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潘二小姐放进来。”
沈舟云听了李星鹭的提醒,立即吩咐提刑卫将被拦在谭府外的潘佑宜放行,不多时,一名身披斗篷、鬓发散乱的女子匆匆走进二人的视线范围中。
见到潘佑宜这副形容,李星鹭暗想怪不得提刑卫会特意将她拦下,她穿成这样在府外徘徊,定然显眼又可疑。
“潘二小姐……”
“阿秀在哪里?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匆忙打断了李星鹭未尽的话语,只见她一脸焦急地左顾右盼,最终却失望的将视线移回到李星鹭身上。
显然,她是在寻找谭秀林的身影。
听到潘佑宜的质问,李星鹭下意识地反问道:“您为何如此说?”
潘佑宜为什么一开口就询问谭秀林是不是出了事?就算她联系不上谭秀林,但谭秀林死亡距今才不过两日时间,一般人哪怕察觉到不对劲,也并不会立刻联想到最坏的可能。
“我与阿秀约好昨日下午在东街见面,可我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见她人影,我便到谭府来找她,谁知你们府上的管家却以阿秀病了、不能见客为由将我拒之门外。”
潘佑宜咬了咬唇,继而哼了一声:“我哪里是什么客人?凭着我和阿秀的交情,甚至潘家与谭家的关系,他都不肯放我进来探病,这时我便知道不对劲了。”
提到探病这个字眼,李星鹭倒是由此记起谭秀林去见杨珍的事,她想了想,试探着问:“潘二小姐,我家大小姐说最近有人来查府上的女药师失踪一事,险些查到她去见过那女药师的母亲,她有些担心,怕您装病掩护她的事会暴露。”
“你,你怎会……”
潘佑宜果然大惊失色:“阿秀说除我之外,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第二个人,难道她后来又交代了你?”
所以说,六月二十五那一天,谭秀林探病潘佑宜的确是个借口,以此为掩护独自去见杨珍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李星鹭从潘佑宜的反应中确定了这个事实,随后她也不忘装出一副真诚的模样回答:“奴婢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小姐怎会不信任奴婢。”
潘佑宜摆出一副半信半疑的神色,但李星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因此并不在乎对方是否完全相信自己。
“阿秀到底出什么事了?”
潘佑宜到底没有忘记她来到谭府的目的,李星鹭被她扯住衣袖,听到她用凝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问道:“我父母一被问起她的事就顾左右而言他,你们府上的人也瞒我,但你是知道我和你家小姐交情的,难道你也不肯对我说真话吗?”
李星鹭望见她双眸中真切的担忧,更加不忍说出谭秀林已经身亡的真相,她张了张口,正想要编造谎言,像骗杨珍一样将她暂时瞒住。
谁料潘佑宜却忽然放开了抓着她的手,转而面向沈舟云,先一步开口道:“我认得带我进府那些侍卫,他们不是谭府的人,也不是县衙的人,他们腰间的匕首图案是提刑司特有的标志。”
“我听家父说,新任江州提点刑狱公事要赶往江州城赴任,这段时间正好途径清远县,我想我并没有猜错你的身份,沈舟云沈大人——而除了命案,还有什么能够劳动提刑司的长官登谭府的门呢?”
潘佑宜几乎是用哀戚的语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她似乎想要撑起笑容来掩饰这一刻内心的脆弱,但最终却只呈现出一副似哭似笑的难看神情。
见潘佑宜已经猜的**不离十,李星鹭心知这一次无法敷衍过去,她刚想要开口,却有一道声音抢先响起。
“谭秀林已于两日前的花灯节当夜被害身亡。”
话音刚落,潘佑宜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呜咽。
李星鹭先是看了一眼情绪突然崩溃、开始失声痛哭的潘佑宜,而后又侧身望向沈舟云。
谭老爷曾说过不许将谭秀林的死讯外传,若是被他得知是李星鹭将此事告诉了潘佑宜,她作为谭府的婢女,一定会被谭老爷责罚。
而现在,沈舟云替她担了这个责任,也替她当了说出悲惨真相的‘恶人’。
不论他是否出于这些原因才抢先开口,李星鹭都忍不住生出些许感激和触动。
与此同时,一旁泪流满面的潘佑宜已经从痛哭转为自言自语,她无意间提到的一件话令李星鹭猛地转头盯向她。
“昨日我到善堂去,有几个小姑娘围在我身边问我‘谭姐姐’怎么没有一起来看她们,我告诉她们阿秀有急事要处理,等忙完就会来看她们的,可是……可是如今我又要如何对她们交代呢?”
