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几乎是起念的同时,温羡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就算这女人真的因为什么转了性子,他也万万不能掉以轻心,她也可能只是怕自己跑了要交那独身税,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罢了,刚刚不也是她,借钱给自己夫郎,还要三分的子钱?而且她也说了,花钱给自己瞧大夫,不过和修补房屋无异,自己又何必多想?为今之计,还是要多为自己筹谋,日后才有机会做他想做的事……
如此思来想去许久,温羡才觉眼皮沉沉,缓缓阖上双眼。
天色将明未明,院内的树影斑驳地落在屋内。
好不容易睡着的温羡本就觉浅,恍惚间看见地上的树影上叠着一道人影时,不由瞳孔放大,骤然坐了起来。
待看清眼前人,放心又不放心地下意识抓起被子,尽可能地盖住身体。
“妻……妻主怎么在这里?”
林岚很是无语。昨夜也不知是谁在她面前孔雀开屏,这会儿这副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看着他如一只受惊的小猫,她有意出言戏谑:“别怕,我还想多活几年,你安全得很。”
说完也不待对方答话,径自坐在温羡床边。
“你是从京城来的,可知道这些年来,皇城里为何流行起设色艳丽的瓷器?”
于温羡而言,京城承载着许多美好和痛苦的过去。母亲和长姐常年在浙洲驻防,他则跟着比他早出生不到半刻钟的二姐在京城,由家仆照顾,虽然不得常见母亲和长姐,但她们每次回家都会关心他的课业,给他带海边得的珍珠、贝壳之类,是以日子虽然平淡,心里总是有份期盼,还算温馨幸福。
直到那日,朝廷派来的钦兵闯入他的家门,将他关入天牢,被告知母亲犯了“通倭”重罪,皇帝震怒之下,要杀绝温府所有女丁,如此还不解恨,还要把他没入边陲之地的教坊司充为官伎……
然而他也知道,虽然如今自己沦落至此,但那些事和眼前的女子无关,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借这个人的良籍好好活下去。
听见林岚问,温羡猜到和她要想法子赚钱有关,便知无不言、事无巨细地一一说了。
“原来如此,”林岚听完,眼里顿时亮起了光,她起身想拍温羡的肩膀,又想起他似乎有伤,手在半空又不好收回来,转而摸了摸他的头,“多谢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转身便走到门外,为他轻轻带上了门。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林岚困得直打哈欠,回到东屋后倒下便睡。
翌日清晨,林岚又是闻着饭香味儿醒的。
不过与前日不同的是,今日的早饭不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果子,而是一桌清粥小菜。
林岚被请到石桌前坐下用饭,很快发现这桌东西素是素了些,然白粥火候老道,汤稠而不厚;青菜颜色鲜绿,口感脆嫩。
不错不错。
林岚坐在对面的温羡的注视下边喝粥边想,没想到这男人除了好看,还真蛮会煮饭的,能将如此简单的食材化简为珍,做得香味俱全,要是从前在工作室,想要点上一桌这种品质的外卖,也得不少钱吧?
正乱想着,大门传来一阵急促拍门声,接着是一个清亮的女声:“姐姐,姐姐快开门!”
听出是程媛的声音,林岚用眼神示意温羡无事,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怎么了阿媛?”
不过半个门高的程媛扶着门框,缓了口气道:
“姐姐快去铺里吧,有人看了你的作品说我娘是骗子,闹着要砸店呢!”
林岚看了眼天时。
距离巳时还早,程掌柜今日这么这样早就开了门?
