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祈吞了一下口水,苍白的小脸皱成一团,抱着崽崽的手又紧了紧。
“依老身所见,尊主的灵兽所患乃是太阴寒蛊。此蛊为上古秘术所制,被此蛊附身者将被缓慢吞噬灵力,周身如刺冰凌,夙夜难寐,殚精竭虑而亡。八荒之内,难有医治之法。”
“你的意思是,崽崽没救了?”
烛枝看着岚祈,缓慢地叹了口气。
她瞥见怀里闭着眼睛的崽崽,他尚且年幼,还没有来得及认识自己,也不知道长大了是怎样一副神气的模样,怎么能?!
岚祈忽然抬起头,紧紧地盯着烛枝:“你刚刚说,他中的是太阴寒蛊?”
“正是,此乃上古神谕中所载。”
她想起来了,当初书里的大反派紫微神君也是身患此蛊,才拖着病体残躯在魔界卧底,给他的美强定位生生又加上了“惨”。等一下,紫微神君曾经确认此蛊的解救之法就在魔界,而他却始终没有寻到解药,阴差阳错之际反而发现天帝就是加害他的幕后黑手,这才决定背水一战。
岚祈记得那个方法:“混沌冥火能够消解太阴寒蛊?”
烛枝微愣:“尊主怎么……”
“是真的吗?”她急迫道。
烛枝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可是混沌冥火乃是重火殿那位尊主守护之物,绝不会拱手让出。况且,我们素来与那位的子民不睦,尊主若光明正大去讨,必不可行。”
岚祈犹疑道:“你是说——”
烛枝侧过身,咳嗽了一声:“去取混沌冥火十分凶险,须得越过重火殿外的四十九道燃烟,稍有不慎,将化为灰烬。且在他人境界,尊主的法力会受到桎梏,远远不如旁人。还望尊主三思。”
岚祈把崽崽小心放在柔软的竹筐里,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头,然后转身伸出手。
“交出来。”
烛枝无奈地从怀里拿出藏了一半的蓝色珠子:“这是避火珠,可越过重火殿外的燃烟。”
末了,补充道:“老身不是让尊主去偷。切记,不可动手,打不赢的。”
-
那位尊主名为炽暮,居于重火殿,在此守护着混沌冥火。听闻此人凶残嗜血,乃是主战派的头号分子。这里与九幽密境外的黑暗寂静不同,处处都是号角和不绝的嘶吼声。
岚祈隐去身形,携避火珠穿过殿外四十九道燃烟,刚要靠近重火殿时,却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她迅速避开,伏在漆黑的檐上向镂空的大殿上看去,却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
黑色的血液流淌了一地。
一个**着上身的男子被用剑指着喉咙,他的身上已有了三四个窟窿,脸色惨白至透明,嘴角噙着冷笑。
他对面的玄衣男子背对着岚祈,声音冰冷:“炽暮,吾最后说一次,交出冥火。”
“我总归都要死了,还怕你不成?”炽暮浮出虚弱的笑容,“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下此狠手……是我大意了。”
剑尖又近了一分。
“你想把冥火留给谁,难不成是紫微神君?”那人似是不解,“你背叛了魔界?”