潘佑宜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哭腔,听得李星鹭也是一阵心酸。
但她不得不让自己将注意力放在潘佑宜刚才提到的‘善堂’这个词上面——善堂,听起来似乎和现代的福利院意思相近。
“潘二小姐,你可否说一下善堂的事?”
沈舟云同样注意到这一点,他陡然拔高音量,盖过潘佑宜的哭声:“你也知道,我们正在调查谭秀林之死的真相,你给出的任何线索都可能帮助我们锁定凶手。”
潘佑宜止住眼泪,她似乎纠结了一阵子,但最终还是开口解释道:“清远县是一个安逸的小县城,没有战乱天灾之祸,但即便如此,这里还是有老无所依的老妇、被拐卖来的女人和孤儿,善堂就是我和阿秀为了这些人建立的,我们所有的积蓄都被投注其中。”
难怪原主的记忆和搜查莲居的过程中,她从未发现谭秀林存有现金银票。
“这么说来,建立善堂是你和谭秀林两个人的主意?你们的父母完全不知晓吗?”
面对沈舟云的追问,潘佑宜语带嘲讽地回应道:“我们只是单纯的想做善事,不希望沾染上任何利益往来,也不想善堂成为家族宣传名声的工具。”
听到这番话语,再想起她们二人的父亲谭老爷和潘县令,李星鹭只能在心底叹一句‘歹竹出好笋’。
紧接着,她意识到善堂是只有谭秀林和潘佑宜二人知道的地方。
“如果谭秀林要藏匿什么重要的东西,会不会就放在善堂?比起谭府,这个只有你和她才知道的地方显然更安全。”
李星鹭才想到这一点,沈舟云的声音就随之响起,她愣了愣,对上他的目光,心底下意识的浮现出‘心有灵犀’这个词。
这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赶紧侧头错开了沈舟云的视线,心情却久久难以平复。
就在这时,潘佑宜主动提出要带他们前往善堂:“虽然我并不清楚阿秀是否有留下什么东西,但若是你们想到善堂去看一看,我可以为你们带路,只要能够查清阿秀死亡的真相,我什么都愿意做。”
在潘佑宜的带领下,李星鹭跟在沈舟云身侧,从谭府后门出发,绕过东街,停在了一处简陋但宽阔的大宅子前。
“这里就是善堂。”
潘佑宜推开大宅的正门,一瞬间,无数双眼睛向门口的方向扫来。
正在田地边种菜的妇女、坐在织布架旁闲聊的老妇人、嬉笑玩闹在一起的孩童……李星鹭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先前听潘佑宜那随意的口吻,她以为善堂只是一个像小规模避难所一样的地方,但没想到这里竟然收容了堪比一个村落的人口。
“各位,我身后的这些是县衙中人,他们是来例行巡逻的……”
见到善堂中的老弱妇孺因为高大威风的提刑卫而纷纷露出惊惶神色,潘佑宜连忙扯谎以安抚她们的情绪。
等到善堂众人都恢复平静,沈舟云才吩咐提刑卫开始在善堂中搜证。
李星鹭打量了这个偌大的院落几眼,不由想到像目前这样毫无方向的搜索,或许搜到明天也不一定能有结果。
她走神之际,突然冲出来一群小孩,其中有几个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她猛然回神,但身体已经摇晃不稳,眼看着就要向后栽倒,李星鹭下意识的闭上眼,一只手掌却突然从后面撑住了她的背部。
李星鹭感觉到有一股力道推着她的背部,似乎是想要帮她站稳,可惜用力过猛,反而让她向前倒去。
这回她终于想起来伸出手,试图在摔到地上前护住头部,主要是护住脸。
上回撞到莲居前的门柱子带给李星鹭的痛感她至今难忘,因此她不敢想象若是摔个脸朝地会有多疼……
就在李星鹭紧张到开始胡思乱想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左边伸出来,在她即将摔到地上的前一秒抢先捞住了她。
李星鹭的腰就这么被挂在这只手臂上。
她抬眸看了一眼手臂的主人,当沈舟云温文清俊的脸庞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刻,她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他的臂力真不错。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沈舟云将她放下来,看她站稳后才盯着她的腰,忍不住开口道:“你未免太轻了些。”
敢情您又是扛又是抱了那么多次,这才头一回意识到这件事?
