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粥和碗底的“小惊喜”,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齐许烁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他没有再召见黎晴,也没有任何赏赐或斥责,仿佛那清晨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乾元殿的宫人敏锐地察觉到,陛下这几日似乎……没那么容易动怒了。连带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日子都好过了不少。
黎晴则沉浸在系统新解锁的【药膳入门】知识里。她发现齐许烁不仅厌食,似乎还有轻微的头痛宿疾,偶有发作,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只能开些安神的方子。这或许,是一个新的突破口。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黎晴领了去御花园采摘新鲜菊花的牌子,想试着做一道清心安神的菊花糕。小安子提着竹篮,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御花园内秋意正浓,菊花开得如火如荼,各色珍品争奇斗艳。黎晴专注于挑选那些花瓣饱满、香气清冽的白菊,并未留意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几位衣着华贵的妃嫔正在赏玩。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新晋的黎尚食。”一个娇滴滴带着刺的声音响起。
黎晴抬头,只见几位宫装丽人簇拥着一位身着玫红色宫装、容貌明艳的女子走了过来。为首的女子她认得,是近来颇得圣心的柳昭仪,家世不俗,性子也颇为骄纵。
“奴婢参见柳昭仪,参见各位小主。”黎晴放下花篮,规规矩矩地行礼。
柳昭仪走到她面前,目光挑剔地上下打量着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起来吧。黎尚食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这礼,本宫可受不起。”
她话里的酸意几乎要溢出来。一个厨娘,竟能屡次得到皇上另眼相看,这让她们这些正经选秀入宫的妃嫔颜面何存?
“昭仪娘娘说笑了,奴婢只是尽本分而已。”黎晴垂眸,语气不卑不亢。
“本分?”柳昭仪轻哼一声,用绣帕掩了掩鼻,仿佛闻到了什么不洁的气味,“你的本分就是在御膳房好好待着,而不是整日里想着些狐媚手段,企图攀龙附凤!一个厨娘,也配在御前卖弄风骚?”
这话已是极其刻薄。小安子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出声。
黎晴眉头微蹙,心知这是躲不过的刁难。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柳昭仪:“娘娘此言差矣。奴婢凭手艺伺候皇上饮食,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若说卖弄,奴婢卖弄的也只是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实在与‘风骚’二字沾不上边。倒是娘娘您,风华绝代,才是真正需要在意风姿之人,何必与我这等油烟之人一般见识,平白失了身份?”
她语速平稳,字字清晰,既点明了自己的职责,又暗讽柳昭仪不顾身份与她一个厨娘计较。
柳昭仪被她一番软中带硬的话噎住,俏脸一阵红一阵白,指着黎晴:“你!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婢!竟敢顶撞本宫!”
她身旁一个穿着湖蓝色宫装的女子,是李美人,性子更显尖刻,此时帮腔道:“昭仪姐姐,跟这种下贱胚子多说什么?瞧她采的这些菊花,定是想做些不入流的点心去媚上!御花园的花草,岂是她能随意采摘糟蹋的?”
说着,她竟上前一步,看似无意地一脚踢翻了黎晴放在地上的竹篮。精心挑选的白菊散落一地,还被她的绣花鞋踩踏了几下,沾染了泥土。
“哎呀,不小心。”李美人故作惊讶地掩唇,眼中却满是得意。
黎晴看着地上被毁的菊花,眼神冷了下来。她可以忍受言语上的刁难,但无故毁她食材,阻她正事,便是触了她的底线。
她正要开口,一个低沉而充满威压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何事喧哗?”
众人皆是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齐许烁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月亮门下,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身后只跟着两个贴身侍卫和总管太监。
显然,他是散步至此,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柳昭仪和李美人等人脸色骤变,慌忙跪下行礼:“臣妾(奴婢)参见皇上!”
黎晴也随着众人跪下。
齐许烁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了一地的妃嫔,最后落在那个被打翻的竹篮和散落的、被踩脏的菊花上,又看了看跪在花旁的黎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起来吧。”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方才,在吵什么?”
