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你去把房梁上吊着尸体的白绫解开,小何,你托住尸体、避免尸体上的痕迹遭到损毁。”
随着沈舟云话音落下,一高一矮两名提刑卫出列,身材矮小些的那位一眨眼的功夫就飞上了房梁,显然轻功了得。
在何、孟二人把悬吊着的尸体放平到地上的同一时间,李星鹭要的验尸工具也被送来了。
“没有心脏、没有手脚、没有口鼻——”
沈舟云盯着谭治的尸体,他再次询问:“小鹭,你方才念的语句有什么来由?与谭治的死状几乎一致,总不会是你现编的吧?”
听到‘小鹭’这个称呼,李星鹭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慢了半拍才意识到沈舟云是在喊自己。
他喊得太自然了,李星鹭心底先是感觉到奇怪,后来扫了一眼站在尸体旁边的小何、小孟,又想起谭府众人包括赵德欣、谭雨淼都这样喊过她,她便任由自己忽略了那种怪异——也许沈舟云只是觉得和她有些熟络,再叫‘李姑娘’显得疏离,而‘小鹭’比‘小李’更顺口?
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后,李星鹭发觉沈舟云的目光已经停在她身上许久,她连忙开口解释道:“中元节前日,谭贵给我安排了出府采买的工作,我刚买好东西正要顺着街道回府,忽然听见一群孩童在齐声唱着这首歌谣。”
“这童谣的内容太诡异,我记得很清楚,方才恍然惊觉老爷的死状与童谣词句一一对应,所以下意识把它念了出来。”
李星鹭心中也有着疑虑:“这样极端的巧合往往是人为制造,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凶手模仿童谣杀人以故弄玄虚,还是这童谣本就在为杀人造势。”
“童谣?”
沈舟云竟然为这个叫法笑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正色道:“无论凶手按照童谣内容杀人的目的是什么,童谣本身很可能就有着特殊的意义,关乎凶手的杀人动机。”
李星鹭也是这样想的,但正如她先前所说,谭治负的人太多,不纠查到每个人具体的仇恨,她们根本无法因此拣选出嫌疑人。
“沈大人,心脏、手脚这种器官,若是活生生剖下来,凶手很难不惹人注意地将其运走。”
但沈舟云提起谭治的死法,倒是给了李星鹭一些思路:“一来,这些脏器刚被剖下来定然是血淋淋的状态,二来,心脏口鼻也就罢了,双手双脚的重量体积却是不小。”
闻言,沈舟云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你先验尸,我亲自和小何、小孟一起搜查这处院落,看看凶手是否就地掩埋了谭治缺失的器官。”
李星鹭点了点头,目送着沈舟云转身离开后,她拿好验尸工具,蹲下身近距离地察看谭治的尸身——
作为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谭治的死亡时间她已然很清楚,但出于谨慎,她还是翻了翻他的眼皮,果然见到角膜清亮,显示死者刚身亡不久。
尸体的外伤也一眼能分辨,于是李星鹭决定先剖开腹腔检查有无内伤或药物残留——像谭秀林那样虽然有外伤但实际是死于毒药的情况她见过不少,所以她不能排除谭治的外伤是死后伤的可能性。
腹腔和胃中并未发现异物,李星鹭几乎要排除毒杀和急病突发等死因,但就在这时,她突然发觉死者的肺部有些异常红肿。
李星鹭立即对肺部下刀,随着肺被切开,竟然有一股香气传了出来,她不敢凑近去闻,只能先捏起一旁蘸了雪莲叶和银露粉的帕子掩在鼻尖下,而后才俯低身体去嗅那股味道。
这一闻,李星鹭竟然感觉到这股香气有些熟悉,似乎她在哪里闻到过。
难道是原主从前服侍谭秀林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李星鹭否定了,因为记忆可以被继承,感觉却不能,所以一定是她本人闻到过这种香气。
可是因为工作原因,她极少使用香水,身边的朋友也没几个爱喷香水,所以如果她闻到过这种气味,就只能是在穿到这个世界之后。
正想着,李星鹭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被放置在书房角落处的小香炉,她灵光一闪,连忙起身走过去将香炉捧起来,果不其然,涌入她鼻腔处的香味与方才从尸体肺部传出的一模一样。
她被调到谭治身边服侍后,最常待的地方就是他的书房,也是因此她才能熟悉这股熏香的气味。
据谭贵所说,书房香炉里点的是老爷谭治最喜爱的沉香,极其名贵——在李星鹭看来,这就是谭治喜爱它的原因。
