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粥安静如鸡地坐着，以前她旁边没有人坐，现在多了一个周鹤，真是哪哪都不自在。

“阿鹤，你的伤痊愈了吗？”

李景的问话声令她立刻回想起六曲镇那日周鹤脖子上的伤痕，周鹤是因她而受伤……意识到自己忽视了这点，粥粥猛地凝眉。

她悄悄看了过去。

周鹤今日穿着霜色的衣袍，襟边缘则是月白色的边，交叉在喉结的下方，严实地捂住他脖子的下半部分，而露出来的上半部分白皙光洁，并无伤痕。

但粥粥知道，煞气不止会伤害人的□□，它还会可能潜伏在人的体内。

“嗯，已经痊愈了。”

“你什么时候去了寒潭？我竟然不知道。”李景的语气带着调笑似地抱怨。

“这两日。”

周鹤眸光淡淡，手指搭在案几上，却在余光瞥见粥粥打量他的目光时，眼神凝固了片刻。

少年搭在案几上的手指猛地摁紧桌面，他的呼吸本应该急促，却不由自主地慢下来，生怕惊扰了旁人。

正巧这时候赵先生走了进来。

粥粥便收回了视线。

被注视的紧迫感消失，周鹤搭在案几上的手指一松，胸口处似乎空落落的。

赵先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男人的眼神和蔼和欣慰，明显是一副老师看见好学生的模样。

粥粥没那么自恋，她知道，赵先生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周鹤。

赵先生这回在课堂上提到了幻术。

“诸位都不是一张白纸的修士，想必也对幻术有所听闻，亦或是有所接触，普通的幻术便是凭空幻化出一朵花、一株草，造诣更高的便是能迷惑人的五识。”

然后他又说：“只用嘴说无异于纸上谈兵。”

粥粥还以为赵先生要给大家露一手，却没想到他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和蔼的笑，说：“周鹤，便由你替先生，使出来让大家瞧瞧罢。”

粥粥：“……”

顺着赵先生的目光，天禄宫修士的视线全朝她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周鹤自幼修行，很多东西早就不需要再学，所以嫌少在天禄宫露面，以至于自周鹤走进天禄宫时，暗暗看向他的眼神就不少。

只不过周鹤就像是一块发着莹莹冷光的玉石，让人不敢多看，更惘论攀谈。

周鹤没有拒绝赵先生的请求。

他拿起一支银毫，指腹捏着笔杆随意地转动，霎时间，无形的气流贴着笔身流转。

众人的视线盯着它。

不过是一支毫无变化的笔罢了，这是在做什么？

那些新入学府且不曾见过周鹤的人立刻露出不以为意的讽笑，下一秒，他们的神情陡变，有的人痴傻，有的人愤怒，似乎看见了什么能将人心绪搅动不安的东西。

粥粥的瞳孔微微大睁。

她离周鹤最近，看得也最清楚。

那些萦绕着笔身的气流仿佛是阳光下挥洒的金粉，波光粼粼，不过片刻，粥粥便感到自己的大脑一窒。

在她的眼中，银毫变成了一个馒头。

所见之处也不是天禄宫。

而是孤儿院的食堂，食堂里除了桌椅板凳，四周空荡荡一片，只有她一个活人，除此之外便剩下那个“杀她灭口”的馒头。

粥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的心底竟然生出微妙的愤怒。这足以见得周鹤施幻的能力不容小觑，她明明知道眼前的景象都是由幻术构成，却仍旧能被勾出、甚至是放大内心那点微末的情绪。

不过片刻，粥粥便从幻术中清醒过来，迷迷蒙蒙地对上周鹤乌黑的眸。

银毫被重新放在了案几上，原来是周鹤停止了施幻。

可奇怪的是，明明施幻的人是周鹤，有那么一瞬间，粥粥怀疑连周鹤自己都被困在其中。

不然怎么解释在她清醒过来的时候，竟然从周鹤漆黑的眼中看到了若有似无的怔忡。

粥粥其实没有猜错。

周鹤确实被自己的幻术迷惑了，一位修士被自己的幻术所困，这简直闻所未闻，六曲镇一行后，周鹤莫名其妙有些沉迷于幻境中。

幻境中的师妹看他时的眼神总是温柔……如水。

周鹤还不曾从幻术中彻底清醒，他用那双迷蒙的眼看着粥粥，表情呆愣，缓缓露出一个颇为羞涩的……笑？

粥粥：“……”嗯？？

“师妹……”周鹤低语。

蓦地，他眼神乍变，羞涩的笑意完全从眼中褪去，他又变回那张冷淡的脸，对着她克制而小幅度地颔首。

粥粥：……因该是她看错了，周鹤会害羞无异于天塌。

恰逢李景面红耳赤地从幻术中清醒过来，他丢弃掉氏族子弟的风范，咬牙切齿地盯着坐在他前面的周鹤。

……嗯？

李景惊讶地张嘴：“阿鹤。”

