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骁昨晚几乎整夜没有合眼,他知道朝希有多疼。
她夜里睡觉时额头都在冒冷汗,身上的体温却不低,包扎伤口的绷带隐隐发热。
这种情况下,朝希浑身的伤口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减轻疼痛,让她安安静静地靠在护士怀里接受换药。
况且今天早上他离开之前,朝希依然是眉头紧锁、面色苍白的模样。
发生变化的时间段,应该就是在他离开病房,沈添禾守在这里的几个小时。
傅骁不用多加思考就能猜到,朝希情况好转的原因是沈添禾做了什么。
既然沈添禾不愿意直接说出来,那他也会尊重她的意愿,不会逼问她,非要她说出原因。
沈添禾并不知道傅骁已经察觉到异常,她看着朝希换完药,吃了点东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便起身对傅骁说:“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朝希这里交给你了。”
傅骁看着她,轻轻颔首:“好,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让人来找我。”
说话间,他从口袋里摸出两张大团结递给沈添禾。
沈添禾也不跟他见外,爽快地收了钱,拉开病房门出去了。
*
朝希的伤势渐渐恢复,她被人贩子拐走这件事在溪桥村引发的风浪却迟迟没有平息。
“我以前总觉得朝希那丫头命不好,三岁就没了爸妈,五六岁了还不会说话,怕是一辈子都是个小哑巴。现在一看,她的命还算是好的。这世上有几个人能从拐子手里逃出来?但是她就逃出来了!朝希这次真的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谁说不是呢,我估计就是她命里有此一劫,所以老天爷才夺走她说话的能力,用来避开灾祸。”
“就我一个人想知道朝希是怎么落到拐子手里的吗?朝希一直在家,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跑出去玩,按理说不会那么容易被拐走。”
浓密的树荫底下,几个老太太摇着偌大的蒲扇,煞有其事地议论纷纷。
说到和封建迷信沾边的内容时,她们还转头张望四周,将声音压低了一些。
不过说起朝希被拐走的原因,几个老太太的嗓门又恢复了平时聊八卦的音量。
“这还用问?你没听那天张家小子说亲眼看到沈添禾把朝希带去县城?肯定是沈添禾不愿意养着朝希,才想着用这个办法甩掉拖油瓶。”
“啊?张家小子不是说没看清楚那个人的脸吗?只是身形和衣服颜色相似,也不一定就是沈添禾吧?再说了,之前沈添禾被公安抓走,还是朝彦朝希这两个孩子去公安局帮她作证,公安才把她放出来。她要是对朝彦朝希不好,两个孩子怎么可能去帮她作证?”
“小孩子懂什么?大人哄骗几句就能把他们糊弄过去,说不定沈添禾就是为了把朝希卖掉之后洗清自己的嫌疑,前些日子才装作对朝彦朝希那么好。”
“话说你们那天没看到沈添禾提着刀去知青所吗?出来之后,她和傅骁就直奔公安局,第二天晚上就把朝希找回来了。所以,朝希失踪这件事会不会跟那些知青有关?”
“可是,那些知青跟朝希无冤无仇,怎么会对朝希下手?”
“哪里无冤无仇?林阮不就跟傅骁夫妇结仇了?你们忘了之前林阮与何之衡一家被赶出青砖房的时候,林阮还跟沈添禾大吵一架吗?”
老太太们聊得热火朝天,另一边,被她们议论纷纷的林阮本人此刻心情极其糟糕。
计划本是万无一失,按照她的设想,最多两天时间,朝希那个死丫头就会被运出梨云县,进而被拐子卖到其它地方。
到那个时候,纵使沈添禾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把人找回来。
傅骁把这一对龙凤胎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朝希失踪之后,他必然不可能不管,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她。
林阮小时候见过丢失孩子的人是什么状态。
她邻居家的小儿子走丢后,夫妻俩为了找到孩子,双双卖掉工作,举家搬走。
从那之后,林阮就没再见到过那一家人,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找到孩子。
她只记得,最后一次看到那对夫妻时,两人都是眼睛肿成了核桃,面色比纸还白。浑浑噩噩的样子,像是魂魄被抽走了一般,只剩下毫无生机的躯壳。
如果傅骁也变成那个样子,势必没有精力上工干活,也没有心思维系婚姻。
林阮不认为沈添禾还会跟着傅骁,和他一起天南海北去找朝希。
傅骁和朝彦离开溪桥村,沈添禾也会回娘家,他们一走,青砖房还不是会落到她手里?