柳昭仪抢先一步,眼眶微红,带着委屈的哭腔道:“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这黎尚食对臣妾出言不逊,臣妾不过训诫她两句,她竟敢顶撞臣妾!李美人看不过眼,与她理论,不小心碰翻了她的篮子,她便摆出这副样子……”
她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
李美人也连忙附和:“是啊皇上,黎尚食仗着在御前伺候,目中无人,实在可恶!”
齐许烁没看她们,反而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黎晴:“黎晴,你说。”
黎晴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委屈或惊慌,只有一片沉静。她没有急着辩解,只是清晰地陈述事实:“回皇上,奴婢奉旨采摘菊花,欲研制新式点心。偶遇柳昭仪与各位小主,奴婢依礼参拜。柳昭仪训斥奴婢企图攀龙附凤,奴婢回话只言自身职责所在,不敢有非分之想。至于李美人……”
她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的菊花,“是否‘不小心’,奴婢不敢妄断。奴婢只知,这些菊花是御膳房所需之物,如今被毁,恐耽误皇上膳食。”
她没有哭诉,没有指责,只是平铺直叙,却将柳昭仪等人的无理取闹和毁坏御用食材的行径点得明明白白。
柳昭仪和李美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齐许烁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压却低了几分。他看向柳昭仪和李美人,声音冰冷:“朕竟不知,你们何时有了干涉御膳房采办、甚至毁坏御用食材的权力?”
“皇上恕罪!臣妾(奴婢)知错了!”柳昭仪和李美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连连叩首。
“朕看你们是太闲了。”齐许烁语气淡漠,“柳昭仪禁足一月,抄写《女诫》百遍。李美人,降为采女,禁足两月。”
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决定了两人接下来的命运。柳昭仪失宠禁足,李美人更是直接被降了位份,在这深宫,无异于跌入深渊。
两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都退下。”齐许烁不耐地挥挥手。
其他妃嫔如蒙大赦,连忙搀扶着几乎走不动路的柳昭仪和李美人,仓惶离去,连头都不敢回。
转眼间,热闹的御花园角落,只剩下齐许烁、黎晴,以及几个远远侍立的宫人。
黎晴还跪在地上。
齐许烁走到她面前,玄色的衣摆停在她眼前。
“起来。”
黎晴依言站起身,依旧低着头:“谢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
齐许烁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截白皙脖颈的侧脸,忽然问道:“你方才,不怕?”
黎晴微微一怔,老实回答:“怕。”
“那为何不辩解,不求饶?”
“奴婢相信皇上圣明,自有决断。”黎晴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奴婢的心思在食材和灶台之间,不在口舌之争上。与其浪费唇舌,不如想想如何补救这些菊花,尽快做出让皇上满意的点心。”
她的回答,再次偏离了齐许烁的预期。没有趁机表功,没有诉苦,甚至没有多少后怕,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点心和食材。
齐许烁沉默了片刻。他发现,这个女人似乎总能给他一种奇怪的……安定感。不是后宫女子那种刻意的温顺,而是一种专注于自身世界的、纯粹的沉静。
“起来吧。”他又说了一遍,语气似乎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菊花毁了,便再采。朕等着你的点心。”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御花园。
黎晴看着他那挺拔而孤冷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深处,这才真正松了口气。她蹲下身,默默地将地上尚未完全损毁的菊花小心拾起。
小安子这时才敢凑过来,心有余悸:“姑娘,刚才可吓死奴才了!幸好皇上来了!”
黎晴看着手中的残菊,轻轻拂去泥土。
“是啊,幸好……”
但她知道,真正的风雨,或许才刚刚开始。今日她虽过了这一关,却也彻底成了后宫妃嫔的眼中钉。往后的路,需得更谨慎才行。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回去研究她的菊花糕。
毕竟,暴君还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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