周鹤淡漠地视线扫过他，示意他有话快说。

“啊……啊，没什么。”被周鹤的视线一盯，李景摇摇头，他瞥了眼旁边的粥粥，最终还是闭了嘴。

只是没忍住，视线时不时地滑过周鹤粉色的耳根，他有些牙酸，用舌尖抵着牙。

算了，当着白道友的面揭他老底，会死得很难看吧？

……

幻术课结束后，修士们陆陆续续地离开。

坐在粥粥前面的吴平站起身，身上的芥子袋陡然滚落在地，芥子袋束口松松垮垮，倒出来不少东西。

丹药、符包、灵石，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一颗绿色丹药一路滚到了粥粥的脚边，她弯下腰捡起来，捏在手中细细打量着。

一边打量一边注意吴平的表情，吴平明显很紧张，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握紧。

“白道友，多谢。”吴平指着粥粥手里的丹药，不自然地笑了笑。

“给。”粥粥递给他，“吴道友小心些，不要如此粗心大意。”

两人的举动吸引了周鹤，他坐在粥粥旁边将一切收入眼底，待吴平走后，才拧着眉头开口：“你对他的丹药感兴趣？”

“有一点。”

“不过是一颗再普通不过的丹药，你若想要。”周鹤顿了下，他竟觉得有些紧张，“我有更好的。”

“不用了师兄，我对丹药也不是特别感兴趣。”

粥粥对丹药不感兴趣，只是看见吴平紧张一颗丹药生出怀疑，筛选进入秘籍的修士在即，吴平身为其中一员，依他的性格，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她刚刚只是单纯怀疑那颗丹药有问题而已。

她对草药和丹药不熟悉，索性周鹤了解，她才故意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既然是颗普通丹药，那就没什么了。

不出意外被拒绝，周鹤抿了抿唇：“好。”

天禄宫的修士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周鹤还端正地坐在椅子上，见周鹤不走，李景眼睛微眯。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笑着跟粥粥和周鹤告别，说完就离开了，徒留粥粥和周鹤在天禄宫。

粥粥正想问周鹤有关他体内煞气的事，却不想周鹤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周鹤问：“你对幻术感兴趣？”

“师兄怎么会这么问？”粥粥撑直身子看过去。

她很惊讶，周鹤是怎么知道的，她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刚才施以幻术后，你看了我的手好几次。”周鹤垂下眼，伸出他的手，“上回天禄宫的测验，恰好看见你用神识塑造了一个幻境。”

“做得不错。”话在口中来来回回地滚动，周鹤最重还是说了出来。

这一句嘉奖似乎用尽他的力气，他直视着正前方，不看粥粥的脸。

看着前方，感受中胸腔中奇妙地情绪，周鹤说：“你若对我的幻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粥粥瞠目结舌。

周鹤不仅夸了她，还主动提出要教她学习幻术。

粥粥突然有点愧疚。

她思考片刻，还是决定跟周鹤道谢。

“师兄，六曲镇一行，多谢你替我拦住了黑气，今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师兄尽管跟我说便是。”

粥粥郑重其事的态度令周鹤的心绪翻涌，他很喜欢、也很享受这种感觉，甚至是沉迷。

周鹤仍旧不看粥粥，袖中的手攥紧又松开：“既是师兄，照看师妹是分内之事。”

粥粥又问：“你的伤真的好了？体内的煞气已经完全除去了么？”

“嗯。”周鹤垂着眼颔首。

粥粥松了口气。

周鹤突然抬眼，看向粥粥：“幻术呢，你要学吗？”

“师兄要是愿意教我自然是好的。”粥粥想了想，“不过你的伤才愈，还是先休息吧，改日再教。”

闻言，周鹤的睫毛不住地抖动，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本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奇怪，这会儿听见师妹的话后，似乎更奇怪了。

“师兄意下如何？”等了片刻也不见周鹤回应，粥粥又问了一句。

周鹤轻轻颔首，语气轻得像是一阵风：“嗯。”

经过交谈，粥粥越发觉得以前的自己对周鹤的认识太过片面，可能是周鹤的责任感和荣誉感太强，所以太对她如此苛刻？

这样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像。

况且自从来到应天学府后，周鹤除了偶尔的嘴毒，大部分时候，他的一言一行无不在践行华清道君的嘱咐——要好好照看她。

粥粥叹息。

她将手搭在周鹤的肩上，轻轻拍了拍：“师兄，原来你是个好人。”

周鹤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

粥粥的余光一扫，便看见天禄宫大门走进来两个人——

裴珑走在无尽仙君身旁，少年的眼神隐隐正观望着这边。

粥粥登时就觉得搭在周鹤肩上的手似乎被什么东西刺了下。

接着便见裴珑走过来，扑闪着睫毛，双眼一弯，道：“粥粥，你们在聊些什么呀。”

迟到了qwq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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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