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敞究竟是个什么德行,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为非作歹从来不避人,查案子也清楚,陈珑得知了,似笑非笑地调侃:“早知道我早点舍身去惊一次马,何苦拖这么久。”
春枝叹气:“殿下别高兴这么早,案子查清楚了,罪名到底怎么定,又怎么说得准。”
陈珑心里头也清楚,陆昉就这么一个儿子,是以哪怕疯疯癫癫的整日惹祸,却也不舍得把人给怎么着了,只怕还有一番纠缠牵扯呢。
她懒懒挑着眉,幽幽一叹:“也不知道这次会罚俸几个月。”
依着律法,若有官职加身,则五品以上的可以拿官职当个抵罪券,陆敞官居吏部侍郎,他这个年纪,这个官职不算低了,且位置也紧要。
陆昉把他一手提拔上来,只怕没少费力气,也不晓得这次舍不舍得,叫自己的努力化为尘土。
御史台递了折子上去,罗列了罪状和证据,等着陛下发落。
饶然如此,朝堂之上却还有人头铁为陆敞求情,把那状纸上头许多条的人命当成谋权夺利的玩意儿。
此之外,经办此案的几个官员成了被弹劾的重灾区,尤其是最先提起此事的萧珪。
陈珑咂摸着就中意味,似笑非笑:“怎么,经办此案的人身上不干净,就能洗干净陆敞身上的污点了,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陈珣拎着几封奏折来探望她,问过了她那日在马车上撞伤的地方,才轻轻说了一句:“言官原为参议政事,却都成了陆相公的唇舌,替他剖白。”
他说着递了那折子给陈珑:“偌大一个朝堂,除却噤口不言此事的,竟拢共只寥寥几个人向着萧少尹。”
陈珑翻开奏折看,除却春鱼的折子,竟有个熟人。
“刑部的林尚书替萧珪辩了白?”
陈珑咋舌,林尚书那厮年岁渐长,都成人精了,陆昉和帝王手底下两边不得罪地讨日子,陈珑每每瞧见他身形消瘦地伫立风中,都觉得是株随风乱舞的墙头草。
——就这么一个人,竟然这么直咧咧地开口,替萧珪求情,落了陆昉那边的石头?
陈珣点头。
“这一遭的事情,大理寺主事的官员想着要轻轻放过,小惩大诫,刑部和御史台倒是统一口径,一定要给陆敞定下重罪,以儆效尤。”
三司推事,分为大小三司,这事儿不大不小,故三司的主事官员并未直接出面,各自派遣了官员来查此事。
譬如御史台出来的,便是春鱼这个侍御史,而非御史大夫或中丞。
刑部亦如是,这次林尚书并未直接出面。
然而,他竟是授意手底下的人,帮着打压了陆敞?
陈珑托着腮帮子,似笑非笑。
“有点意思。”
局面就这么僵持着,众人泰半都是猜着广平侯和三司那边会是什么时候低头。孰料先低头的,居然是靖国公陆昉。
隔天,陆昉递了折子上去,陈述自己管束儿子不力之事,又说愿意拘他在家中反省,最终又主动开了口,提起“抵罪券”。
他说得很委婉,说是自觉自家儿子这德行,不配为官,请陛下废除他官职作为惩罚。
至此,尘埃落定。
冷眼看了好几天热闹的帝王拿到折子当天就发落了陆敞,申斥一通后交付京兆尹打了板子,撸了官职关回靖国公府里。
陆昉这个做父亲的,也因为管束不力罚了俸禄。
至于替他瞒下许多罪过的京兆府尹,则被打发出了京,降了官职外放去了。
萧珪为此升了官,由少尹变作京兆尹。
赶着这个功夫,陈珑那倒霉弟弟陈玠终于是回来了。
作为另一位京兆少尹的陈玠回来述职第一天,就发现自家上司换人了。
他入宫来时跟陈珑念叨着事情:“早知道京兆尹要退位,我就晚阵子出去玩,指不定还能争取争取不是。”
他说完自己个儿都笑了:“长姐准备什么时候下降,如今广平侯已是三品官,你再等上一阵子,是要等着嫁宰相吗?”
陈珑瞥他一眼,憋不住笑了一阵子。
笑完了才瞪起眼训斥他:“是去了哪里,年关没赶回来就算了,连我的生辰都没赶回来。”
陈玠忙不迭道:“长姐放心,虽然你未必给我补红包了,但我必然给你补了生辰礼,我这一遭去了北面,花大价钱搜罗了几车的补品带给你和我母妃。”
陈珑点点头:“你放心,我一定不补给你红包。”
陈玠:……
调侃完了,想起陈玠说的这个“几车”,她眼皮一跳:“搜罗了几车?”
