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推测合情合理,但找到那件广袖留仙裙的可能性太小,它也许已经被销毁了。”
在听完李星鹭因两件裙裳而产生的推测后,沈舟云先是给她泼了冷水,而后又话锋一转:“不过由此倒可以确定一件事——凶手对绣房非常熟悉、甚至可能就是其中的某个绣娘。”
激动的神情僵在李星鹭脸上,随后她反应过来自己又崩了原主的人设,于是赶忙垂头敛目,在心中分析着沈舟云方才的话。
凶手能接触到准备给谭秀林的两件裙裳、并且连续两次在裙裳中做手脚……这么想来,绣房的人的确嫌疑颇深。
“谭秀林可曾与绣房的人结怨?”
面对沈舟云的询问,李星鹭摇了摇头:“我不知是否有人暗地里怨怼小姐,但小姐处事公正、赏罚分明,无人能够在明面上指摘她。”
“给谭秀林制作裙装的绣娘是谁?”
沈舟云皱着眉继续追问,他看上去已经做好把绣房每个人都审讯一遍的打算了。
李星鹭正欲开口,但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话语一顿:“为小姐制衣的绣娘名唤梁予,她绣工出众又懂得新颖的款式,谭府、甚至整个清远县的千金闺秀们都喜欢指定她来制衣,今日小姐先后换下的两件裙装,俱是出自她手。”
这个梁予是原主曾经的同寝,而李星鹭留意到这个人的原因很简单——梁予是管家谭贵的准儿媳,平时很能仗着谭贵的声势在谭府四处占小便宜,如果她打着谭贵的名义去药房讨要翡云草,药房的人定然难以回绝。
李星鹭将自己对梁予的怀疑讲述给沈舟云,她措辞颇为谨慎,谁知对方听完后却直截了当地宣布道:“我决定立刻搜查绣房和绣娘寝居,既然你提到这个梁予有可疑之处,那便头一个搜她的房间。”
话音刚落,李星鹭望向他的目光中不禁添上几分诧异:“虽然是办案需要,但大肆搜查整个绣房还是需要知会老爷一声吧,您身为提刑官不是应该……恪守规矩吗?”
“你认为本官是那种只会一味强调规矩的死板人物?”
沈舟云挑着眉反问她,李星鹭哪里敢接下这话,她慌忙就要摇头,对方却像是自问自答般的接着道:“假如我是,我一开始就不会同意你给谭秀林验尸的要求。”
闻言,李星鹭止住摇头的动作,她转而上下打量起沈舟云,只觉对方浑身冷肃的气质都变了味道。
是啊,在她被千夫所指、陷入绝境时,给她一线生机的是眼前这个人。
撇去原书中对他狠戾作风的描写,李星鹭此时真正地有了自己的判断——沈舟云于她有恩,至于他反派的身份,至少此时与她无关。
心境的变化使她禁不住轻轻勾起唇角,用柔和却清晰的声线说道:“大人,您要搜查绣房,老爷自然不敢阻拦,但若是今夜没有在绣房搜出有用的证据,恐怕明日老爷便会私下扫清绣房的物件,您也能看出来,他并不关心案情真相。”
“而此时正值花灯节夜晚,谭府的下人们被准了假,全都离府过节去了,绣房定然也是一片空荡,大人若是少带些人手、勿要兴师动众,便可在不惊动老爷的情况下完成对绣房的搜查。”
若不是谭秀林突然横死在府中,原主也应该陪伴在她身侧,在谭府专有的河边亭台上,看着她代表谭家放河灯。
李星鹭的心情因此沉重了些,但却仍抬眸注视着沈舟云,希冀他能听进去她的提议、让查案过程中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沈舟云没有出声作答,而是径直走出谭秀林的卧房,李星鹭连忙抬脚跟了上去,顶着门外谭贵并提刑卫等人的敬畏目光,她追在沈舟云身后迈出房门,莫名产生了一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谭贵似乎想与沈舟云客套几句,他却没拿正眼瞧对方,只自顾自地离开了莲居,就在李星鹭担心他会坚持要带着一群提刑卫光明正大地搜查绣房时,他忽而转身指了两名提刑卫站出来:“你们两个去搜查绣房仓库,不要弄出动静。”
李星鹭将他的言行看在眼里,不由得露出笑容,但在沈舟云回身时,她赶紧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开口道:“奴婢对谭府各院之间的小道有些了解,也许能帮到大人和这两位小哥。”
她先将通向绣房的隐蔽路线详细讲给被沈舟云点名的两个提刑卫,而后在剩余提刑卫的掩护下,她和沈舟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谭府前院的走廊拐角处。
