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肆这下终于明白他的自信从哪来了。刚才他本来想带着齐暖直接瞬移到城外去的,但他却触碰到了一面不可逾越的规则之墙,他受到了反噬受伤,同时却也看到了一段画面。
“至于章大人,现在要做什么,可明白了?”
府衙正厅之中,顾知熙向着当地典史章牧温柔一笑,抬起手来,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而后者冷汗直流,起誓道:
“殿下放心,卑职一定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保证三日里这平淮城便是神仙也逃不出去!”
章牧起誓发愿,愿中时间、地点、人物、行动皆备。
在那一瞬间,章牧出口之言便化作言咒,刻入了天地法则之中。
于现时,将作为神仙的游肆挡在了平淮城的城门之前。
涉及普通人的发愿不会被当作言咒刻入天地法则中,只有涉及神仙的会。但若不是触碰到了这条规则,游肆根本不知还有这档子事。
顾知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他又是如何得知的?
但游肆现在已经没空细想这些了,因为顾知熙已经将视线转移到了齐暖身上。
“婚书作聘,百姓为证,再没有比今夜成婚更合适的了。”他深深凝视着齐暖,向她伸出了手,“暖儿,过来。”
齐暖只觉这人实在沟通不了。她并未回他的话,只是转头看向了游肆。
她尚不知他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
游肆却在思考一件事。他垂眸伸手试图召唤神器投影,果不其然发现再一次触碰到了天地规则、无法召唤。
而与此同时,他眼前掠过了言咒成立时的情景。那是在顾知熙暂居的小院,顾知熙引导他的侍卫说出了那句话——
“殿下放心。这三日内,平淮城便是神仙也无法将他所铸之器召来,用以坏您的婚事。”
而顾知熙温温笑着应好,身后有一道不甚凝实、若隐若现的黑影。
但现在,游肆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顾知熙,那黑影并不在他身侧。
怎么,那黑影对他如此了解,难道真的认识他、怕他发现身份,故而不敢在此处现身吗?
而且,两次言咒,时间都限制在三天内。是天地规则束缚的极限只有三天,还是顾知熙只能在平淮城待三天、三天后有事发生?
这些猜测在心中翻涌不过只是短短几瞬,游肆忽然对齐暖道:“大小姐,你愿意陪我赌一把吗?”
齐暖虽不知因由,但仍然十分淡定:“你说吧。”
游肆没有开口说话,但齐暖却清晰地听见了他的传音。她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看了游肆一眼,却还是转头盯着顾知熙,冷冷道:“在这四日,无论何地,即便是神仙,也不能逼迫我与你成婚。”
她誓声方落,便感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压在了她的身上,似乎要把她掼入地底,她霎时冷汗直流,身子站立不住便要跪地。
然而游肆便在她身侧,又岂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伸手稳住齐暖的身子,与天地规则隐隐相抗,却又牵动了刚才的伤势,登时也是汗流涔涔。
“三日是安全的时间。”顾知熙并不惊讶于齐游二人堪破言咒的关窍,甚至还为他们悠悠然解释着,“只不料,神君竟还把地点扩大了,好胆识。”
游肆感受着天地规则反噬的强度,又参考着前两次的信息,终于能够大概确定天地规则所能容纳言咒内容的上限与下限。
“那想必殿下也知道我要做什么了。”他拭去唇边血,缓缓拉着齐暖站直了身子,看向了顾知熙。
随着他的动作,言咒融入天地规则中正式成立,齐暖方才所言便成为了束缚游肆与顾知熙背后之人的规则,任谁违背都会受到反噬。
“神君本非善战之人,此刻又没了神器佐助。”顾知熙一边向他们走来一边道,“孤也想知道神君的自信到底从何而来呢。”
刚才游肆对顾知熙说过的话,此时又被他原样奉还了。游肆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却忽然潇洒转身,对着城门便是一掌。
“轰——”
千斤重的铁门就这般被游肆的灵力震开,卷起滚滚烟尘,遮挡住了二人的身形,同时在场众人耳膜俱是一震,顾知熙向前的脚步也停住了。
他皱了皱眉,却见烟尘散去,游肆半跪于地微微喘气,而身边已不见了齐暖的人影。
两次天道规则反噬造就了游肆现下的狼狈,刚才轰开城门更像引线般点燃了他方才在齐暖面前尽力压下的伤势。
游肆喘着气再次拭去唇边血,随意将血抹在了所着黑袍之上,“我们都可以不在乎殿下的太子印。”他抬头望向顾知熙的凤眸锐气逼人,不似九天之上的仙人,却更像是地狱归来的罗刹,“但是有人会在乎。”
在旁看了许久的士兵们因他姿态不敢上前,甚至有人还丢了手中兵器,然顾知熙怡然不惧,复上前几步,眯眼道:“你灵力不济,暖儿逃不远的。”
“她可以慢慢走。”游肆叹气,“只需要你们留在平淮城就够了。”
“神君好大的口气。”顾知熙笑道,“孤不否认你可以拦住在场之人。但偌大一个平淮城,人人你都拦得住吗?”