谭治最好面子,一些古书字画,他根本不懂欣赏也不感兴趣,但为了充门面,他可以豪掷千金收购,然后将其挂在书房或正厅,他自己是不看一眼的,但每当有客人拜访,他就要炫耀一番。
李星鹭嘲讽地摇了摇头,她将香炉打开,露出里面线状的香料,她灭掉那点细微的火星子,然后把仅剩一半的香料拿了出来。
深褐色的香料被举到眼前,李星鹭轻易地发现了被撒在其表面的白色粉末,她捻起一点凑到鼻尖轻嗅,立即便闻出这是觅阳草所制。
觅阳草是一种长着白色小花的植物,它的营养全部集中在花瓣处,所以入药研制也只需要碾碎它的花瓣,也就是李星鹭所看到的这些白色粉末。
觅阳草并非毒物,反而是治疗肺寒的良药,但就像翡云草原本也只是用于治病养生一样,药材适量适度地针对病症使用是良方,可是用错了地方、用错了量,也可以成为夺命的毒药——谭治患有咳疾,是肺热的症状,使用觅阳草只会加重他的病情。
香炉日复一日被点着,谭治就会一直吸收觅阳草的粉尘,长此以往,他的肺脏定然会承受不住,最终让他因此丧命。
李星鹭意识到这一点后,愈发觉得这个在香炉里加入觅阳草粉末的人手段可谓高明,若是谭治真的因肺病而亡,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不可抗的意外,而不会想到这是人为的阴谋。
不过这一招虽阴险,却还不到凑效的时候,谭治的肺部只是稍显红肿,显然不是致死原因。
而这也意味着谭治的死因只剩下外伤这一种,由于尸体的不完整,李星鹭难以确定他是死于失血过多还是剖割心脏。
她叹了一口气,自觉今日的验尸工作只能到此为止,于是准备摘下手套,就在这时,她瞄见被她端来放到桌案上的那盘烧鸭饭。
李星鹭走到桌案前,看着那盘冷却后仍保持着酥香的烧鸭饭,她犹豫了几秒,而后还是上手嗅闻检验了一番。
烧鸭的味道非常浓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发觉了掩盖在其下的那股熟悉气味——翡云草的味道。
李星鹭神色一凛,她回想起家宴上叶姨娘端给谭治的茶,若她没有闻错,那一杯散发着杏仁清香的茶就是杏仁茶,而杏仁与翡云草混合在一起——
好一个现学现卖,李星鹭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终于明白叶姨娘一定要派她来送烧鸭饭的真正原因。
因为全府上下她最了解混毒,有一定可能会发现这个谋杀计划,但如果谭治吃下她送来的烧鸭饭后毒发身亡,她就是第一嫌疑人,谭府众人不会相信她的说辞,而只要做实她的罪名,就能一箭双雕把她这个替罪羊灭口。
这么一想,叶姨娘和谭贵一开口就污蔑她的行为也有了解释——虽然谭治最终死于外伤不一定是她们策划的。
李星鹭将烧鸭饭放回桌上,她心中思绪纷扰,没有集中注意力看路,所以在走向门口时不小心碰倒了堆砌在桌案边缘的几册账本。
她一下被惊醒,连忙伸手想要摆好这些账本,就在这时,一种似是线弦被崩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李星鹭顿时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快速转身,只见被摆在硕大书架上那几排极其厚重的书册原本被细绳固定着,但随着细绳被上方落下的小刀割断,书册开始一本接着一本的向她砸下来。
李星鹭往左躲也不是,往右避也来不及,情急之下,她只能伸手护住头颅,蹲下身舍出背部来抵挡。
下一秒,一本厚书猛地砸到她背上,李星鹭痛呼一声,一边往前爬一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下一本书的袭击。
然而,覆上她后背的却不是疼痛,而是一个温热坚硬的胸膛。
李星鹭小心翼翼地回眸望去,只看见沈舟云清隽的脸庞和他似是忧虑的眼神。
沈舟云半扶半抱的带着李星鹭站起来,他看了一眼被他用内力震开后散落满地的书册,又注意到李星鹭微微颤抖的背部,他想要安慰她几句,但因为实在没有经验,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没事了。”
李星鹭努力平复着心情,她知道能少受皮肉之苦全是多亏了沈舟云,她应该说些感谢他的话,她也的确感激他,但此时此刻,她更想感慨的是——“究竟有多少人想要杀谭治?那些人未免太有默契,竟然全都选在今晚!”
她究竟是有多倒霉,被当替罪羊也就算了,差点成了替死鬼才是衰中之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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