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丝贞挎着个竹篾菜篮子, 篮子里只有一块豆腐, 一把鸡毛菜, 拿了块蓝花布盖着, 站在泰丰银楼里看首饰。xiashucom
摆在柜台上的全是今年时兴的样式, 虽然不如在觉明寺遇上的公主府丫鬟戴着的那枝金钗精致, 依旧看着教人眼馋,她恨不得全都买下来,可惜囊中羞涩。
又想到回家还要给那个男人做饭,苗丝贞心里委屈极了。
跟着他吃不好喝不好不说,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反过来还要自己去当铺里卖了傍身的首饰养他, 日子过得还不如在馆子里做姑娘, 起码那时候快活。
她当初虽然不是花魁,也是响当当的红牌姑娘,被一个经营绸缎的老爷看中了赎身,脱了贱籍做妾。
老爷附庸风雅, 家中老太太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从哪儿请来一个据说有点名气的酸腐诗人来写了一篇追思赋, 博得满堂喝彩, 老爷说一定要重赏,然后主母趁机把自己赠给了这个白建修。
白建修是个举人,每个月能从县里领些钱粮,虽然不至于挨饿,可日子比绸缎庄老板家里差太多了。
苗丝贞自己也不明白, 老爷那么多妾室,为啥当家主母偏偏容不不下她,肯定是因为自己貌美。
也正因为貌美,所以白建修十分宠爱苗丝贞,简直把她当成眼珠子一样捧在手心里,自从她进了白家门,白建修就跟吃不饱的饕餮一样,恨不得日日夜夜把她按在床上摆弄。
可白建修待她再好也白搭,她依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举人娘子另有其人。
苗丝贞心里不服,给财主家做妾也就算了,凭什么嫁给一个穷酸文人还做妾呢。
她略施小计就把白建修的糟糠妻挤走了,到底是做了举人正妻,只等着他中状元飞黄腾达弄个诰命夫人当一当,哪想到他居然没中!
本来白建修还能靠卖诗词字画挣点钱,自从科举落榜,他每天郁郁寡欢只知道喝酒,狗屁文章都写不出来了,她稍微说几句,他就动手打她。
苗丝贞哭丧着脸发呆,她的命实在是太苦了。
她正想得出神,小二拿着鸡毛掸子前后左右围着她掸灰:“大嫂让一让,当心掸到您,再往后退一退,别让灰沾了您的衣裳哎。”
苗丝贞知道这是小二见她只看不买,来赶人了。
她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狗眼看人低,你一辈子就是做小二的命!
苗丝贞心里有气,奈何兜里没钱,她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刚出门没走几步,就听身后小二热情地招呼:“汤小姐来了啊,快请进,小的去给您沏茶。”
苗丝贞忍不住回头看去,那汤小姐正昂首挺胸抬脚迈进门槛,她觉得这位汤小姐的侧影有些熟悉,但是又觉得不可能,怎么会是那个人呢,那个村姑怎么可能在这里,怎么可能穿得上这么好的衣裳,还被小二请进店里去。
可是,真的太像了。
苗丝贞忍不住悄悄回去,躲在窗户边上偷看。
小二奉上茶,桃花走得口渴,接了茶正打算一口灌下去,突然想起秀竹姑姑教她的,便抬起袖子遮脸,慢慢抿了一小口茶水道:“我来拿公主定的首饰。”
“早都给公主准备好了。”
周掌柜从柜台底下抱上来一个箱子,用钥匙开了锁,取出一个锦缎盒子,打开盖子,恭敬地呈给桃花:“正要给公主送去,没想到汤小姐就来了,您请验货。”
桃花不懂珠宝,但她懂生意,也懂民不跟官斗,她收了锦盒,作势看了几眼道:“谅你们也不敢糊弄公主,丢了我家公主这个主顾事小,惹得公主发怒你们店子就别想开了。”
周掌柜点头哈腰:“汤小姐说笑了,借个胆子草民也不敢。”
桃花从怀里掏出一团帕子,放在柜台上层层掀开:“你再看看这个镯子还能修复么?”
一个帝王绿镯子碎成了三断。
周掌柜一辈子和珠宝打交道,从没看过成色这么好的翡翠,他心疼地伸手去摸:“哎呦呦,这水头、这颜色、可惜啊可惜啊,怎么就碎了,好东西很该爱惜一点的。”
桃花看见周掌柜心疼成这样,便解释了几句:“公主一直爱惜着,前几日太后娘娘过寿,驸马爷喝多了,下了马车没站稳,公主去扶,两人一起摔倒,镯子就磕碎了。既然是这么好的东西,那回去叫驸马爷给公主赔个一模一样的。”
周掌柜摇摇头惋惜道:“这样的极品翡翠可遇不可求,想找个一模一样的估计难喽。”
“那还能修好吗?”