游肆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抬手,向自己的后颈摸去。
顾知熙忽然眼皮一跳。
“我还真能。”却听游肆似嘲似讽地道,“我好歹是神君呢。你不会以为,我用的每一件神器都需要从界外召唤吧。”
言罢,游肆按着自己的后颈,凭空向上一拽,明黄色的光晕便自他的颈后蹿出。
游肆面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与此同时自他周身忽而卷起一道向外扩散的气浪,虽顾知熙反应极快立马后退,但仍被那气浪掀飞数十米才堪堪落地。
那些离得较近的士兵自然也不能幸免于难,于是城门之前便又是一片哀声不断。
顾知熙避开向他砸来的人影站起,却见门户大开的城楼之下,游肆仍是半跪着,手上却多了一把橙黄色的剑。
“就凭这把剑吗。”顾知熙抿了抿唇,眯起了幽深的眸,“但神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又何以再战?”
嘈杂的声音渐渐远离游肆,面前的一切都化作模糊的光影。游肆此时已经听不太见顾知熙在说些什么了,也不太能看得见眼前的一切,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轻拭剑锋。
手中的剑初初凝形,尚且温热,他摸着它的纹路,便能感应到它的雀跃、它的疏狂。
按照一般的爽文情节,他应该炫酷地摆一个姿势,挽一个漂亮的剑花,再装模作样地吟一首诗,顺势道出这把剑的剑名,将剑锋对准面前一切之敌,挑衅地道一句齐上吧。
但正因为是这把本命剑,所以他做不到。
“天帝真的应该给我付加班费……”
游肆咕囔着,转手轻轻地将剑插在了地上。
明黄灵芒大盛,耀上游肆惨白的脸,但闻一声轻快如蜂的嗡鸣——
无声波浪自游肆周身而起,卷席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令人迷醉的酒气,向整座平淮城漾开。
顾知熙即使闭气,也感到那诡异酒气真真是无孔不入。一阵不可抵抗的疲乏涌来,他强撑着向周围望去,但见士兵们纷纷倒地,已然陷入了宁静的酣眠之中。
原来真的只需一把剑——
昏倒前脑子里只划过这个念头,他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向后栽倒,与全城之人同赴梦中。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自顾知熙身上忽然腾起一道黑影,渐渐凝实了躯体。
白衣飘逸、身姿曼妙,却是女子无疑。
她缓步走到游肆身边蹲下,指尖攀上他苍白的面容,为他拭去了面上的灰与血。
又卸掉他的发冠,手指插进发缝一点点往下顺。
游肆一贯是不注重自己的仪容的,她顺了好几遍才将他的头发顺好,复而重新为他束好了发。
他双目紧闭,兀自沉默着,对她的所为全然无知。
游肆虽是持剑者,但却不能免除自身陷入梦境的尴尬。故而这剑虽强,但他却很少用,一用大多只为拖延时间。
她是知道的。
允顾知熙闹了这么久,其实只为了这么见他一面,他清醒的时候实在太难接近了。
她抚过游肆刀削般的下颌,往上扯了扯他没表情时便下撇的唇角,又划过他高挺的鼻梁,掠过他淡漠的眉与眼。
想象着他飞扬的神采,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样一张不好相与的面容,又是为何要配了这样一副性子来……到底还是偏爱的么。
“只是抱歉了。”她在他耳畔轻声道,“我也很想要,活下去。”
“好梦。”
晚风萧瑟,叶落满城。
醉秋香畔,往事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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