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县城发言那天,林阮穿上自己衣柜里看起来最新的那套衣服,早早坐上陈叔的牛车,在村民们的注视下前往县城。
虽然她想选一件有补丁的破旧衣服在领导面前博取同情,但这么重要的场合,人人都会将自己打扮得稍微体面一点,她担心自己表演痕迹太重会适得其反,引起领导们的反感。
这个年代的人都爱生孩子,大部分家庭都有不止一个小孩,对于这些人而言,“拐子”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词语。
前些日子拐子团伙被公安一锅端了,这件事在梨云县的百姓眼里,无异于天大的喜事。
许多有空闲的人都带着孩子过来凑热闹。
“听说那个帮助公安抓拐子的姑娘是外省过来的知青,不愧是摸过课本的人,能力和觉悟都比没读过书的人高。”
“咱们真得好好谢谢她,不然拐子越来越猖狂,我都不敢让孩子自己走出家门一步。”
“你们看你们看,人来了,就在那边!”
林阮从牛车上跳下来,一扭头就看到人们围在一起,全都往她这边看。
上台的时候,被几百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阮下意识挺胸抬头。
还有四五个领导也坐在台下注视着她,等着听她发言。
林阮觉得面上有光,开口说话时也有了底气。
“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是林阮,去年响应国家号召来到梨云县……有人说我是捣毁拐子团伙的功臣,但我自己却不这样认为。我只是碰巧看到朝希被拐走之前在什么地方,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线索,真正的有功之人应该是咱们梨云县的领导、干部和公安同志。正因为他们恪尽职守,我们才能有一个安稳安定的生活环境。”
发言结束,她对着听众鞠了一躬,快步跑了下去。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被林阮提到的县领导和公安们也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百姓们对林阮的夸赞更是潮水一般涌来,左一句“知识分子说话就是有水平”,右一句“林知青不仅长得好看,心肠也是顶好呢”。
雷玉兰站在人群外面,听得脸色发青。
“添禾,这就是你说的答案?我看她现在是真把自己当成朝希和那些被拐孩子的救命恩人了!”
沈添禾收回往右边瞥了几眼的视线,笑着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真正的好戏还没开场呢,表婶,您再耐心等等。”
“添禾,你该不会是没招了吧?”雷玉兰将信将疑,“要真是没招了,你跟我说,我帮你想法子对付她。”
沈添禾一挑眉,“您有什么法子?”
雷玉兰毫不犹豫道:“套个麻袋把她拖到后山揍一顿呗,把她打得亲妈都不认识,她自然就老实了。”
沈添禾:“……表婶,不管她怎么样,我们可得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如果她真的像雷玉兰说的那样,套麻袋把林阮揍一顿。估计老实的不是林阮,而是她。
“你跟傅骁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人可劲算计。”雷玉兰虽然恨铁不成钢,但沈添禾有自己的计划,她也不能贸然插手。
她重重地叹气,无奈道:“既然你有主意,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反正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你尽管开口。我没读过书,没文化,但是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还是有的。”
沈添禾失笑,“行,您放心,需要您出力的时候,我不会跟您客气。”
林阮并没有看到沈添禾与雷玉兰,她走到人群外圈的时候,两人已经去了医院。
此时,林阮的神情也不是很愉快。
她找人打听过了,那些找回来的孩子全都是普通人家的小孩,没有一个是领导家里或是有钱人家的孩子。
心里的算盘落了空,林阮大失所望,也没有心思再应付这些对她感激涕零的人们。
这些人除了动动嘴巴说句“万分感谢”或者是送一点廉价的东西之外,对她没有任何助力。
而几个领导听完她的发言,又上台讲了几句,得到百姓们的喝彩与掌声之后,竟然直接离开了,没有给她半点展示自己的机会。
林阮精神抖擞地来县城,垂头丧气地回去,感觉自己今天白跑一趟,做了无用功。
然而,这个时候,事情还没有糟糕到极点。
林阮快要走到陈叔停放牛车的那个地方时,经过一间院子,紧闭的院门突然打开。
青筋隆起的手从院门中伸出,一把攥住林阮的手臂!