周掌柜把几段碎玉拿在手里端详片刻:“能修,我拿镂空金片包上,做个金包玉镯吧,慢工出细活,汤小姐十日后来拿。”
桃花出来了,苗丝贞忙背过身去,她一路悄悄跟着桃花的马车,跟到了五公主府,躲着看了一会儿公主府大门前斜飞上天的挑檐,房顶上闪闪发光的琉璃瓦,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苗丝贞回去后跟白建修商量了一下,两人一拍即合,找到了生财之路,他俩连着在泰丰银楼门前蹲了几天,终于遇上了桃花,连忙堵了上去。
白建修深情款款:“桃花,是我的桃花吗?真的是你吗?”
桃花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白建修,吃了一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白建修眼里含着热泪:“桃花,为夫想你,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不觉得,后来你一走,我思你念你,几欲发狂,才知道这么多年感情,我已经把你刻在了血脉里,是万万离不开你的。”
苗丝贞眼眶也红了:“姐姐,自你走后,夫君吃不好睡不好,做梦都叫你的名字。”
桃花愣住了,她往后退了一步,后面是墙退不动了:“你们想干什么?”
白建修哑着嗓子:“桃花,我能干什么,我千里迢迢来,不过只想见你一面而已。”
苗丝贞忙说:“姐姐,夫君身体不好,连日赶路,他都累病了。”
白建修适时咳嗽了几声,他容貌清秀,周身有一种忧郁的气度,当初桃花情窦初开之时,就是被他这样的斯文气质打动,才一心闹着要嫁给这个快到三十岁仍打着光棍的老秀才。
桃花果然问:“你病了,那有没有看郎中呢?”
苗丝贞哭泣起来:“姐姐呀,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们到京城,四处找你,钱已经花光了,哪有钱给夫君看郎中。”
桃花去看白建修,消瘦的男人沉默着垂下眼睑。她心里有些怜悯,就把身上的碎银子掏了出来递给苗丝贞:“拿着给白先生抓些药吃吧,你好好照顾他,我走了。”
苗丝贞擦擦眼泪,接过银子就往怀里塞,嘴里却为难道:“这点银子,只够抓一两天的药,然后我们去哪里找你呢。”
桃花不想让苗丝贞这种出身的人去公主府,忙说:“你们不要找我了,我是看在同乡之谊上才帮忙的。”
桃花转身要走,白建修一把拉住了她,泫然欲泣,声音低沉暗哑:“桃花,你不要离开我。”
桃花鼻子一酸想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还记得你当初赶我走有多么绝情吗。”
白建修死死扣着她的胳膊不放手:“桃花,过去那些事情都是我的错,现在我不能没有你。”
桃花挣了几下挣不脱,只好说:“你不要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你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回头给你送些银子去,你带着她赶紧回老家去吧。”
苗丝贞哭得梨花带雨:“姐姐啊,我们无处可去,银子全都花完了,早上到现在连饭都没吃一口,若不是今天在这里遇到姐姐,恐怕就要露宿街头了。”
她神态凄然道:“但是姐姐放心,你给我的这些银子,我是肯定要拿去给夫君抓药的。至于住在哪里,也只能找个大户人家的屋檐凑合挡挡风了。”
白建修顿时咳嗽得更加厉害了,眼看着就要咳出血来。
桃花只好摘下耳朵上一对金叶子耳环:“这个你们先拿去卖些钱,找个客栈住下,明天我再到这里来,给你们多拿些银子当做回乡的路费。”
*
太后寿宴没过几日,玉润公主传出有喜了,天瑜非常高兴,跑到库房挑了许多能给小朋友做衣裳的料子,又让家里厨子做了各色点心带上,冲到玉润府里去探望她。
“我特意让厨房做了很多点心来,南方的吃□□巧,你尝尝,要是喜欢吃,我就把厨子送你家来伺候你。”
玉润没什么胃口,神情恹恹地靠在坐榻上:“我最近胃口很不好,吃了东西就想吐,你能来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那怎么成呢,孕吐更要打起精神努力吃啊,你现在一个人吃是为了两个人好。”
天瑜看见玉润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心里为她着急,便把百花饼推给她:“四姐姐,我听说怀孕的人想吃酸的,可是又不能吃山楂,不然就让厨师给你做山楂糕了。你吃点这个百花饼吧,早上醉仙居刚送来的,酸甜不腻。”
“味道确实不错,”玉润强撑着咬了一口,果然清甜宜人,带着淡雅花香,她不解道:“既然家里雇了做点心的厨子,怎么你还去醉仙居买饼呢。”
天瑜叹道:“家里厨子怎么做味道都跟醉仙居的不一样,要不然怎么说人家确实有两把刷子呢,这大概就是独门秘方了吧。”
玉润吐了好几天,难得遇到可口的东西,吃了一块之后又拿起一块:“有孕之后就爱吃点酸酸甜甜的,赶明儿我也让驸马去买这个。”
天瑜看见玉润有胃口了,放心了不少:“顾清晗那个傻子,跑去醉仙居定了半年的百花饼,他也不想想,再好吃的东西天天吃也会腻啊,若是四姐姐喜欢,我就派人天天给你送过来,还有别的点心,只要你想吃的,尽管点,我让厨子给你做。”
天瑜和玉润一向谈得来,她对天瑜来说,不仅是姐姐,更是知己好友。
玉润同样很喜欢天瑜,她微笑拍拍天瑜的手:“傻丫头,别光顾着考虑我,你家顾驸马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该快点要个孩子啊。”
天瑜吐吐舌头调皮一笑:“四姐姐还说我瞎操心,你看看你自己,都这时候了还在说教我,你安心养胎才是正事。我不是不要,是时候未到!”