谁知没等她问,程媛又焦急道:“今日一早,我和我娘都还未起,就有人来砸门,说要买东西,我娘起来开了门,那人便东挑西看,却不像懂瓷器的样子,只说要最贵的。”
“我娘觉得这人反常,怕她居心不良,便将有姐姐你昨日写的细字的那只瓷瓶拿出来,说了个三十两的高价,想逼她知难而退,谁知这下反而让那女子抓住了把柄,说我们是黑店,竟闹着不肯走了。”
程媛越说越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林岚蹲下身一边安抚,一边开始琢磨这人可能是小说里的哪位反派。
这人听起来是来找茬无疑,可一来这找茬的方式简单粗暴,所以不太聪明;二来这人没有看出那瓷瓶的价值所在,所以应该不太有文化。
脑中简单做了小结,林岚开始努力回忆《风月鉴》里是否有类似的人设。
她想来想去,还真想到一个人。
本县龙华县县令贺鸿升有个外室所生的女郎,名唤贺琰,因为一直以来不为正夫许氏所容,一直养在京郊,直到三年前许氏去世,贺鸿升才千里迢迢地将贺琰接回。
贺鸿升从京中被外放来此,又是四十多岁的年纪,膝下却只有与正室所生的一儿,因此对贺琰这个唯一的女郎十分宠爱,生活上任其索取,对其读书也不十分苛责。
贺琰则觉得这都是自己在外二十年和父亲在外吃苦受罪应得的补偿,行事愈发放纵,平日并无半点心思在书本上,反而经常欺压乡里,搞得民怨沸腾。
了解了对手背景和舆论基础,林岚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引袖替程媛拭泪,温声道:“阿媛别急,姐姐有办法。”
拿定主意后,林岚想着和温羡打声招呼,回头刚出口个“温”字,却见这人不知何时用油纸包了团东西,提过来径直塞到她怀里。
“妻主放心出门。这些馒头是奴早上蒸的,刚刚才出锅,妻主拿着在外面吃吧。”
即使隔着衣服,林岚也能感觉到馒头的热度,还有油纸保不住的香气,先是弥散在空气里,然后仿佛重新集合在一起,直往她鼻子里钻。
林岚提起捆线,本想说几句提醒她这个名义上的夫郎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但不知为何到底觉得说不出口,纠结半晌,只淡淡道了句:
“谢谢你。”
全程看见这二人情状的程媛忽然止了哭,边用袖子拭泪边道:“姐姐,你对你夫郎可真有礼貌。”
林岚淡然一笑,将大门用新锁锁好,牵起程媛的小手,匆匆往瓷器铺赶去。
此时天色尚早,街上大部分店铺都还未开门,路上只有做早点的小摊有几桌人在吃早饭,整条街看起来行人稀少,颇为冷清。
然而在同一条街上的天一阁门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过往百姓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目不转睛地看着堂上的热闹。
铺内厅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厅上,手里摇着一把绢扇。她身上的衣服能看出是上等丝绸,颜色却搭配得不伦不类,远远看去活像一只锦鸡。
女子身旁立着两个同样衣着滑稽、浓妆艳抹的男子,二人一高一矮,高个的手里正拿着林岚昨日做的杏花瓷瓶,对着程掌柜阴阳怪气:
“这么个小物件,掌柜竟然敢卖三十两的高价,还敢说你不是奸商,你这店不是黑店?!”
另一个矮个的美艳男子叉腰和道:“就是,一个小小瓷瓶,能被我们妻主看上,是你们天一阁的福气,竟敢坐地起价,也不看看我们妻主是什么身份!”
男子声音刺耳,气焰嚣张,直到说到后半句,受了坐在木椅上的女子扫过来的冷眼,才堪堪被抽走了些许气势,话里却仍是不依不饶,定要程掌柜给她们妻主赔礼,并以三百文的价格将那瓷瓶卖给他们。
程雪似乎不想将事情闹大,却也并没有妥协的意思,耐心向坐在木椅上喝茶的华衣女子解释,“这位女郎,如我方才所言,这件并非普通的瓷瓶,您可以用这水晶镜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另有乾坤。”
说着将水晶镜递了过去。
“什么破东西,还得我们女郎用这劳什子来看!”高个男子上前,一把将水晶镜拂在地上,发出咣当一声,细碎的琉璃散落一地。
门外不知何处的野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到,示警般地汪汪叫了几声。
一直拉着程媛在人群中观察情况的林岚适时走进店里,负手打量了厅上三人一番,揉着额头蹙眉。
“这一大早哪里来的狗叫,吵得人头痛。”
此言一出,两个美艳男子觉出话中意味,面色不善地看向林岚,“你说谁是狗?”
“谁叫得大声谁是喽,”她扫了一眼厅上的主仆三人,“公子找不到么?让我来帮你找好了,”说着以手张在耳后做倾听状,佯做喜色道:“找到了!现在正在叫呢!”
“你……”
两个美艳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嘴,转而向坐着的华衣女子撒娇:“妻主,这女郎骂我们呢!”
“闭嘴,我贺琰怎么娶了你们两个蠢货。”她说着收起扇子,站起身逼近林岚,“这位女郎口齿伶俐,应该不是愚笨之人,怎的又不认得我,管起了这等闲事?”
果然是贺琰。
其实原书之所以有表贺琰此人,是因为在故事里,原身林岚的母亲看出女儿败家不中用,怕她百年之后女儿无法生存,特地给林岚留了几十亩良田,并将田契写上了旧友的姓名,托这位旧友照看其女儿。
然而这些田地最终被县里占去盖了马场,而盖马场的起因,就是这位叫贺琰的女郎一时兴起想学骑马,看上了实际属于林家的这块地。马场被占后,原身失去了最后的经济来源,生活很快陷入困顿,母亲那旧友也不知所踪。
所以造成原身的悲剧结局,这位县太爷的女郎也称得上居功至伟。
此时见贺琰逼近身前,林岚不疾不徐道:
“正是因为认得您是县太爷的女郎,所以才怕您被黑店坑了,”她说着对贺琰伸出手心:“可否借在下帮您一观?”
贺琰显然不认识被自己占过田地的真正苦主,递了个颜色给拿着瓷瓶的高个男子。
手里接到高个男子送过来的瓷瓶,林岚颔首谢过,随即将瓷瓶拿到店门口,对着日光转动一圈,“这白瓷确实是上品,可却也不过是个瓷瓶,确实不值三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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