手去触碰。
除了乐正黎,只不过她也未碰到罢了。
但如今他居然把这柄弯刀亲手送到了她面前……
还说这是什么,聘礼……
乐正黎笑容愈深,脑海中产生了些虚幻的错觉,仿佛在做梦一样,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
恍惚过后,她又觉得不安。
乐正黎根本不需要梁丘珩砚娶自己。
她想要的……从来都只是他的真心和庇护。
他为什么会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两人立在回廊尽头,身形挺拔高阔的男人递刀的手始终没有收回去,他将视线凝在乐正黎的发顶……
若她抬头,就能轻易捕捉到那眼底眸光中隐匿的锋芒和深藏于下的情愫。
“收下啊。”梁丘珩砚说着,还将弯刀继续凑近了些,几乎抵在了乐正黎的腰腹上。
漂亮弯刀实在是诱惑力巨大,乐正黎垂首看去,盯着刀鞘上的纹饰……
她侧了侧脸颊,似有愠怒之色浮出,“世子从南疆而来,莫非你们那边的习俗便如此?同一个女子才见第一面就出言求娶了?”
梁丘珩砚挑了下眉,嗓音沉钝地辩驳:“当然不是。”
他捏着弯刀的手指微微用力,经络分明的手背极具力量感,“本世子想求娶的只有你,第一次见面又如何?”
乐正黎轻笑,语气淡淡:“那世子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呢?”
“直觉。”
“殿下真会说笑,您的直觉又是从何而来?”
“从心而来。”
梁丘珩砚抿唇,神色肃凌,根本不像是在胡言乱语或有意揶揄。
他说:“本世子对你一见钟情,不行吗?”
此话一出,乐正黎气急反笑,这梁丘珩砚莫不是被下降头了?
她在脑海中无声大叫道:“系统,梁丘珩砚到底怎么回事?!谁家好人一上来见了第一面就求婚啊?”
即便她确实打着坏心思想要接近梁丘珩砚,但这不代表她会想嫁给他吧!
再说了,她只是想改写命运,可不是要和他绑在一处。
他野心太盛,按着系统说的,梁丘珩砚会死在男女主手中。
待他死了,他的世子妃能有好下场?
同生共死,于乐正黎来说并非一个美好的词。
她垂眸思忖,若现在毫不留情地拒绝梁丘珩砚的话,他是否会因恼羞成怒而对她不利?
纵然想不通梁丘珩砚此举含义,但他的主动亲近明显是一件好事,且与徊仙完全不同,他已明确告知了他的目的。
只是想娶她罢了,也不是难事。
乐正黎勾唇一笑,仰起脸看向梁丘珩砚,冷凝的眉眼逐渐缓和,声音也随之柔软,“殿下若能做到一件事,我就嫁给你。”
“什么事?”
梁丘珩砚垂眼睨着她,目光深幽难辨其中情绪。
“杀了晏承阙,我就嫁给殿下。”
梁丘珩砚闻言,眉梢微动,“当真?”
乐正黎抿唇笑得一脸诚挚,“自然当真。”
她又补充道:“不过……还请殿下给我一段时间稍作准备,毕竟女子出嫁是大事,我还要写信给我父王母亲,他们远在离襄,无法前来参加昏礼,但至少得知晓此事。”
梁丘珩砚思考了片刻,“我会杀了晏承阙,但你也能否宽限我几日。”
他没有奇怪为何乐正黎会想杀一个质子,猜测着不过是两人之间有旧怨或新仇罢了。
毕竟吴谌查到的信息里表明他们曾经有着婚约,而如果乐正黎还念着晏承阙的话,她也不会曲折费劲地去寻找旁人的庇护了。
自以为理清楚她和晏承阙之间的恩怨,梁丘珩砚显然是要帮乐正黎的。
但他这边还需要晏承阙的势力和相协,至少得在杀了赵烛衾之后,才能让他死。
乐正黎敛眉沉思,怔愣之际,梁丘珩砚逼近了一步。
他微微躬身,边将那柄弯刀挂在她的腰带上,边说:“本世子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耍赖,你也要一样。”
乐正黎低头盯着他的手和那柄弯刀,听出他语气中带着几分笃定与威慑,便笑着说:“嗯,我也一样。”
她也不是第一次骗人了。
但梁丘珩砚有乌九朝那么好骗吗?
沉黄的烛火被他覆下来的影子遮住,乐正黎眼前变得有些昏暗。
弯刀被悬在她的侧腰处,隔着衣裙,仿佛都感知到了刀鞘的冰凉与冷硬。
“殿内不能带利器,世子这是要让我死在月德的蛇口下吗?”
“不会被发现的。”
未等乐正黎多说,他的手就顺势握住了乐正黎的腕子。
因弯腰的姿势,他终于能跟她视线平齐了,“弯刀不大,藏在氅袍中谁都看不见。”
干燥温热的修长手指擒着乐正黎的手腕,圈拢后,还剩出一大截指腹。
状若无意地摩挲了几下她纤瘦的腕骨,他又说:“聘礼不止这柄弯刀,本世子还从南疆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即使昏礼仓促,我亦能给你一场羡煞旁人的盛大仪式。”
“噢?都有些什么?”
