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没有这个意思。”
陈珑指一指身边的人,漫不经心地激怒陆敞:“相较之下,我还是更想萧少尹送我回家一些。”
她说着站起身来,萧珪也随之起身,走在陈珑身后。
陆敞一愣。
他那炮仗似的性子再次被点燃,咬着牙瞪了陈珑半晌,冷笑道:“看灯有什么意趣。”
陈珑愣了愣,下意识抬手将萧珪拉到身后,护在他身前。
系统调侃:“你仿佛个大佬,你家广平侯似乎你的小娇妻一般,在你身后一脸甜笑。”
陈珑回头去看,萧珪微微正垂眼看着她,眼很亮,说不出是什么神色,总之和笑不沾边儿。见她回头,还略一挑眉,轻声问道:“殿下?”
他仿佛醉着,连音调都是软的。
陈珑回头,看向陆敞。
他抛开了扇子,随手拎起一把剑。
陈珑微微蹙眉,却被人轻轻扯住后衣领,萧珪微微抬手,把她反拉到了自己身后去。
只听陆敞指尖一叩剑身:“我舞剑给珑姐姐看,岂不是更好么?”他笑得眼微微眯起,黑色的眼珠映着日光,闪出诡异的光来。
不及陈珑反应,眼前便剑光一闪,直逼二人而来。
陈珑不自觉想起夜间那场梦来,抬眼不自觉看向萧珪。
萧珪微微侧身,整个儿护住她,左手抬起,广袖扬开,近乎把她侧拥在怀里的动作,下一瞬,他微凉的手从袖中探出,覆在陈珑眼皮上。
“哐!”
陈珑从指缝间睁开眼。
陆敞被踢到了一边儿,撞倒在屏风上,正躺在那儿捂胸口。
萧珪收拢广袖,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牵住陈珑袖口,把人小心翼翼护住:“陆侍郎有这份舍己娱人的心是好的,只是下次舞剑前,不如先给自己削一把木剑好好练一练。你这开了刃的东西不是随便乱玩的,仔细没舞好剑,先把自己的手给削了。”
这话里要挟的意思颇重,陈珑下意识扯住了就近的衣袖,紧攥在手中。
萧珪大约以为她是怕了,微凉的手掌扣在她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两下。
是抚慰猫儿的动作。
陈珑仿佛在那一场梦里,也是这么一个人,这么轻轻地拍一拍她后脑勺,轻轻说:“阿拙,别怕。”
她微微仰头,看向萧珪,心里下意识地期待着他说些什么。
但萧珪最后也还是一言不发,他牵着她的衣袖,气定神闲地出了门。
陈珑的帷帽适才嘲陆敞的时候扔到了地上,一张眉目清雅的脸无遮无挡地露着。
萧珪出门便放开了陈珑,原本从容不迫的步子陡然趔趄了一下,随即继续慢条斯理地走着,仪态闲适,毫无异样。
陈珑轻轻问:“陆敞伤着你了没有?”
萧珪摇摇头,玄色的衣衫在风中轻轻摇曳。
宽大的氅衣搭在他肩头,因为这动作而滑落寸许,陈珑下意识抬手接住,手按在他肩头上:“此间外面正冷,你把绦带系上,免得感染风寒。”
萧珪颔首答应了,却没动作,两个人款步下着楼梯。
陈珑瞧出些端倪来,轻咳一声,步子一缓,比萧珪少下了几个楼梯,绕到他另一边儿去。
萧珪顺着转身,因为之间隔着几个楼梯,陈珑难得的占据了俯视的视角。
她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萧珪。
烛火摇晃,这人脸色如常,只是额间有薄汗。
“殿下?”
萧珪微微抬眼,望着她。
夜色沉沉,烛光昏黄,屋里并不很明亮,除却几个订了包厢来赏灯的客人外,店内并没有多少人。
店外已是灯火照彻长街,明亮如昼,大堂内索性并未点灯,借着街外传来的灯光照明。
陈珑的面容就隐匿在这一片昏黄下,只一双眼看得分明。
她盯着萧珪,“把手给我。”
萧珪抬了适才拉着她的那只手给她。
陈珑微恼,“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
她身子略往前探,低头摸索向萧珪的另一只手,萧珪下意识往背后收,陈珑扑了个空,砸在他肩头。
萧珪一只手扶住楼梯扶手,另一只手护在她背后,站稳了身子。
陈珑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轻嘶一声。
她匆忙站直身子,握住护在自己身后的手腕。
顺着清瘦的手腕向上,被刀刃划开长长一道裂痕,衣料破损的地方,被什么濡湿了一片。
空气中的血腥气渐渐散开,陈珑皱着眉:“想来陆敞不是把你的心肝掏出来,你是不会说自己受了伤的,萧少尹真是嘴硬,上辈子是煮熟的鸭子么?”
她只听见萧珪无奈一笑。
她抬手捏住他领口的带子,替他系好大氅,扶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匆匆向门外走去。
陈珑和萧珪各自的马车都已在店外候着了。
方槐迎面见萧珪出来,要上来迎,一回眸瞥见陈珑也在,他又看一眼萧珪,沉吟片刻,转身退下了。
萧珪:……
时候不算太晚,街头巷尾热闹未歇,小宫女买了盏灯递进马车,陈珑随手摆好,又抬手拉萧珪。
萧珪稳稳当当地上了车:“多谢殿下。”
他上车前还一派从容,然而这份从容也就只维持到陈珑放下帘子的那一瞬。
下一秒,他腿略一弯,半跪在地上,堪堪用未受伤的手臂撑在地上,微微抬头,从下往上看着陈珑。
往日里淡淡的神色都软了下来,陈珑满腹质问谴责的话卡住,惶然捧住那手臂:“疼得这么厉害?”