她没有一点防备,眨眼间就被抓了进去。
林阮刚想张嘴呼救,对方却早有预料,用一团散发着不明气味的布团堵住了她的嘴。
被推进屋里的那一瞬间,林阮呼吸一窒。
巨大的绝望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将她缠得动弹不得。
屋里没有点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房门合上之后,屋子里彻底陷入黑暗。
林阮步伐凌乱地后退,向来镇定自若的大脑也像是缠绕在一起的毛线,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三个男人站在屋子中间,背对着门口,阴恻恻的眼神锁定在她身上,林阮心里瞬间漫上被林中毒蛇盯上的不妙感觉。
“小娘们儿,你不是挺能吗?协助公安抓获拐子团伙,真是个女英雄啊!”
林阮的脚后跟抵住了墙角,她没有继续后退的余地。
不过,她也没有打算再往后退。
听见站在正中间这个男人对她的讥讽,林阮完全僵住了。整个人靠在墙上,布满红血丝的眼球瞪得很大,眼皮飞快眨动,除了慌乱之外,她的心里又多了一丝了然。
难怪沈添禾没有追究她把朝希卖给人贩子的事,难怪傅骁没有怒气冲冲地对她动手,难怪沈添禾要大张旗鼓地给她送锦旗,难怪没人阻挠她来县城大出风头……
原来,沈添禾的忍耐和做戏,都是为了现在。
公安的确捣毁了拐子团伙,但这种犯罪团体,很难保证能把人全部抓获,难免有混在人群中的漏网之鱼。
这些没有被抓进去的人,必然会为同伙报仇。
如果没有她,这些漏网之鱼的目标肯定是傅骁与沈添禾。
没了赚钱的机会和一起行动的同伙,剩下的这些人哪怕是冒着被抓的风险也会从傅骁与沈添禾身上咬下一块肉。
可是,沈添禾把她推出来了。
整个梨云县都知道她是帮着公安捣毁拐子团伙的大功臣,这些漏网之鱼当然也知道。
他们不会深究到底是谁害得他们损失惨重,只会揪出最显眼的那个人用来泄愤。
刚才说话的男人猛地上前,一手攥住林阮的衣领,一手抬得老高,宛如蒲扇的手掌重重地落在林阮脸上。
“你很得意是吗?老子的弟弟被公安抓了,可能会被枪毙,老子要你拿命偿还我弟弟的一条命!”
仅仅是一巴掌,林阮就已经头晕眼花,嘴里尝到了铁锈味,应该是破皮了。
她疯狂地摇头,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呜呜呜……呜呜呜……”
林阮想为自己辩解,想说不是她,可嘴里被布团塞得满满当当,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呜呜”声。
男人膝盖抬起往上顶,林阮小腹爆裂一般的疼,她眼瞳放大,眼球几乎要跳出眼眶。
林阮上半身没了力气,尽管衣领还被男人攥在手里,她还是弯下了腰。
疼痛、恶心、头晕……林阮不知道自己尚在人间还是已经坠入地狱。
这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将她推倒在地,抬腿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她身上踹。
胸口、后背、腹部、大腿……林阮痛得在地上打滚。
男人每踹一下,都像是有人拿着沉重的铁锤,用力往她身上砸,直到砸出窟窿为止。
林阮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她抱住男人的脚腕,哭着哀求他放过自己。
“哼,现在知道求饶,早干嘛去了?”
男人冷哼一声,把脚从林阮手里扯出来,又重重地踢了她一脚。
林阮喉咙里溢出痛呼,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
经过几天的休养,朝希已经可以试着下地走路。
沈添禾牵着她从病床旁走到窗边,问她:“朝希,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朝希抿了抿嘴唇,轻轻摇头。
护士刚给隔壁病床的病人换了药,见状没忍住夸了一句:“沈同志,你家这个小姑娘可太乖了,每次换药的时候都很配合,不哭不闹的,比大人还坚强呢!”
可不是嘛,隔壁病床的男人都三十多岁了,轻微骨折打个绷带都嗷嗷叫。
朝希才六岁,浑身是伤,换药时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样一看,对比真的格外鲜明。
晚上,傅骁从国营饭店买了饭菜带过来,吃完饭之后,他让沈添禾与朝彦早点去睡觉。
他说女性熬夜对身体不好,不让沈添禾晚上守在医院。
沈添禾离开之前,朝希拉住她的衣角,依依不舍地望着她。
面对朝希水雾蒙蒙的大眼睛,沈添禾无奈地轻拍她的手背,“朝希,晚上你乖乖睡觉,明天我再来看你。”
朝希张了张嘴,像是想要开口说话。
但她努力了好几分钟,都没能发出声音。
眼看着小姑娘脸都憋红了,沈添禾赶紧开口:“朝希,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意思。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安心把身体养好,别的事,咱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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