等她找到了高富帅,肯定一口气生一串儿孩子。
两姐妹腻在一起谈心,傍晚董驸马回来了,玉润留她吃饭,天瑜不想当电灯泡,坚持回来了。
马车到了府门口,桃花出来迎天瑜,一眼看见白建修躲在不远处的墙角缩头缩脑。她迟疑了一下,对天瑜说自己下午出去的时候,好像落了朵簪花在路上,想回去找一找。
天瑜没想太多,叫桃花随便找找,找不到也无所谓,快点回来就好,她等着她吃晚饭。
苗丝贞一直远远踮着脚盯着天瑜痴痴地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天家公主啊,瞧那一身衣裳,那刺绣那剪裁,花魁也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啊,再瞧头上那些钗环首饰,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啊。
桃花走过来,生气地质问白建修:“你们怎么还没走,我给的银子足够你们回老家了。”
白建修也一直在盯着天瑜偷瞄着,听见桃花说话才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我这病还没好,不宜赶路啊。”
说完就亲昵地去拉桃花的手:“桃花,我这几日对你思念成疾,有感而发给你写了一首诗。”
桃花被他捏住手,身子颤了一下,抽出手避开了:“不必了,我现在跟你没关系了,当不得大才子为我做诗。”
白建修又去捉桃花的袖子:“我那是一时糊涂,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媳妇,到现在你的名字还在我白家族谱上呢。你就别说气话了,啊。”
苗丝贞也巧笑着帮腔道:“对呀,姐姐可是相公八抬大轿抬回家的正妻,妹妹我进门晚,要是以前有什么做得不对地方,姐姐多担待一些。”
白建修摇着桃花的袖子,软声央求她:“桃花我不想走了,我舍不得你,你也晓得,我如今是举人了,等我下一场中了状元,我就能当宰相了,到时候你就是官家夫人了。我想留在京城复习,你也知道,咱们老家那乡下地方,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在那里会埋没我的才华的。”
桃花被他缠得急了:“你是想干什么?”
苗丝贞压低声音神秘道:“姐姐,夫君是想在京城买一处小宅子,我俩连房都看好了。姐姐如今在公主府里做表小姐虽然风光,却不牢靠,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万一哪一天公主讨厌你,把你赶出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姐姐不如趁着现在公主愿意给你钱,赶紧想法子多弄些出来,让夫君买房置地,咱们在京城也有了落脚,将来夫君高中状元,姐姐就是状元夫人,只管享清福了。我和夫君这可都是为了姐姐好啊。”
“你想让我出钱给你在京城买宅子!”桃花惊讶极了:“你知道京城一处宅子要多少银子么,我没有钱。”
白建修满脸心疼:“桃花,我也不想让你为难的,我知道你寄人篱下日子不容易,我只是太想你了,太想天天都能见到你。要不然你看这样可好,我愿意为了你放下身段去公主府上做个门客,咱们夫妻就又能团圆了,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这么多年情分还能说断就断么,咱们往后好好过日子吧。”
桃花愤怒地甩开了白建修的手:“咱俩不是吵架,是和离了!是你当初非要把我休回娘家做弃妇,我爹就差给你磕头了,你拿了我家的嫁妆银子才同意和离的。”
苗丝贞一看谈崩了,连忙上前打圆场:“姐姐,我晓得你因为过去那些小事生气,可夫妻过日子哪有不拌嘴的呢,这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姐姐是个贤惠的,必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再说咱们相公一个男子,他也诚心给你道歉了,差不多得啦。姐姐你先想法子筹钱哈。”
桃花怒视苗丝贞:“我和他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苗丝贞笑嘻嘻道:“对对对,谁让你俩是夫妻呢。”
她拿肩膀碰了碰白建修:“相公,你看我就说姐姐忘不了你吧。”
桃花瞬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苗丝贞趁机上前拔了桃花头上一枝赤金嵌宝钗:“那就这样说定了啊,我们过半个月再来找你拿钱。”
桃花想去夺回来的时候,这两人已经飞快地跑了。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天瑜一直等着桃花吃饭,秋兰见桃花出去久久不回来,担心她出事,就出来找她,刚走几步迎面跑来一男一女,秋兰躲闪不及同后面那女子撞了一下,女子手中有什么东西落了地。
“对不住啊,天黑没看清路。”秋兰看清地上的东西一怔:“这金钗你哪里来的。”
“你管我哪里来的!”
苗丝贞手里的金钗掉到地上,她随口打发了秋兰一句,慌忙捡起来就跑了,连磕掉了一粒宝石都没发现。
秋兰把那粒宝石捡了起来,她认识这只钗,因为一共有两只,赤金镶嵌石榴石,寓意多子多福,公主赏了自己一只,又赏了表小姐一只。
桃花哭着从巷子里出来。
秋兰摊开手,给她看手心里那颗圆圆的石榴石,疑惑道:“表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那一对男女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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