李星鹭默默腹诽了一句,面上却摆出一副认真的神色解释道:“小姐不喜大鱼大肉,莲居的小厨房一年到头便只做清淡口的食物,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自然吃不上什么肉菜,加之每日都要干活,就是想胖都胖不起来。”
“这两日,你的确是辛苦了。”
经她这么一说,沈舟云才意识到他们已经为查案奔波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倒是习惯了这种连轴转的生活,但令人意外的是李星鹭也没为此抱怨过哪怕一句。
这突如其来的感叹令李星鹭有些意外,她下意识的摆了摆手,客气道:“不辛苦不辛苦,我能在查案中起到作用就好。”
说完,她的视线就被涌到潘佑宜身边的那群小孩给吸引过去了。
那群孩童约莫都是六七岁的年纪,她们穿着粗布衣衫,脸上灰扑扑的,和谭府那几位养尊处优的少爷小姐简直是天差地别的模样。
但是潘佑宜却一点都不嫌弃,她主动蹲下身子,轻声细语的同孩子们交流,直到其中一个小姑娘问了一句:“谭姐姐呢?她还没有空来看我们吗?”
这个话题一打开,其他的孩子们也你一句我一句的问起了谭秀林。
李星鹭看出来潘佑宜明显红了眼圈,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只是吸了吸鼻子,并没有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异常:“谭姐姐啊,她出远门去求学了,说要学到更多的知识,回来教给你们。”
孩子们毕竟还年幼,因此并没有识破潘佑宜临时编撰的谎言,就在李星鹭即将移开目光时,那群孩童突然四散开来,见到有几个小姑娘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跑过来,李星鹭想起刚才险些摔倒的事,连忙向旁边避去。
她避开了孩子们的冲撞,但却因此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李星鹭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肩膀正好撞上了沈舟云的手臂,而他低下头,与她的目光相触在一起。
李星鹭愣了一瞬,条件反射般的整个人弹跳到另一侧,旋即她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动作太大,倒像是心里有鬼一般。
然而现在再站回刚才的位置似乎也不妥,于是她只能在原地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敢转头去看沈舟云。
与此同时,那群孩童去而复返,走在最前头的小姑娘高举着一个盒子,她停在潘佑宜身前,在潘佑宜疑惑的目光中将盒子递给她。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李星鹭为了摆脱此时尴尬的境地,直接提步走了过去,正好听到小姑娘开口解释:“上周谭姐姐来给我们上课,下课之后她把这个盒子藏到了学堂的地砖下面,还嘱咐我们,让我们在她突然不出现的时候把盒子拿出来交给潘姐姐。”
“谭姐姐说,这是她和我们之间的秘密。”
小姑娘天真无邪的口吻令潘佑宜再也绷不住,她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流不尽,似乎是不想把这一面展露在孩子们面前,她一边用手背擦拭着泪水一边迅速背过身去。
李星鹭望着潘佑宜的背影叹了口气,随后替她接过了那个盒子。
盒子并没有上锁,李星鹭一伸手就打开了它,露出里面的东西——一封信和一本厚厚的册子。
她定睛一看,那册子的封面上赫然写着‘药房账册’四个字,她将账册拿起来,从后面往回翻看,很快就找到了记载着翡云草支出的那一页,而取药人一栏登记的正是谭雨淼三个字。
不仅如此,账册前后好几页都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谭雨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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