陈玠点头。
陈珑:“到底是几车?”
陈玠:“十几车吧。”
陈珑咳嗽一声:“我和贵太妃平分那十几车的补品么?”
“怎会。”陈玠露出一个笑:“你们每人十五车——我可是把王府的家底都赔进去了。”
系统:“好家伙,十几车,这哪里是要你补一补,这是要补死你。”
陈玠和陈珑唠完嗑,到底从陈珑这儿得了个红包,留下十来车补品,跟赚了大便宜一样乐乐呵呵地走了。
春枝抬手给陈珑倒水:“听闻许贵太妃欲给楚王殿下寻个王妃。”
陈珑点头:“他和陛下两个人差不多大,如今我都开始给陛下相看了,他母妃也一定急着呢。唔,不过阿玠的婚事,我心里有数。”
春枝闻言一愣:“给陛下相看,殿下相看了谁?”
陈珑抿唇笑得分外高深:“这个么,天机不可泄露。”
她跟春枝打趣完了,拨出点心思来,思量这次陆敞的事情。这出戏唱到眼下这个境况,连陈珑都有些个猝不及防。
她本以为最多不过就是降职而已,再多,只怕陆昉那边也不答应了。
谁也料想不到,竟直接折了陆敞。
打萧珪敢发落陆敞那一天起,她就猜着,萧珪手里拿捏着陆昉什么把柄,所以敢头铁跟这么一个权倾朝野的陆相公叫板。
只是眼下,陈珑心里实在有些个迷惑了。
萧珪手里头究竟握着什么把柄,能让陆昉忍着被剪去爪牙。
这念头在陈珑这儿打转,自然也在官场外无数人心头打转。
那些个本就和稀泥做墙头草的,此刻依旧老老实实继续中立着,那些个本来跳得特别欢的几个陆家党羽,也都偃旗息鼓,不敢有太大的动静了。
二月就这么兵荒马乱地过去,朝堂上风雨如晦,朝堂之外也不太平。
一干人忙得脚不沾地,陈珑倒是乐得清闲自在,还有闲心思给元明写了封信,询问她的近况,顺便还分外八卦地把陆敞的境遇跟她讲明了。
元明回信很快,陈珑的信递出去没两天,就回了消息。
陈珑举着那信纸对光看了许久,影影绰绰辨认出她的字来。
“她这次倒是难得,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能陪她去永明寺唠唠嗑。”
陈珑捻着那信纸,掂量一下:“唔,如今快三月里了,我去看看清泽,再找小阿溪说说话,趁着三月底带她去踏青,到永明寺看一看风景。”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那时节永明寺外的柳枝抽绿,桃花绽红,正是好风景的时候,踏青很合适。”
陈珑点一点头。
永明寺已建成百十来年了。
京城中虽已有许许多多的佛寺,然而城外的永明寺总还是最受追捧推崇的。
它依山傍水而建,塑金佛身,纳八方信徒。此之外,最特别的,还是它兼蓄僧尼,既是佛寺,又是庵堂——永明寺最开始是只容僧人,后来战乱连绵,无数僧人尼姑北上,永明寺作为京城内外最大的佛寺,迫于局势,收留了大部分的僧人。
那些城中庵堂安置不下,又不愿还俗的尼姑们,被彼时的主持以“佛家宽仁,救生者为首要”之由,全部收留了下来,一直至天下平定,海晏河清。
主持义举,众人咸称之,永明寺便也一直没有再驱除那些尼姑们。如此多年,渐渐也就成了如今僧尼兼收之趋势。
至眼下,则就是男女僧人参半,分东西寺,各自清心礼佛,不沾凡尘。
陈珑的友人元明,便就是这么一位尼姑。
只是近些年来,她受世事烦扰,佛法钻研也屡遇困扰,遂云游四方,一年只回来一两次。
陈珑这么打算着,朝堂上对楚祎一直不出京的事情议论开来。
这是陈珑嘱咐下去的,还随口表示,要请陈瑶帮她找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这议论声一出,清泽长公主府终于有了动静。
陈珑看着手里头的帖子,发了许久的呆,最终颠来倒去轻声念了个来回,终于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向春枝。
“阿瑶有喜了?”
春枝点点头。
陈珑:……
系统:“好家伙,怪不得好几天看不见你这妹妹了,合着是在家里忙这个呢。”
陈珑:虽然是要把楚祎留在京中,但倒也不必,这么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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