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在乐正黎听到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时,很难不会想歪。
她仰躺在徊仙的身下,抬眸便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但他目光平和,看着她与看世间万物没有任何区别,不过眼底倒有两分显而易见的纵容之色。
乐正黎咽了咽喉咙,试探性地问他:“试什么?”
等她脑海中的婉拒之词都沉沉浮浮跃出来又没回去好几遭,仙人才淡淡开口道:“与你同榻而眠。”
“这个有什么好试的?”
乐正黎不禁笑出了声,暗骂自己思想肮脏亵渎仙人。
徊仙闻言,作势要起身离开,“既如此,你便歇息吧。”
“哎哎哎…别走!你说试一试的,怎么还突然变卦了。”
乐正黎自是不会让他走,拽着徊仙的袖子又把人给拉回了床上。
挽留的人用了力道,想离开的人没能离开成。
他脱掉鞋履,上了床后规规矩矩躺在了她身边,还顺便摆正了她的姿势,让她能将脑袋枕在枕头上。
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间都没有说话的声音。
乐正黎用余光瞟了一眼徊仙,只见他已经阖上了眼眸,并且两只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腹部,是一个非常完美的仰躺姿势。
她沉默着又躺了一会,然后就翻身侧对着徊仙,还把手掌心合拢后压在脸颊下,“不是说试一试吗?国师大人为什么不抱着我?原来国师大人是在哄骗我。”
徊仙闻言,自然而然地伸出来一条手臂,仿佛在用动作无声地在叫她靠过去。
乐正黎见状,果真挪动着身体依偎进了他的怀中,隔得近了,凝望的目光便愈发直白,盯得徊仙忍不住也睁开眼睛回视她。
“怎么了?你不困吗?”
不是刚才都在打瞌睡了?现在上了床怎么却反倒不睡了。
“困啊,但我睡不着。”
她不说睡不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那他就不会去多问。
徊仙又闭上了眼睛,其实他也睡不着。
这么多年来,乐正黎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涉足了国师殿和他寝宫的女子。
她当然是特殊的。
可她仅仅特殊在她是能破解这个牢笼的人,也是能终结这一切的人。
在徊仙那日观看星盘得出这个结论后,只能知道她在宫中,却不知道她是谁。
而如果她不来国师殿找他的话,他又要耗费更多心血来寻觅终结者的线索。
幸好,她来了。
她来临的那一日,徊仙罕见地有了一种名为欣喜的心绪。
欣喜这么多年来,他终于能离开这座皇宫,甚至离开北聿。
即便现在还不知道乐正黎这个终结者到底要用什么办法来终结,但只要他能从此地解脱,那便是他唯一关心的事情。
而在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了解后,徊仙觉得乐正黎是个很善良且机敏的女子。
这于他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善心难得,善举难行。
是他要请求她救自己,所以一再被压缩的底线都不算什么损失,只要乐正黎想,他在力所能及之内可以做到她提出来的每一个要求。
如果她需要帮助,他也会毫不犹豫施以援手。
这并不能称得上是代价,只能说是提前给予了她报酬。
仅此而已。
依偎在徊仙的臂弯中,很快乐正黎就明白他那句‘我抱着你睡也没办法暖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不知为何,徊仙身上的温度在他躺下后就逐渐降低。
才过去小半刻,乐正黎就感觉到了从他身上蔓延出来的寒意,一阵更比一阵强势,拼了命地往她温热的身体里钻,仿佛要将她这团热源汲取殆尽。
她抿紧唇角,克制住想退出徊仙怀抱的动作,但却被冻得手脚都冰了。
暗暗吐出一口气后,她小声地问道:“国师大人,你不冷吗?”
徊仙的手臂搁在她的后背,很容易察觉到她身上细微的变化以及有些抵触的姿势,心里便也知道她这是在他身上感受到寒气了。
因此他转而把手掌贴着她的肩膀推了推,“我不冷,你离我远些,这样就不会受冻了。”
他是清楚自己的体质的,若再一直待在自己怀里,乐正黎很快就要被寒气完全浸染。
但乐正黎听见这话后,不退反进,伸手搂着他的腰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他的胸膛里,“不要,我们再抱一会儿,很快就会暖起来了!”
她执拗得很,徊仙无法拒绝,便也只能顺了她的意。
可实在太冰了。
抱着他像抱着一大块从冷库里面刚拿出来的巨型冰砖,低温顺着手臂肚子腿脚往里蔓延,都要把乐正黎的骨头给冻僵了。
咬着牙抗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泄气地松开了手,旋即忙不迭地往里面挪了挪。
远离徊仙后,她才徐徐吐出一口冷气来。
“你这么冷,怎么受得了啊?”