灯火随着车身的行动明灭摇晃,萧珪看着她,轻轻笑。
“倒还好,忍得住。”
陈珑伸手拉他一把:“装,继续装。”
萧珪借了她的力起身,靠着她坐下,两个人一时离得极近,陈珑嗅得见他身上愈发浓郁的血腥气。
她提起灯来。
买的是福州的白玉灯,晶莹剔透,耀眼夺目,照得分外清楚。
灯光落在那伤口上,触目惊心。
“被陆侍郎的剑划了一下。”萧珪语气闲散,仿佛浑不在意。
但那伤口极深,几可见骨,血肉模糊的,也不知道是否伤到了血管或是神经。
冬衣厚实,却没拦住那刀锋,被层层划破。
内里垫了薄棉花的夹衣也翻了出来,棉花早被血濡染得透彻。
陈珑将手里的灯塞给他,示意他为自己照着,一边吩咐驾车的人,“先不回宫,去找大夫。”一边随手扯下一段长布条,抬手绑缚在萧珪的腕间,指尖勾着缎带两端拉紧,止住了汩汩流出的鲜血。
萧珪垂眸看向手腕,脸色微微发白,白亮的灯光照在脸上,照得他嘴唇也是惨白的,却偏偏还是笑着的。
“萧少尹是个谨慎人,怎么平白无故赴了这样一场鸿门宴。”
陈珑似笑非笑,看向萧珪。
他匆匆抬眼看过来,目光温软,眉眼映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柔和而沉静,瞧得她心里骤然一软,多少逼问都卡在了嘴边。
“为了一时意气,仓促赴宴,眼下想想,实在不应该,拖累殿下了。”
萧珪收回手腕,却被陈珑扣住,他无奈笑,轻轻答道。
陈珑指尖压着他手腕,准确无误地摸到了脉搏。
“为了什么意气?”
萧珪似笑非笑挑起眉,看向她:“这是在审我么?”
“是,所以别骗我,你若心虚,我摸得出来。”
“我和陆敞是不相干的人,倘若我们两个之间有意气之争,还能是为了什么。”
萧珪生着一张文臣的脸,棱角分明却不尖锐,眉眼清隽柔和,上天造人,到底下了多大力气不得而知,但于他,应该是费了大力气的。
陈珑微微倾身,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
“你是喝了他的擒奸酒,醉了么?”
萧珪亦倾身看她,眉眼浸润在烛光里,神色从容,除却陈珑指下脉搏愈发匆匆,再没有旁的异常。
“元宵佳节,合该是与心仪的人游街赏灯的,我亦不能免俗。”
陈珑几乎被这美色冲昏了头脑。
她在这注视下侧过脸去,轻笑出声,微微垂着头:“萧子琛,不许勾引我。”
萧珪没答话,依旧静静看着她。
四下一片寂寂,唯有呼吸声暧昧地缠绕在一起。马车外的喧闹声隐隐约约传来,这一方小小车厢里灯火闪烁,两个人四目相对,各自生着一双明亮的眼,仿佛是在无边喧闹中,藏在角落里互诉情衷的情人。
这样的气氛太暧昧无声,连系统都自觉切断了和陈珑的联络,仿佛要方便她做些什么事一样。
直到一声马嘶,一个侍女在帘外轻轻呼喊。
“殿下,前头有家医馆。”
这一声呼唤惊破一场大梦,陈珑恍然抬眼,身子向后仰倒,靠在车厢壁上。
“请医者进来。”
她抿一抿唇,看向萧珪,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音调淡淡:“你新近回京,府中大约没有大夫,此处又离太医令居所太远,还是先就近找大夫给你看了,处理过伤口,我再请太医令为你诊治。”
萧珪依旧维持着身子略前倾的动作,听见陈珑说话,轻笑一声,没答话。
这一声轻笑烧得陈珑两颊滚烫,仿佛是被人洞穿了心底的一点妄念。
她低头看着自己指尖,心乱如麻。
所幸侍女很快带着位葛衣老者进来,老人微微躬身,并不打量两人,只仔细打理着药箱。
陈珑微微颔首,“老先生好。”
老者点一点头,不多客套,“不知是哪位贵人受了伤?”
陈珑指一指萧珪,“请老先生为这位公子看一看手臂。”
萧珪抬起手臂来,陈珑在一侧坐着,为二人提灯。老者皱眉检查一番,大约是没有伤到血管与神经,陈珑见他眉头一松。
老者看了看,道:“伤口虽深,所幸避开了血脉和手筋,待恢复后,不耽误用手。只是这伤口太深,须得用针线缝合伤口才好。”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会留疤的。”
萧珪点点头:“无碍。”
老者身边的药童便去准备,老者示意萧珪随他入医馆,陈珑便拎着裙子,跟在两个人后面。
坐到室内,老者拆下陈珑为萧珪捆缚伤口的布带,捧出各色药罐来为萧珪止血。
陈珑默默收起那绷带,就在此时,那药童又跑回来,“师父,铺子里的麻沸散所剩不多,只怕不够用了。”
陈珑眉心一跳:“既然如此……”
却听萧珪道:“无妨,上元夜里,医家难寻,那麻沸散有多少算多少,请老先生为我缝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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