筛选参赛作品时,我看到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影片,它的每一帧画面都极其唯美,从拍摄角度以及运镜手法上来看,应该是名新人,天赋很高。
正当我感叹之际,瞥见作者的名字,却令我大跌眼镜,那是前几届大奖得主,名盛已久的老友。
我怀着好奇心跑去问他,为何会用这样一部作品参赛,完全不是他现在已有的水平。
他说:为了圆一个梦。
我不解:你不是已经拿过新人奖了?
他忽然苦笑了下,垂下眼,我看不懂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随后,他深吸口气,给我讲了个故事。
“有一回,我跑去一个乡下散心……”
旅舍是座二层楼的房子,照片看上去像是复式小别墅,到了之后才发现,这房子太小了。我住二楼,很简单的一室一卫,楼下租给了一对夫妻,卖卤煮之类的小吃。
开车很累,见房间很干净也就没打算换,洗了一下就匆忙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西垂,晚霞漫天。
我被这种美景给迷住了,等到夕阳沉没山头,我才恍然惊觉,自己走到了露天天台,如果不是有围栏,我连自己怎么摔下去的都不知道,哪怕这里只是二楼。
楼下马路上已经有三两成群的学生,有的手上端着巴掌大的纸碗,有的攥着一把串串,看上去很香,实际上确实香,因为楼下卖的就是这个,味道已经飘到我跟前了。
“你还别说,那个味真的绝了,又便宜,我到现在还记得。”
“喂!我要听的是这个吗?”
“你别急啊……”
混在那群小学生中间,忽然有种回到小时候吃路边摊的感觉,我顺着人流往前走,左右两边都是镇里居民种的水稻和菜田,绿油油的,想着明天拿相机来拍,看到一个孩子不看路倒着走,刚好有辆车过来,我连忙蹿过去拉了他一把,魂都吓飞了。
我本来想教训一下那个倒霉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好想哭,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世上天才何其多?泯然众人的天才何其多!
弗如众人的,就有她一个。
可我并不这么觉得。
她在这个房间里呆了很久很久,家里亲戚来串门,在旁边的露天平台吃烧烤,唠嗑。在不甚清晰的谈话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在父母的几句谩骂声里夹杂着不争气的叹息,忽然坐起身,望着窗外墨蓝的天空里,几颗闪耀的星星,爬下床。
看见她从房间里出来,所有人都习以为常,舅妈招呼她去吃点,整理好颓废的思绪,她接过一盘肉串走到表姐身边,和她聊起近况,顺势提起自己的想法。
“我想拍个纪录片,晨起朝阳,到暮归晚霞,天晴就拍和风晓畅,下雨就拍细雨绵绵,这里位置好,可以把每天上下学的样子拍下来,还能记录春耕到秋收的过程,那里不是有个水塘吗,我记得以前我们还摸过田螺牡蛎……”
表姐看起来不怎么感兴趣,她是一名教师,在附近的一所小学里当班主任,每天面对各种各样的学生,心力交瘁,对于她说的那些东西,给不了一点建议,只是偶尔点点头随便应和两声。
她也没指望表姐能做什么,因为这些话其实都是说给后面的父母听的,浑浑噩噩了这么久,该找点什么事做做。
只是可惜,在父母眼里,这似乎又是一个混日子的借口,他们不以为然地否决她,毫不留情地指责道:
“你会拍吗?你学的又不是这个,哪来的钱给你买相机!说得简单,一年种一次田,你要拍一整年吗?期间谁养你,还不是我们,你找个实际点的工作不行吗?就算去洗盘子扫大街都比你这个强,好歹还有点钱,你拍那个东西有钱赚吗?!浪费时间浪费精力,你说你活着有什么用……”
女孩脸色惨白,如遭晴天霹雳,她强摄心神,双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她笑了笑以示安慰近在迟尺的表姐,想开口可又吐不出一个字,明明已经习惯这样的责备,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泛起阵阵酸楚,眼泪好似就要藏不住,咬了咬牙忍了回去,在心里劝自己没关系,这么多年不都这样过来了。
她悄悄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说她存了点钱,可以自己买,不会可以上网学,她想找点事做,想来想去只想到了这个,她不敢说为什么想到拍这个,那个字眼像是一个禁忌,哽在了心口,哽在了喉头。
但,事情并不会如她所愿,父母根本不会站在她的角度上思考,也就不会理解她的想法,只当是不愿意吃苦的寄生虫想安稳啃老过日的一个借口而已,尤其是看到一旁沉稳懂事的侄女,对比之下怒火中烧,想当初好好的一个孩子,邻里谁见了不是称赞,如今却变成了这幅鬼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憋了许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终于爆发。
若说母亲怨怼的责骂是钻心的刀,那么动手的父亲则是夺命的剑,脸上火辣的感觉震碎了她的勇气,滑落的泪水数落着她不堪一击的坚持,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早该知道,可她还是想试试,如果……
没有如果了。
她放下手中没有吃完的盘子,慌乱地跑下楼,赤脚踩到尚有余温的马路上,许是下楼时跑丢了一只鞋,可她没有在意。
望着眼前的这条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愣在路中央,身后熟悉又痛恨的叫唤声忽远忽近,她好像看到了一个缥缈的背影,她知道那是谁,可她们,很多年没有见面了,她也许记得她长什么样,也许不记得,但她心里清楚,那只是一个臆想,承载着她不为人知的秘密。
身后父母追了出来,仍旧用不堪的言语刺激着她,女孩回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终是承受不住反驳了一句,却惹来更为难听的话。
胸口的情绪激荡澎湃,脑子保持着理智一刻也不敢放松,两者死死拉扯着,在崩溃边缘,一念之间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父亲往前一步,女孩没动,再往前,女孩攥紧的手心传来刺痛感,清醒一分,她知道父亲刚刚那一巴掌留了几分力,可是脸上的疼痛却昭示着,她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世界。
女孩拔腿就跑,可后面却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企图将她拉回来,女孩明白,她也想握住这双手,可她还是竭力地往前跑,不曾停下半分。
另一双手抓住了她,两人撕扯着,父亲没有再动手,女孩心如明镜,然而她已经没办法再撑下去了。
活着或许很简单。
她也试图想活着。
“滴——滴——”
一辆车急驶而来,那边是个下坡路,她看到不远处驻足的母亲,女孩反应很快,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身形壮自己两倍多的父亲推开。
“然后我就惊醒了。”
“这样么……”
“后来我去问了,房东确实有个女儿,提起她,大都感到惋惜,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像变了个人,一蹶不振,不过她不是车祸死的,而是从路边上摔了下去,磕到脑袋当场死亡。”
“啊?真有真事?那你不就是遇到——”
“这种事,谁也解释不清。”
“所以你说的圆梦,不仅是因为这个梦,也是想替她拍这个,圆她的梦?”
“嗯……”
“难怪……”
“嗯。”
大概是最后一个短文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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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频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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