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这话远比适才那句漫不经心的情话的信息量大。

萧珪没醉,却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头脑有些个不清醒了。

顿了一顿。

他很平静地反应了过来。

没有陈珑清醒时,猜测着倘若萧珪是重生而来,又知道自己壳子里头装着的也是旧日的魂魄时候的反应。

陈珑当时猜,猜测他会勃然大怒。

可他平静得很。

甚至微微矮下身子,低着头看着陈珑,语气柔和缱绻地轻轻道:“是数年后会因为陆家的事情和你反目成仇、势不两立,但其实依旧对你有着年少情分的萧子琛。”

“是倾慕于你,对你情之所钟的萧子琛。”

萧珪这个人,从来含蓄又内敛,情话也要拐着弯引着古人的话,从不肯把自己的心意直白利落地讲出来。

此刻他却仰着头看向陈珑,轻轻道。

“是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心甘情愿丢掉性命的萧子琛。”

陈珑看着他,笑出来。

她抬手揽上他脖颈,握着他的手,用他赠的那枚作为生辰礼的印章在他掌心,印上个“阿拙”。

然后她扬起下颌,吻上他。

萧珪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反应,尚未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吻已经毫无章法地落了下来,带着点义无反顾的气势。

只是这吻实在有些笨拙,长公主殿下平日里一副无所不能、算无遗策的模样,眼下却是跌跌撞撞地沿着下颌摸索着寻觅到唇畔,在他唇角落下个带着甜醉酒气的吻。

陈珑学着话本子里看到的胡作非为,又啃又咬,听见萧珪被咬疼了的低呼才收敛起来,舔一舔唇齿间淡淡的血气,拿轻软的唇轻轻碰了碰他的,小心缱绻。

仿佛撒完野的猫儿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眼前人是需要哄一哄的,于是漫不经心拿尾巴拂了他一把。

她坐得不老实,披风从她肩头滑落,被萧珪捞回来重新披在肩头,这动作大了些,惊落了枝上桃花。

桃花影里,他们十指交握,吻着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陈珑才放开萧珪,微微抬着眼看他,

“你终于是被我轻薄了。”

她说:“小时候读书,先生说你是端方君子,而我是登徒浪子——我那时候想,你这个端方君子,要怎么才能找得到妻子?是不是要靠女子主动轻薄你,然后把你扛回去藏起来,胡作非为地亲近。”

她喝得烂醉,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成语用得乱七八糟,偏偏一双眼黑白分明,诚挚得很:“我还想过,倘若真是这样,来日轻薄你的会是谁?”

“会是我这个‘登徒浪子’吗?”

萧珪垂眸看着她:“在你面前的时候,我才是‘登徒浪子’。”他说着,微微低头,手贴上她的后脑勺,重新吻上了陈珑。

这一吻绵长得很,萧珪一手扶着陈珑的后脑,一手寻觅到她的,她在外头久了,手被风吹得冰凉,萧珪轻轻把那手握在掌心里,和她十指交握。

陈珑被吻得喘不过气,耳畔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暧昧交缠,与穿过桃花影里的风声。

陈珑最后也还是没有挖出一瓮酒来喝。

她一直醉到了第二天清晨,醒过来时还睡得浑浑噩噩,浑身上下酸痛不堪,被人叫醒喝醒酒汤时也只知道张嘴。

不过酒大约是好酒,她人虽然昏沉,至少头是不疼的。

醒酒汤的汤水润湿了下唇,陈珑觉得有点刺痛,仿佛是破了道伤口一样。

她抬手摸上了一摸,果然碰到个小小的伤口。

春枝服侍着她喝完了醒酒汤,陈珑还兀自在那里摸着伤口。

“我这伤是怎么弄出来的?”

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番昨晚的事情,记忆却只截止到自己裹着披风走出院子,要去后山挖桃花醉的时候。

春枝瞥她一眼,眉眼间犹是惊魂未定。

“昨晚殿下被广平侯背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广平侯?”

陈珑长眉挑起,眼皮狠狠一跳:“萧珪来了?”

春枝点点头:“是,听二姑娘与侯爷说话,侯爷来这里,好像是来拜会惠清师傅的,昨夜留久了些,撞见了跑去正殿的殿下,本想把殿下送回厢房,结果殿下吵着闹着要去挖酒喝,侯爷只好带着殿下去了后院桃林。”

陈珑抿一抿唇,不经意间刺到那伤口,犹觉得轻轻浅浅的疼。

“这样说的话,我大约是桃林里面不小心磕着了。”

春枝点点头:“大约是这样吧——昨夜快要吓死我和萧姑娘了,我再也不喝酒了。”

陈珑抿着唇,依稀回忆起昨晚两个人冒着傻气的对话,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是该少喝些。”

这边陈珑挣扎着起身,那边厢萧珪正和惠清师父说着话。

惠清是个生得富态慈祥的和尚,和元明一样,云游四方,一年到头拢共只有几天是老老实实落脚京城的。

这会子他握着袖子里笼的签筒,一边晃一边跟萧珪说话。

“侯爷昨夜拿着我这签筒求签,求来求去却只得一个‘山穷水尽云不起’,今日可还要试一试么?”