按照原主的记忆,李星鹭绕进一处树荫小道中,通过这条小道直接抵达了谭府的后院。
偌大的谭府宅邸有前后院之分,这后院指的并不是谭老爷家眷的居所,而是厨房、绣房、药房等地方的所在处,同时也是谭府下人的居住之地。
原主在被分配到前院去伺候谭秀林之前曾在后院生活了将近五年时间,所以论对此地的了解程度,原主所知并不会比谭府的老人要少。
李星鹭的脚步停在一处挂着‘宁院’牌匾的院落前,这里正是谭府奴籍女眷的居住之地。
织染的绸布晾晒在院落中央,被风吹的左右飘摇,成为漆黑的环境中唯一的亮色——此处没有人影、没有人声,自然也没有点起灯火。
两人直奔着梁予的房间而去,李星鹭一把推开房门,将身后的沈舟云招呼进来,又利落地将门掩上。
关上门一转身,房间素简却精致的布置映入她视野中,这里与原主记忆中的模样并无太大出入。
她的目光停在里间的床帷上,曾经那里摆着两张床,一张属于梁予,而另一张则是原主的,现如今,自然只剩下梁予那张床了。
因着曾居住在这间房的缘故,李星鹭知晓这里方便藏匿物件的所有地方,并很快的将那些地方翻了个底朝天。
开始寻到的俱是一些衣装设计图纸,但当她移开沐浴的木桶时,一个体积不小的箱子出现在她眼前,箱子表面的数把小锁彰显着里面藏物的特殊。
麻烦的是,这些锁并不是什么机关锁,而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锁。
就在李星鹭为此苦恼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握住那几道锁,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细小铁杆,铁杆伸进锁孔中摆弄了几下,锁就被打开了。
她诧异地回过头,看向这只手的主人,只见沈舟云端的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姿态,好像丝毫不觉得他身为一名提刑官却懂得撬锁这种活计是一件不太对劲的事情。
李星鹭一边心道这位沈大人还真不是一般的不守规矩,一边抬手揭开了箱盖,箱里的东西失去遮掩、瞬间晃花了她的眼睛——里面竟然摆满金银玉饰、珍珠钗环。
依原主陪在谭秀林身边这几年练出的眼力来瞧,这些珠宝多为真货,且是上乘货色。
梁予只是一个绣娘,就算生计不愁能攒下些小钱,也决计买不起箱中的任何一件首饰,更遑论整箱金银珠宝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首饰是从哪来的?
李星鹭第一个念头是‘偷’,她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梁予曾做过昧下制衣过程中点缀的珍珠饰品这类事。
但很快她就自己否定了这个想法,毕竟以这箱中首饰之多,梁予就算每制一件衣就扣下些饰物,也不可能集齐这般数量。
“有人来了。”
沈舟云忽然俯下身在她耳旁低语,他说话时呼出的温热雾气打断了她的思绪,令她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发热的耳垂。
随后她反应过来,望向空无人影的窗外,却没有因此怀疑沈舟云的判断——原书中描写沈舟云‘武功之高绝,镇江湖高手使其不敢犯禁’,所以他说有人来,李星鹭自然不会认为此言不准。
会在这么晚来到宁院的人,想必只有居住此地的谭府婢女们,或者更加不巧,是这房间的主人梁予。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使她不得不考虑后一种可能性,也使他们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中。
留在房间里被发现会打草惊蛇,可是退——此时再退,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李星鹭蹙着眉,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床帷,她视线猛地一顿,往下移向床底,这可是万能的躲藏之处。
但是床底肉眼可见的狭小空间又令她望而却步,她心想一人也就罢了,可还有沈舟云,他怎么办呢?