更何况,一想到朝希那个死丫头会深陷泥潭,傅骁与沈添禾会因为这件事劳燕分飞,林阮就感觉心情无法形容的舒畅,前段时间堆积在心里的郁闷也随之消散得一干二净。
在听说沈添禾和公安找回朝希之前,林阮的心情一直相当愉快。
而听闻朝希被找回,拐子团伙被公安抓捕这个消息之后,林阮只觉得整颗心脏都跌落谷底,丝丝寒气浸入她的全身,让她又慌又乱,上工干活时比平常更加心不在焉。
“林知青,林知青,公安来给你送锦旗了!”
几个小孩从田埂上撒丫子跑来,边跑边喊。
那阵仗,引得在附近地里上工的人们纷纷直起身子,转头往田埂的方向看。
林阮也不由得放下手里的农具,惊愕不已地盯着从远处快步走来的沈添禾与她身后的两个公安。
沈添禾手里拿着一面锦旗,走到林阮身前。
她笑盈盈地看着林阮,白皙的脸上笑靥如花,深黑的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
“林知青,我要跟你道歉,实在不好意思,之前是我误会你了,以为是你让朝希失踪。我这样误会你,没想到你还不计前嫌,主动提供拐子的线索,我们才能找到朝希。林知青,你为我们全县人民做出这么大的贡献,真是知青当中的佼佼者!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一面锦旗与你的奉献精神最为相配,林知青,你可一定要收下。”
亲耳听见沈添禾的道歉,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她道歉,林阮心头浮上来的第一感觉不是得意,也不是高兴。
而是隐隐约约的恐慌。
初秋的阳光不算毒辣,但经过一上午的劳作,林阮身上还是出了汗。
粗糙的布料被汗水浸湿,紧紧地贴在林阮后背。太阳被几朵乌云遮住,一阵凉风从她的身旁穿过,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林阮双手环住自己,搓了搓手臂。
她不想接沈添禾的锦旗,也不想回应沈添禾意味不明的道谢,可她转眼一看,公安、村民、知青们与村长夫妇都站在四周默默地凝视着她。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否认沈添禾的话。
“你不用跟我道谢。”林阮接过沈添禾手中的锦旗,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下乡就是为了帮助大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林知青,我们溪桥村能有你这样的知青真是大幸。”沈添禾笑容依旧,伸手掸掉林阮肩膀那一处衣料上粘着的草屑,“等朝希身上的伤好了,我们会邀请你一起吃饭,再次表达我们对你的谢意。”
林阮大脑急速转动,思考了半晌也没想出沈添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她没有发现沈添禾的话语中有什么陷阱,悄然舒了一口气,觉得沈添禾可能心里并不情愿向她道谢,只是碍于她的确指明了拐子下落的事实,才不得已过来给她送锦旗。
林阮脸上僵硬的笑容变得自然了许多,她煞有其事地说:“你太客气了,也不用特意感谢我,以后把小孩看好就行了。”
她以为沈添禾会执意设宴款待她,然而,沈添禾却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多加叨扰,只能按照你的意思来办了。林知青,你放心,我们以后会多多注意朝彦朝希的安全问题。”
林阮嘴角的笑再度僵住。
“那……那当然最好了。”
“沈添禾!你想对她做什么?”姗姗来迟的何之衡几步跨过田埂,跑到林阮和沈添禾中间,极其大声地冲着沈添禾怒吼。
不仅大吼,他还对着沈添禾伸手,打算推她一把。
沈添禾眼疾手快,从林阮手里抽出锦旗,大力地用旗杆挥开何之衡的手。
“说话就说话,别把你的爪子舞到我眼前,影响我的心情。”
“你!”何之衡气结,下意识想指责沈添禾,又想到她对自己早就没了好脸色,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煞是精彩。
不想再被沈添禾呛声,他只能回头向林阮求证,“沈添禾真的没有为难你?”
林阮勉强地扯扯唇,“她没有为难我,只是来向我道谢。”
实际上,林阮还是觉得沈添禾在故意恶心自己。
真要表示感谢,送钱送票送食物都行,而且她也用得上。
哪像这面锦旗,看起来是有几分诚意,其实对她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挂墙上都嫌占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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