“至少,他从不会为了冥火杀我,”炽暮毫无惧色,“你可曾想过……咳、咳咳,你这样做,将会给我魔界带来劫难。”
“与吾有何关系?”那人毫不在意。
炽暮淡淡一笑,小指微动,整个人瞬间如烟雾般裂开,碎成了黑色的点点尘埃,轻飘飘地落在大殿上,没了踪影。
岚祈背脊发冷。魔族没有转世轮回,灰飞烟灭便是真的从此消失,天上地下,再无踪迹——难怪书里紫微神君没有找到冥火,原来炽暮在这时就已经死了,而冥火……
持剑的玄衣人站在原地,似是听到了什么一样,剑风一凛。
岚祈捏住手指,暗自蓄力。
一声呜咽自殿内的一方烛台上传出。
火光摇曳,骤然生出了一只庞然大物。虎面獠牙,长翅飞翼,金鬃毛硬如盔甲倒竖在身体上。这是炽暮的灵兽,穷奇。
然而这只穷奇看起来苍老而虚弱,连嘶吼都是低哑疲惫的。它抖了一下,烫金的绳索从利爪上滑落下来。
它与玄衣人在殿内周旋了几步,眼露凶光。玄衣人却低声笑了起来:“原来,他把冥火藏在你这儿了,怪不得……行了,畜生,你没替他守住秘密。”
穷奇被他激怒,双翅一展,狂扑过去。它的爪子一把打掉了玄衣人的剑,将他按在地上,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咬向颈部。
寒光一闪,从穷奇的背后飞来数把利剑,顷刻之间将它穿透。
“畜生就是畜生。”玄衣人冷笑道。
岚祈这才发现,这玄衣人有一双似曾相识的凤眸。
穷奇一双金色的眼睛暗了下来。它猛地扭过头,朝着头顶上岚祈的方向飞去。
隔着纱幕,岚祈惊觉,它能发现自己的存在!
穷奇越飞越近,喉咙里钻出嘶鸣。她听懂了,那不是求救,是在托付。
不好!岚祈看见那利剑追在穷奇身后,心里一紧,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小心!”
那玄衣人循声而去,发现了她的存在,凤眸狠戾,冷笑一声。
电光火石之间,岚祈的识海中传来骤痛,一股强烈的同情和愤怒朝她袭来。
她尚未察觉,自己原本的金色双瞳已在刹那间变为蓝色,冷风在周身旋起,冷冽如刃。随即,一团淡蓝色的光流经四肢百骸汇聚于岚祈的掌心,化为了一张巨大的长弓。
她几乎是本能地拉开了弓,凛风化箭,瞬间朝那玄衣人射去。蓝光与剑光相撞,爆发出轰鸣。
然而,穷奇没有丝毫迟疑。它的右爪毫不犹豫地扎向自己的眼窝,生生将一颗金色的眼珠挖了出来,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扔向了岚祈。
玄衣人的剑光从天而降,再次穿透了它。穷奇望了一眼岚祈的方向,移开了目光,毫无留恋地跌落了下去。它张开翅膀,倏地化作了一团金色的火焰,毫不留情地向那玄衣人砸去。
岚祈身下的重火殿内金光猛作,已然是一片火海。
她扫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弓箭消失已随着那股浓烈的情绪消失了。这一段隐情从未在书中出现过,看来有些事情与她预想的不一样。这个世界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岚祈抱着那颗眼珠,金色的血染湿了她的衣裙。她转身跃进了茫茫黑暗里。穷奇的嘶鸣响在她的耳边,久久不曾散去。
-
初晗宫中,烛枝用青铜拐杖轻轻触碰在了那颗眼珠上。表皮碎裂,一捧暗红色的火焰出现在了岚祈的手心里。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将它递到了崽崽的鼻尖。随着微弱的呼吸,冥火一点一点钻入了它的身躯。
岚祈抚摸着它,渐渐感觉到冰凉的小一团开始起了一些温度。她端过水,用金色的小勺子喂了一小口水给崽崽。
过了一会儿,崽崽的喉咙里钻出了“咕嘟”一声。
岚祈苍白的面容上终于浮出笑意。她趴在竹筐边,手心里传来崽崽身上的暖意,眼里却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她一想到那只濒死前的穷奇,心里就没由来地生出了委屈。她还有崽崽,可是……炽暮再也不会知道,他的灵兽拼尽性命也要与仇人同归于尽。
明明只是书里的隐藏情节而已,她却心生不忍,与那只穷奇产生了共情。
一颗晶莹滚落在了崽崽的眼角,刹那打湿了如雪的毛发。
一双烟紫色的眼睛睁开了。
岚祈与他对视了三秒,不敢相信似的揉了揉他的脸:“……崽崽?”
似乎略有不满,雪白的小东西张口就咬了下去。
这回下足了力气。
岚祈顿时笑了起来:“看来是真的好了,咬人都疼了。”
少女的笑声跟银铃一般,响彻了整个大殿。
吵死了。灵淮转过身,不想理她。却惊觉自己是真的好多了——原本因东海一战已是赢弱不堪,现下竟然好了大半?神识之中,太阴寒蛊的咬噬之力在渐渐消退,隐隐有一股暖意在流淌着。
难不成,寒蛊已经解了?在他身体里流淌的,是混沌冥火?!