乐正黎难以理解地望向他,却见他的脸色居然毫无异样,不知道是感知不到这种寒冷,还是早已经习惯了。
徊仙跟着睁开眼睛,他把搭在旁边的手臂收回,又恢复成了最开始那种双手交叠于腹部的姿势,“我感知不到。”
“什么?”乐正黎闻言,疑惑更深。
“我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不知是天生五感迟钝还是这么些年囚禁在国师殿所致。”
他语气平平,似在陈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实。
伏灵族并非完美至极,生下来的幼童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天疾,大概是为了平衡他们的能力吧。
不仅子嗣艰难,生下来的还极大可能是残疾……
这也使得很多伏灵族人害怕孕育后代,反正他们能活很久很久,若是将一个身患残疾的孩子带到世上来,这也是一个很不公平的决定。
徊仙小时候很健康,玉昭还曾对着他慨叹过:没想到强行地结合却生下来一个毫无残疾的伏灵族。
他那时候听不懂,什么叫强行地结合呢?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他能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屑和厌倦。
她不喜欢他父亲,且对于他的到来也并非全然接受。
察觉自己五感变钝时,玉昭已经逝世很多年了。
他最开始还以为这是自己寿数到头的征兆,但进了讳楼翻阅过禁籍后,徊仙才知道原来是隐匿的天疾。
诅咒是赵家人的痼疾,而徊仙作为仅存的一个伏灵族人也未曾讨不到好处。
他被囚禁,被日日放血,薄弱的灵力迟早有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到那时,世间将再无伏灵族遗脉。
诅咒的威力巨大,带来的反噬亦然。
他在许久之前就试着卜过自己的命途,但皆无疾而终。
观星之举对于他来说算作奢侈,每月也就仅仅只有首尾相连的那一日才能观摩一番。
在逝去的年月中,他不止一次想从星盘中找到解脱之法。
可依旧不行。
他的命轨好像已经注定,要么亡于血竭,要么被困死在这一方殿宇中。
所以他从未想过转机竟然真的会降临,他母亲留下来的遗言得到应证。
他的命运也似乎不再如雾中行船,不必担忧死于触礁之险,亦不用惶恐有翻船之变。
虽终点未知,但胜过从前。
他给乐正黎解释时,语气倒是轻松,全然没有任何唏嘘与难受,却是让她心口一紧。
“为什么会这样?”她喃喃问道。
“伏灵族拥有逆天的力量,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加之子嗣孕育艰难,亡族是迟早的事情……但我听我母亲说过,祖先曾以秘法和献祭自身来给族人续命,妄图同天抗衡。”
他缓缓吐出这些话来,末了又补充道:“但我却觉得,秘法恐怕并不管用……因为伏灵族现在只剩下我一人了。”
徊仙语气隐有自嘲,但终归是难掩落寞。
乐正黎即便再心硬,也觉得有些烦躁。
她蹭地一下翻身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突兀,还差点碰到了脖子上的伤口,顾不上疼痛,她去拽着徊仙的袖子扯了扯,“你坐起来,快点。”
徊仙稍显迷茫,心底疑惑不解,但还是依言坐了起来。
都没有等他坐稳,乐正黎伸手便要脱他身上的衣袍,徊仙惊诧,一手按住了她的手背,一手护住了自己的衣襟。
“怎么了?”他问道。
“刚才不都说好了嘛?你给我看伤,我看你的后背……脱掉吧,这次让我仔细看一遍。”
乐正黎说的理所当然,挣了挣才从他的箝制下把自己的手重新拿出来。
徊仙平静下来,他垂眸,唇角抿作一条直线,烛火仅映照在一侧的面容上,这使得乐正黎都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脱啊,徊仙,你不想让我救你吗?”
乐正黎仰着脸,将视线聚焦,试图与他四目相对。
她语气诚恳,也就只有自己才明白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件徊仙在意的事情,乐正黎怎么可能轻易揭过?
她可以救他,因为她需要他的真心与情谊。
她的利用和算计全都掩藏在字字句句中,她的心思从来都不单纯……
接近他们、获得想要的东西,骗他们更骗自己。
到最后,谁又敢笃定说她不能改写乐正黎必死的结局呢?
以情铸刀……或将所向披靡。
徊仙轻轻地吞咽了两下,喉结滚动着顿觉有些干涩。
明明那日在池子里他都能坦然无惧地褪下衣衫,可现在迟来的游移却死死制止了他的手指。
细碎麻意从心口滋生,解开腰带时,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转身坐在床沿边,将自己的后背朝向乐正黎,手上动作略显凝涩,万籁寂静,布料摩挲的声音悉窣入耳。
随着层层叠叠的白袍落下,完整的后背彻底袒露在了她的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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