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迦南没叫醒江好，她沉默地收拾好了东西就去了学校。
寒冷的风刮在脸上，就像是一把把小刀不停地割着脸上的肉。疼痛，却让陆迦南清醒。她甚至希望这种疼痛再猛烈一点，因为只有身体难过一点，心才不会那么难受。
陆迦南紧紧咬住下唇，踩着灰色冷硬的马路进了学校。
学校里，就算是上早自习的时候，作为学生的大家还是那么有活力，前后叽叽喳喳的讲话，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陆迦南坐到自己位置上的时候，周围热闹聊天的声音顿了一瞬间，之后音量就降低了许多。
虽然陆迦南的长相是属于清纯小白花的那一卦，但是长相不代表性格，特别是陆迦南长年冷着一张脸，在班级里也不和人多聊天，周身气息冰冷，生人勿近。
再加上陆迦南原生家庭的原因，导致班上有一部分同学对陆迦南恶意很大，这也间接性让陆迦南有意识地对所有人保持警惕和距离。
可以说陆迦南在班上基本上没几个朋友。
于是在默默地远离陆迦南一段距离之后，周围的人才又重新聊上。
“你们听说了吗？高二年纪三班有个学生帮人家作弊被抓了，要给记过请家长。”
“我知道，那个人还是个学霸，成绩不错。”
“实在是对方给的钱太多了，平时帮忙补课给一千，普通考试作弊两百，年纪考试作弊四百，对方真是个牛逼富二代，这价格，连我都心动了。”
“要不是我成绩够不上人家学霸，我就去毛遂自荐了。我还能打折呢，给我五百就行。”
“靠，你小子，拒绝内卷！”
“其实我觉得这个价格也不错了，在外面补课一千块钱能补多久啊？还是咱们学生实惠，一千块给补五门科。如果谁给我补，我能给一千五。”
“我妈给我找补课老师的价格一个月都得小一万呢，就一千五你也太糊弄了，我能给两千。”
这几人说着说着，就争相加起价来了，一时争吵不休。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冰冷的嗓音略带迟疑地加入进来：“三千补课费的话，你们看我可以吗？”
话音落下，热闹的气氛瞬间冷场。
周围几个同学面面相觑，随即统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陆迦南。
“你认真的吗？”有一个女同学问。
陆迦南成绩优越，但家庭贫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但因为陆迦南和班上同学的关系实在不好，班上的很多同学虽然因为成绩佩服陆迦南，但因为陆迦南家庭的原因也不会主动接近。
所以这种赚钱的方法，大家基本上默认是跳过陆迦南找其他人的。
但是现在陆迦南怎么忽然转性了？
陆迦南嗯了一声，面上这几个人疑惑的眼神，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以平淡的嗓音说：“我缺钱。”
说完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缺钱。如果你们想要三千块找人补课，可以找我，我也可以帮你们补五门科。”
几个人又是一顿不可置信。
好半晌，才有个人弱弱问：“包作业的课后讲解可以吗？”
话一问出口，其他几个人眼神都是一亮，眼巴巴地看着陆迦南。
陆迦南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是只能免费讲五道，再多了就要加钱。”
“一题加多少钱？”
“二十块，但每题我能给你们三种不同解法。”
这收费不比外面的补课老师便宜多了？！
当下有个不差钱的男同学就拍桌子定道：“我先包一个学期的。”
有一个人开了头，另外也有人跟了上来：“我也要，我也要，我也包一个学期的。”
“我包整年，一直到高考前。”
几个人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要抢着给陆迦南付钱。有的虽然心里对陆迦南的辅导能力有所怀疑，但看在陆迦南长着一张堪比明星的脸的份上，也自愿付钱求辅导。
毕竟就算辅导不行，看看脸也行啊。
陆迦南的同桌再加上几个前后桌一共六个人，都给包了三千块的辅导，一共就是一万八。
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到账金额数字，陆迦南还是皱了皱眉头。
旁边人看陆迦南这副样子，忍不住凑过来问：“陆迦南，你说你缺钱，到底是缺多少钱啊？”
陆迦南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冰凉淡漠，给那个人吓得一激灵。
但是陆迦南记得这个人是买了自己辅导课的人，于是她尽量稳住语气，抛出了一个数字：“五十万。”
“五十万！”那个人嘴巴都惊成了一个“O”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也太多了。
“是，缺的比较多，如果你有什么合适的兼职的话，也可以告诉我，辅导费我可以给你打折。”陆迦南并不在乎周围人惊诧的表情，漠然地翻开自己的作业本。
“嘶——”
那个人嘶了一声，说：“行，那我给你注意注意，不过你都高考了，这样做吃得消吗？”
陆迦南翻书的手一顿，眼睫微颤了颤，然后淡淡地回答：“吃得消。”
两个人一起还五十万，总比江好一个人还五十万吃得消。
*
另一边，江好还处于睡梦之中。
她如同第一次去接陆迦南那天，坠入了一个古怪奇异的梦境。
梦里的场景还是那条似乎永远也走不完的隧道，隧道尽头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略高的身影。
江好一如既往看不清身影的面容，却能感受到身影身上传来的极度悲伤和痛苦。
这种情绪瞬间感染到了江好，她不由自主地往身影那边靠近，却如同第一次一样无论如何也无法迈动一步。
可是这回她心里出现了一个声音，不断催促她往前走，快点走，一定要赶在某个人之前拉住隧道尽头的人。
江好奋力挣扎，可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
即便如此，她也试图一点点向前挪动。可是她每往前走一点，身上那股莫名的压力就会增加一点，到最后，这股压力似乎压碎了她浑身的骨骼和内脏，皮肤皲裂，血肉模糊。