他扭过头,余光里映着一双湿漉漉的明眸,她刚刚分明是哭了,却忽然又笑了起来。此人究竟是谁,又为何执着于他?魔界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正想着,尾巴却被一拽,拖进了怀抱里。
大胆妖女!竟敢对本君作出这样的事情!灵淮气得咬牙,无奈受制于人,不能妄动。
岚祈一手抱着他的肚子,一手跟逗猫似的举在半空中跟他玩儿。两只粉嫩的肉垫抓了半天也抓不到,索性缩了回去,闭上眼睛一声不吭。
岚祈晃了晃他,还是故意不理她,索性抱在怀里抚摸起来。倘若魔界也有痴汉一说,那必然就是她了。
灵淮沉着一双眸子,艰难地忍受着那只占便宜的手。按照原计划,他卧底在魔界,应该先与炽暮联络。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炽暮的冥火已经在他的身体里了。
他看见那只抱着他的手腕上戴着奇特的银铃,不由双瞳一紧。这妖女的身份看来并不一般。如今伤势未愈,不如将计就计,暂时蛰伏在此处。待伤好之后,再做打算。
也不知身上的手是挠到了背上哪里,灵淮身躯一震,不由地眯起了眼睛,“咕”地一声从嘴里钻出。
岚祈嘿嘿一笑,心知是挠对了地方。那双紫眸奶凶乃凶的,却高高在上地瞥了她一眼,似是想要更多。
烛枝缓缓道:“尊主,太阴寒蛊完全解除恐怕还需一段时日,切忌操之过急,勿要让灵兽受到惊吓,还是多多休息为好。”
崽崽眨了一下眼睛,仿佛在无声地说:没错。
岚祈失落地点点头,心想再摸最后一把,便顺势一手挠上了崽崽的肉垫,不料他浑身一颤,整个儿跳了起来。她一时没抱住,被他溜走了。
灵淮一跃到了大殿顶端的横梁上,俯视了一眼,这才盘起尾巴,放心地趴了下来,眯着眼睛再次睡去。
他听不见岚祈内心的疯狂尖叫,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
瞧那高傲的小眼神,软塌塌的小肉垫,美人儿就是要这样的反差!
岚祈一点儿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反而心里踏实了起来。
从今往后,这偌大的初晗宫里就不只她一个人了。
耳畔,烛枝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嗯?”
面对岚祈的疑惑,烛枝只是摇了摇头:“真好,真好。”
“什么真好?”
“过去两千余年,我与尊主情同兄妹。可与尊主传音时,从未听见尊主如此开心。”
岚祈也叹气,在九幽秘境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的鬼地方待三千年,搁谁谁开心啊?原主还真是怪不容易的,换了她一秒都不行。
“说起来,还要多谢阿雍,若不是他,我也不会遇见崽崽的。”
“阿雍是何人?”
岚祈慢慢转过头,与烛枝对视:“阿雍,不是你的孙子吗?”
烛枝一脸困惑:“老身未婚,单身至今,何处来的子孙?”
-
横梁上,一双烟紫色的眼睛在暗中逡巡,确认无人之后,才轻巧地落了下来。雕着饕餮的柱边,摆着一些吃食和一小盆水。
就拿这些来糊弄本君吗?!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甩了尾巴走开了。
没走两步,又踱了回来,忍辱负重地朝水盆里埋下头。倒影里,那个毛绒绒的柔弱模样令他心如死灰。蛊毒有解,咒术却还要等很长一段时间。
舌尖还没出来,他蓦地浑身一凛,毛发警惕地立了起来。
亮着壁灯的殿堂深处,自薄纱后传来安静的呼吸声。
忽然,冷风袭来,一团黑雾从敞开的窗边钻了进来。
银铃骤响。
灵淮眯起眼睛。
敢在本君面前放肆,不自量力!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