萧珪看他一眼。

他昨夜在正殿里找到的惠清,才说明来意就被塞到手里一个签筒,大和尚笑嘻嘻地道:“怪沉的,侯爷帮我拿着。”

他拿着那签筒,无意识地晃了两下,竟真掉出枚签子来。

大和尚生在佛门清净地,彼时正落座佛祖脚下,却笑得漫不经心:“我这可是姻缘签,侯爷不瞧一瞧自己抽中了个什么?”

萧珪垂着眼瞧,是个下下签,“山穷水尽云不起”。

他抿着唇,摇来晃去又求过几次签,却都脱离不开这句话的意思,悉数都是下下签。

最后阿拙求出一个什么来了呢?

萧珪抿唇,昨夜陈珑咬过的唇角泛起轻轻的痛,他疼了个正着,却还是笑出来。

就算不是上上签,又能怎么样呢?

他一贯是不信命的,今日他能和惠清和尚相对坐在这里,也只因他是个不信命的人。

大和尚捻着手腕上的佛珠:“侯爷要问我的事儿,经年日久了,我倒也记不很清楚了。”

萧珪闻言眸光一沉,从这话里听出婉拒的意思。

却见大和尚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么,我和你外祖到底是旧相识,届时我若有记漏了地方,侯爷看在你外祖父的面子上,别怪我。”

他外祖,前周王。

六年前因谋逆被满门抄斩。

萧珪跪坐在蒲团上,垂着眼。

“多谢您了。”

惠清师父笑眯眯的,忽而问了一句:“我知道的事情,仔细说来,其实无足什么轻重,不然靖国公不会留我到现在。且侯爷问我问得那么清楚明了,只怕早把事情查得七七八八了,既然如此,还有远道来一趟永明寺,且掐着这个时间点来,真正想要见的,怕不是我吧。”

萧珪被点中心事,抿着唇一笑,低头道了句“阿弥陀佛”。

他问完了心中的事情,便没再和惠清谈下去,起身掸平衣裳上的褶子,朝大和尚作个揖,出去了。

昨夜一场惊魂,萧溪和春枝为此都没睡好,因此早早就起了,倒是陈珑醉得颠来倒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惹出的乱子来,且把昨晚和萧珪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因此春枝和萧溪在廊下晒暖的时候,她还悠哉悠哉地在喝粥。

屋里头照不到阳光,她便端着搪瓷碗溜达出来,挤在春枝和萧溪中间坐下。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推搡她,陈珑费力地擎着碗。

说话间萧珪从外头迈步进来,披着一身金灿灿的日光,抬眼就望见陈珑被两个人这么推搡嬉闹,却还费力护着碗的样子。

他牵动唇角,轻轻一笑。

三个人闹了片刻,萧溪才反应过来萧珪进了门,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裳。

“兄长。”

萧珪点点头,陈珑和春枝也闻声看过来,春枝匆匆忙忙站起身来行礼:“侯爷。”

萧溪拉一拉春枝的袖子,两个人踮着脚沿长廊溜了。

陈珑坐在原地,端着碗,乐呵呵地喝着汤:“侯爷早啊——”

萧珪听见她这一声问候,漫不经心地挑了眉,抬眼望过来。

陈珑被这视线盯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在心里仔细检讨了一遍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话之后,又坦然露出一脸笑。

“用过早膳了么?永明寺的清粥不错,不妨尝一尝。”

萧珪见她这么个坦然的作态,就知道她是喝断了片,把昨晚的事全忘了。

他想着昨晚两个人的对话,又想起两个人上辈子的纠葛来。

他想着上辈子的阿拙,忽然带出点心疼来。

他的阿拙上辈子太苦了些。

萧珪叹着气,坐在陈珑身边。

“殿下昨夜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陈珑抿着唇笑,不经意又牵动了唇上伤口,她轻嘶一声,拿手指抵住,把搪瓷小碗儿放在手边:“元明的酒好得很,闻着味儿就勾人醉,其实并没有喝多少,然而醉得却是不轻——喝醉了酒后颠三倒四地出门去,到底做了什么却一点也不记得了,早上起来费力想了半晌,也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她话说得委婉,说完抬起眼来盯着萧珪看,小心翼翼地暗示他:昨晚咱们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珪装作听不出来的模样,只点一点头:“这样听来,元明师太的酒的确很好,至少酒劲儿颇大。”

陈珑心里咯噔一下,飞快瞥向萧珪。

陈珑没向他提起过元明,和元明认识也是在他离京的那六年里,连萧溪也是在马车上才告诉了她关于元明的事情,更别说元明压根儿没改俗世里的名字,和这永明寺里随便一个尼姑和尚的法号都不沾边——既然如此,萧珪是怎么知道元明是此处一个尼姑,还称呼她为“师太”的?

她一双眼匆匆掠过萧珪,满心疑虑却旋即被另一个疑虑惊得烟消云散。

陈珑目瞪口呆看着萧珪唇角的伤口,抿着唇,费力寻了个尚算妥帖委婉的问法:“侯爷的嘴角,是昨晚和我在一起时伤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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