江好却顾不上自己生命力飞速流失，她满心痛苦和压抑，伤心和悔恨。她很想拉住隧道尽头那天的衣角，亲口对她解释某件事情的真相，可是在她即将开口的一瞬间，压在她身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咔嚓——！”
江好的身体被彻底碾碎，像坨垃圾一样，被拖着飞速离开了隧道。
可被彻底丢出去之前，江好很清晰地听到那人影说了一句话，充希望仇恨和绝望，字字泣血，却让她感到剜心剖骨般的痛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收养我却又抛弃我？”
“你这是第二次离我而去了，我恨你，江好，我恨你！”
“啊！”
江好从睡梦中惊醒，汗水再度打湿了背脊，上好的真丝睡衣紧贴着锁骨，露出里面一片白到晃眼的肌肤。
什么意思？
那人为什么说自己放弃了她两次？
江好喘着气，汗珠从她额头滚落。她下意识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好似承受了一次她难以忍耐的痛苦，连带着心都涌起一阵阵极度的恐慌与后怕。
像是她真的做了什么让自己悔恨一生的事情。
江好拼命想要回想自己曾经做过的所有事情，却一无所获。这时，放在她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
“叮铃铃！”
刺耳的铃声似乎也在刺激江好脆弱的神经。
江好立马过去按了通话键，语气疲惫：“喂，谁？”
“江好，是我，火羽流风。今天到你来公司谈出版事项的时候了，我等了你两个小时，但你还没有来，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江好的编辑，负责帮她沟通和出版商，比如选立绘、选封面、确定赠品等诸多琐事。
本来编辑是越了江好早上九点谈事项的，但是江好看了一眼手机时间。
十一点！
她已经迟到了两个小时。
再一翻手机上的闹钟，闹钟早就响过了，却不知为何没叫醒她。
江好心绪杂乱，却又知道现在不好继续耽误时间，匆匆对编辑说了声抱歉后，她就连忙下床换衣洗漱，打车去了公司。
公司坐落在超星大厦六楼，江好刚从人挤人的电梯里出来，抬眸就看见一个穿着卡其色风衣的干练女人，女人一头青丝随意地用鲨鱼夹夹在脑后，偶尔垂落的两根碎发又给她添上两分慵懒感。
“咳咳……”江好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两声，对女人打招呼，“不好意思啊，火羽，我来晚了。”
作为江好编辑的女人哼了一声，道：“你知道来就好了，免得吓的我去医院找你。”
火羽的声音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么轻柔，而是略带沙哑中性，滚过耳朵的时候，像是磨砂纸按上了肌肤，有种忍不住打颤的感觉。
江好也没在意火羽的话，她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迟到，就算放在古代军营也得饶我一次吧？”
“你才是要饶了我，我昨天挑了一天的赠品，就等你来定了。你快进去吧，好给我一点时间偷闲。”火羽的声音也带了点打趣的味道。
旋即两个人相视一笑。
知道火羽只是话说的不好听一点，没有生气之后，江好说话也开朗了许多。
二人一边将立绘从电脑里调出来，火羽一边问：“你以前从不会迟到，是不是生病了？”
江好的脑子里再度闪过梦里的恐怖画面，她忍不住抿紧唇角，脸色发白。
可意识到火羽还在自己身边，江好便佯装盯着电脑，随意扯了个理由混了过去：“没，闹钟没响而已。”
火羽却笑了一笑：“你这是一个人住，所以闹钟坏了就起不来，要是两个人住就不一样了。”
“嗯？是吗。”江好应了一声，其实心里也觉得没什么区别。
见江好好似完全没get到自己的意思，火羽摇摇头，把话说的更直白了一些：“你来A市也那么久了，今年也二十二、二十三了，就没考虑过找一个男朋友吗？”
江好一愣，尴尬地挠挠下巴：“不用了吧，我要是找男朋友，秦臻肯定又会担心我了。以前偶尔遇见一个，秦臻都紧张地要从G市飞过来把关。我不想再这么兴师动众了。”
“可你们是朋友，她还在G市工作，也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火羽已经三十多岁了，成了家，对待二十来岁的江好就像对小妹妹一样。她也知道江好是什么个性格，心软又善良，傻乎乎的像小白兔一样好骗。如果不能找个周全的人看着她，总担心她会遇到什么险恶。
想着，火羽认真道：“如果你想找男朋友，我可以给你介绍。”
江好大为窘迫：“可我家还有妹妹，我想先照顾她到上大学为止。”
“可你妹妹不是收养的吗？难道你还想为了她等到三十岁才找男朋友不成？”火羽不赞同地皱皱眉头，“更何况你以前写稿全凭心意，现在为了你那个妹妹接了这么多工作，好几次我都看见你在通宵。你这么拼命干下去，也不知道你那个妹妹会不会承你的情。”
闻言，江好先是一愣，随即温暖地笑了笑：“其他人我不敢保证，但南南一定会的。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连她都不能称作为好人，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了。”
“你就这么信她？”火羽诧异地挑了挑眉。
但是看江好一副笃定的样子，火羽只好摆了摆手，换了个说法：“行吧。但是你还是要听我一句劝，你就算再想照顾你妹妹，但离她上大学顶多不过半年，到时候人家去了大学认识了同龄的新朋友，难不成还要到处带着你这个姐姐一起玩吗？”
江好一怔。
火羽说的很对，陆迦南会有自己的人生，和她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只不过是一个阶段。
“与其到时候孤单一个人，你不如提前见一见人，熟悉熟悉也好啊。”火羽说道。
江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搪塞道：“再说吧再说吧。”
说着就点开了几个文档，佯装仔细浏览。
火羽摇摇头，到底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想了想，还是低头在手机上发了几条信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