对方却不似她这般犹豫,李星鹭只感觉自己被瞬间揽进一个怀抱中,随着那人一齐向后倒去,在无声的翻滚下,她和沈舟云一起挤进了床底。
床底的空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狭小拥挤,李星鹭整个人缩在沈舟云怀中,她紧贴着对方的胸膛,连他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此时此刻,比起那些脸红心跳的羞怯念头,她更想感叹这种戏剧化的发展。
在她记忆中,这分明是原书的男女主才有的待遇。
在李星鹭胡思乱想期间,他们所在的房屋被人推门而入,脚步声直奔里间而来,她顿时屏息敛声,憋得脸颊与脖颈的皮肤呈出通红状态。
所幸来人只在里间转了一圈,并没停留在床铺附近,而是走向外间。
李星鹭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一道尖利的女声就响了起来,“谭修!你怎么敢乱翻我的东西!”
乱翻东西?
糟了,李星鹭用口型对沈舟云比划着‘箱子’一词,他们光顾着躲藏,竟然忘记把箱子给放回原地。
这下就算梁予没发现他们的踪迹,也定然要知道她房间里被人闯入过了。
李星鹭正暗自懊恼着,她的右手却忽然被人执起,她身体顿时僵住,而感受到沈舟云在她的手背上以指代笔写下话语时,更是像石化了般。
她抬眸震惊的望着自己被沈舟云捉住的右手,对方手指温热的触感源源不断传来,她依稀分辨出他写的是“非你之过,是我方才太着急”。
李星鹭一双杏眼瞪的浑圆,她应该没感觉错吧?
原书中冷酷无情、心狠手辣的大反派沈舟云在主动安慰她?
“我若是不翻,怎知你凭白多出这么多好东西?”
随之响起的男声打断了二人之间不自然的氛围,李星鹭没想到此刻房中竟还有第四人的存在,而且这道声音让她颇感耳熟。
她想起方才梁予的话,立即反应过来这男子便是梁予的未婚夫——谭府管家谭贵之子谭修。
虽然不知谭修出于什么心理没有否认梁予的指控,但他能担下翻找箱子这件事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解决了李星鹭二人的危机。
只是她仍然害怕变故再生,一刻也不敢放松。
谭修的话像是点燃炮竹的火苗,触发了这对未婚夫妻之间的争吵,两人像是在较劲般,一句比一句大声。
他们的争吵围绕着梁予的名贵首饰展开,吵来吵去都离不开这件事,就在李星鹭禁不住疲乏的眯了眯眼时,梁予终于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作答。
“送的。”
梁予压低声音,但她的话语在房间中还是清晰可闻:“男人送的。”
这话像是一道惊雷,不仅劈中了谭修,也令李星鹭惊诧不已。
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线索,但接下来爆发的争执声却盖过了她的思绪。
天底下能容忍背叛的人很少,李星鹭记忆中凭着父亲地位横行府中的谭修明显不在其列。
只听他几乎是吼着说出了退婚的话后就摔门而出,可是梁予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反而在原地自顾自的笑了起来,诡异的笑声充斥在房内,李星鹭不解地皱起眉头。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发麻的上半身,却感觉自己的手腕忽然被人攥紧,她抬眸仰望沈舟云那张被淡漠神色充斥的清俊脸庞,莫名的读出了些安抚的意思。
他该不会是以为她害怕这情景,而将她挪动的动作误解成发抖了?
但——
沈舟云何时成了这般体贴的人?
李星鹭只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却又无法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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