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琉的禁言咒并没有被应寂解开,或者说他解了,之后又换上了一个更加强力的——之前应云琉或许还能凭毅力硬抗着咒术的反噬传递出只言片语,但现在只要应云琉一动倾诉的念头,那念头就会瞬间从她脑海中被咒术抹除。
近几年应寂常在天宫之中居住,已经不怎么回映城了。然而自从那一夜后,他不仅在心殿彻底住了下来,还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引绛,于是后者不动声色地放弃了从应云琉处追查的打算,开始悄悄地查起了整个城主府中不寻常的地方。
不查不知道,越查引绛就越是心惊——或许是从前的日子过得太轻快,又或者是她因为应寂关于她们五个要护阵所以尽量不要出城主府的训诫,她以前竟然从未注意到,城主府那些伺候她们几个的侍女,本质上都是灵器而非生灵,应寂随时都可以通过她们的眼睛看到城主府中的一举一动。
引绛惊悚之间,被迫安分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应寂因需主持司天祭回了天宫,她才开始尝试着离开城主府——这自然是费劲的,可她终于离开了城主府,真正地踏足映城时,却发现了令她更加惊讶的景象:
映城中的所有人,都非有血有肉的生灵。而且比城主府侍女更加糟糕的是,他们甚至都不是灵器,只是某一个时间段的虚幻的投影——应寂就不怕她们发现什么异常吗?
但首先找上门来的并不是应寂,而是作为城主府实际话事者的玉溟。
玉溟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孤身一人去了她的炼楼,问她出府的缘由之时,引绛第一次和自己亲如姐妹的师姐撒了谎:
“师姐,我意外找到了我父母的线索。”引绛的面色带了三分忧愁、三分不甘与四分希冀,“假手他人总是不放心,我还是想出映城去亲自查。”
“你这又是何苦。”玉溟也叹了口气。她们师姐妹五个,除了应云琉和贺芷之外,其他三个全是不知父母的孤儿。玉溟也一直在寻找自己和荆璃的父母,又如何不能理解引绛的心情,“当初师尊问询我们可愿意终身守护映城护城大阵,当时你也是点了头愿意的。现在你这样……若让师尊知道了,他又会怎么想你?”
引绛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垂下了眸子。“我怎么会背弃对师尊的承诺,炼楼的护阵我自然会守,我只是想出去,难道这有错吗?师姐,这么多年来,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从映城离开,去到外面的世界之中?况且,我只是想出去,能不能出去还是两码事呢。”
玉溟抬眼看着她,那一瞬间面上划过了一种“怎么会出不去”的神情,但看着引绛平静的、似乎知道什么的面色,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不要做得太过分了。五师妹是认真之人,我怕是没法挡住她的质问。”
玉溟这一关算是过了。引绛浑不在意地向她摆了摆手:“我和师妹的关系好着呢,她那里我自然会处理好。”
她言罢转身正要离去,玉溟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引绛。”玉溟是周全之人,鲜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喊,这一开口也带了几分刚才没有的凝重,“云琉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应云琉就待在她的圆殿,哪里都不再去了,这绝不是她的个性。以前就算是应寂因为什么事情罚她不许出门,她都会和没事人一样偷偷溜出来的。
引绛并没有回头。
“我又能信你几分呢,师姐。”她如此说道。
“师尊在仙界捡到我和阿姐的时候,那温柔的目光本是看向我的,阿姐却替我挡了。”玉溟忽然道,“‘如果那是你的意愿,我会成全你。’师尊当时是这么说的,我当时还小不懂事,近些年却明白了几分。”
引绛霍然回头,却正撞进玉溟隐晦的目光之中。
“师姐既然如此说,我不说些什么似也对不住这番话。”引绛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小体弱多病,是师尊一直向我输功、再将病气渡过去才渐渐好起来。但我最近回忆过去,师尊从我身上吸去的并非他所言的病气,而是我体内本来就有的……魔气。”
玉溟悚然一惊,下意识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开口欲言时瞳孔却猛地一缩,于是话音一转:“你不相信我竟到了如此地步,云琉所经之事竟还比不上这件事?!”
引绛却已经稳住了心神,她再次避开了玉溟强行拐回去的话题:“如果只是为了守城,我愿遵当年所誓,全无怨言。但是,师尊他,真的只是为了守城吗?”