乐正黎单手扣住弯刀,握在掌心里,那股子凉意真能沁入骨髓。
“有二十四套四季常服,皆为南疆服饰,你定然喜欢。”
“有我母亲写下的聘书与迎书,来之前,我便已经告知过她,会迎娶一位质女回南疆,你不必忧虑前路坎坷。”
“还有十二套银丝缠枝头面,都是我为你挑选的,其中以芍药和白色重叶梅为主,你喜欢这两种花吗?”
……
梁丘珩砚一字一句地念着礼单,从南疆最具特色的物件到北聿成婚该准备的东西,一应俱全无半点遗漏。
乐正黎越听越心惊。
她猛地忆起在第二次复生时,为了接近梁丘珩砚,她刻意去了解过南疆,知道他们那边结婚时,送衣服首饰是最基本的。
还有……
她喜欢芍药与重叶梅之事,除了有一次偶然跟梁丘珩砚说过以外,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他为什么能刚好将聘礼准备得这么符合她的喜好?
乐正黎后背升起一阵冷寒之意,抬眼看向他,缓慢地向后退去,只想逃离出属于梁丘珩砚的气势范围。
见她又想遁逃,梁丘珩砚拽着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她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倾身扑在了他的胸膛上。
藏蓝色氅袍上的银饰哗哗作响,她撞到了硬实紧绷的胸肌和那些衣襟上的银饰,被硌得差点痛呼出声。
“跑什么?不喜欢这些?那你说,我记下来,出宫后便立刻派人去置办。”
他单手环住她的后腰,抱的很紧。
乐正黎挣脱不得,只能以手横在身躯之间,这才稍稍隔开些距离。
两人所着衣袍都颇为华贵,裙裾拖曳袍服锦绣,纠缠到一堆后,宛如绕不开的毛线团,层层叠叠地就交织在了一起。
乐正黎推了推他,掌心触及的胸肌紧实,束缚在布料下,是起伏鲜明的美好轮廓。
她朝后仰头,珠钗不知怎的挂在了衣襟银饰上,稍微动作,就扯得头皮发疼。
“嘶,好疼。”她轻声痛呼,伸手摸索着想去解开那些盘结在一起的饰品。
细白的手指横冲直撞,不经意间打到了梁丘珩砚的下颌,他嗤得笑出声来,随即捉住了她的手,“别动,我帮你。”
乐正黎听罢,也不再胡乱去抓,靠在梁丘珩砚的怀中,视线所及之处,都是他身上那件藏蓝色氅袍的花纹。
极具异域感的纹路配着那些银饰,让她从中窥见了南疆.独特景色的一角。
他身上的味道也很鲜明,是清郁的属于南疆特有的佛骨香,并不浓,却强势霸道地能顷刻把她身上的香味压倒包裹。
“好了吗?”她顺着花纹往上看去。
梁丘珩砚一手扶着她的鬓发,一手在帮她解开那些缠在一起的珠串和银饰,面上神色略带几分认真。
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手指下那几处打结的地方,闻言摇了摇头,“缠得太死,一时半会解不开。”
“那怎么办?”乐正黎又自己抬手去弄,她总不能和梁丘珩砚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吧?
“把头发散开吧。”
梁丘珩砚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她额边的发髻,顺着往后按在了她的后颈处。
他垂眸,近距离地看见了她这张清艳多姿的容颜。
指尖不觉贴紧女子细嫩的肌肤,手心滚烫,灼得乐正黎大半个脖子都开始发热。
她摇了摇脑袋,企图把他的手给晃掉,“我自己来拆。”
随话音落下,那些珠翠簪子都被乐正黎尽数捋掉了,有些还挂在梁丘珩砚的衣襟上,像是另一种装饰。
但等她把发饰摘完后,才发现有好几缕头发依旧顽固地攀扯着他。
死结难解,弄得乐正黎心情烦躁。
都怪梁丘珩砚!
她磨了磨后槽牙,想着如果不是他非要抱她,怎么可能变成现在这种情形……
梁丘珩砚沉默地注视着她,似乎在静默的气氛中发觉了她变化的情绪。
他忍不住地扬唇轻笑了下,说:“还是让本世子来帮你吧。”
乐正黎还没问他要怎么帮,就发觉了他沿着自己肩脊往下伸的手。
她浑身一僵,刚要出声,他的手就已经绕过她的腰侧握住了那把弯刀。
“等等!”乐正黎大惊,猛地明白了他是想怎么帮她。
梁丘珩砚抽出弯刀,歪头问她:“不想我帮你?”
“不是,你要割断我的头发吗?那你别手抖了,少割点,我心疼。”
乐正黎神情悲怆。
虽然自己的发质比不上乌九朝,但她还是很珍惜这一头浓密的黑发,少了一根都觉得不舍。
梁丘珩砚意味不明地低声笑了笑。
随即手起刀落,清脆声响传来,乐正黎都没来得及闭上眼睛做心理准备,他就已把弯刀插回了刀鞘。
一阵悉窣的轻微动静过后,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没割你的头发。”
乐正黎偏头看过去,他把紧握成拳的手掌递到了乐正黎眼前,然后缓缓打开,里面赫然是几片银饰。
是藏蓝色氅袍上用来装饰的精致银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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