玉溟袖下的手被她自己攥紧了。“你只管去试。”她没有再追问引绛,也没有答引绛的话,只是如此承诺道,“师尊若问,我便说是我让你去外面调查修补大阵的材料的。”
引绛笑了笑:“师姐竟如此相信一个可能是魔族的人。”
玉溟闭上了眼:“我只是相信你我这几百年的共度的时光罢了。”
得到了玉溟的默许甚至是纵容,引绛开始更深地研究起离开映城的办法。这期间她结识了仙界著名炼器世家游氏的小姐,游紫通过和她的通信神器为她提供了很多资料,这里面甚至有魔族的一些咒术。
也许是她真的有魔族的血统,魔族的那些咒术引绛一看就会,且能触类旁通。但即使她使用了它们,但她依然也不能出映城,而且由于城主府的侍女本质上都是灵器,又归应寂所控制,她缺乏可供实验的对象,也一直不能确认是她的躯体出不去,还是她的魂魄出不去。
……等等,侍女?
引绛感觉自己之前好像努力错了方向——如果应寂的灵器她用不了,那她为什么不自己造出个人形灵器出来用呢?!
当然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不论是材料还是技术,她都要费劲去搜罗、去攻克。
但名为陈舒的人形灵器还是被她造出来了。为了检验这灵器是否能用,引绛特意大摇大摆地领着陈舒去了雀楼——贺芷的专长就是驭兽,对生灵的感知能力极强,如果她都没有发现陈舒的问题,那她就可以附身于陈舒的身上再试着出映城了。
然而才刚刚踏上雀楼的露台,引绛便立刻察觉到了那道前所未有的吸引,那吸引源自魂魄,似乎在昭示着某种源于初生的联系,又似乎是一个诱人探索的、近在咫尺的答案。
引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好容易才送走了陈舒和贺芷,她缓步走向那异样的来源——是师尊托贺芷所养的两只白鹤。
“城主府从来不是个好地方。”
“我一定要出映城。”
她面对着白鹤,却忍不住对另一只说道——连她自己都诧异于为何会如此轻易就开了口……面对着一个魔族魂魄。
你来这映城是为了什么?你……会帮我吗?
天边忽地传来轰隆巨响,妖冶红芒伴着黑云直逼城主府。烈日无光,贺芷在雀楼原地开阵,引绛猜到这一切是因何而起,于是她带着怦然的心跳声、带着身后没她命令就不会说话的陈舒回了炼楼开阵,在那黑云渐散之后、收阵之时,她装作没什么异样地唤:
“陈舒啊。”
身旁人尽管谨慎地没有多说,但还是出于礼节应道:
“师父。”
那一刻引绛就知道——他来了。
这栖居于她所造之躯的、和她有着莫名联系的魔族,是一个沉默寡言而炼器天分极高的人。
和他生活的日子里,她一直在若有若无地试探着他,她相信他也是,但她对他本就有所求,所以也并不介意他低垂眼眸中流转的深沉目光,不介意他时不时会偷溜出去看四座高楼之下的守城大阵,不介意他在织室之中那些小心谨慎的探索。
直到他拿着他改进的红玉扳指消失在她眼前,映城之内再也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他能出去,也可以就此离开,却还是……回来了。
回到了她的织室之中,在昏暗却温暖的灯光下,打开了门,用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平静柔和的视线注视着她。
……引绛不敢说他回来有几分是为了她,有几分是为了他潜入城主府的本来目的。但她知道的是,自己多年夙愿终将得偿,无论出了映城后被应寂发现所罚,还是没出映城彻底灭绝希望,她都只能下手,必须下手——玉溟纵然能瞒应寂一时,却终究瞒不了一世。
留给她尝试的时间本就不长、机会本就不多,她这一子不落、一赌不成,身后就是无尽的未知的深渊。
而从身后趁他不备时偷袭了他。
而在夺舍时必然发生的记忆交互之中看到了他的人生、他们曾一母同胞的过去。
织室红芒灭尽之处,引绛松开手狼狈地后退两步,差点没站稳摔在地上,还好被动作极快的度疆拉住了。
“……”引绛看着度疆,一贯伶牙俐齿、悠闲自得的神情在这一刻被打碎得彻底。她张了张嘴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得将目光移向了度疆紧紧握着她的双手上。
下意识地想抽。
却又被他握得更紧。
“你……”她瞪圆了自己的那双红瞳,“你就不怕我心一狠真下手夺舍了你不成!?”
“那你就可以去赌你想赌的事情了。”度疆这才施施然松开了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注视着她,“都是赌徒,哪有什么高下之分。”
[垂耳兔头]高铁那个呼呼地跑,我那个冥思苦想地码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4章 互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