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说不上是谁起的头，但不管谁来看，他们都是在冷战了。

不是没有互相交流那种甩冷脸，而是在管家看来，都很颠覆过往、相当客气的相处模式。

陆澹没有主动去公司接苏叙下班，说是要赶项目加班。

苏叙也不会特意把周末空出来，用来陪陆澹。

甚至于晚上有其他安排，也不会和对方说，仅仅交代给管家就算结束。

餐桌上，管家露出职业微笑，说：“苏先生今晚有应酬，大概晚上十点钟才能到家。”

听到管家回答，陆澹的动作有一瞬间停滞，眉头微微皱起，却又很快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排。

陆澹的视线落到餐桌对面。

那里也放着一份牛排，是他亲手做的。

五分熟，精心挑选的和牛肉块。

酱汁是为了配合苏叙口味，陆澹特意找人学，一点点改进的配方。

精心准备的餐点，特意买的鲜花，新做的衣服。除了想要一起吃晚餐的主角不在，其他都很完美，这本该是一场浪漫的约会。

或者说，请求和好的讯号。

陆澹微微起身，用叉子把对面餐盘上的牛排，稳稳地叉到自己这边，接着再一刀刀切成小块。

看着鲜红的肉汁溢出，陆澹又瞟了眼餐桌对面。

陆澹经常帮苏叙切牛排。

以前这样做是小情侣间的情|趣，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切牛排，已经不止是寂寞冷清可以说完的了。

管家在一旁看着陆澹，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他是苏家的人，确实不好说主家什么。况且细究起来，自家少爷会冷落陆先生，也并不是无理取闹。陆先生莫名带人回来，即使没有发生什么，也该和少爷解释清楚的。

根本缘由管家清楚，陆澹也清楚，于是陆澹沉默地把两块牛排都吃了下去。

事先没有问苏叙行程，的确是陆澹自大。

他以为，苏叙肯定会像过去每个周末一样，把时间空出来给他。

让他有机会去说清楚……

细究起来，那天白晗出现之后，或者更早一点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就不是很好了。

苏叙其实不是在工作应酬，而是坐在一家餐厅里，和来京城出差的好友聊天。

阎肃跟苏叙是发小，是一起在大院儿里长大的情谊。

只是这几年来阎家在国外发展不错，他就常驻海外，偶尔回来，也是为了看望在国内养老的阎老爷子。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已经是大半年之前的事了。

阎肃一边嫌弃苏叙带来的酒不好，一边又自顾自地倒酒。两杯下肚，阎肃就一点都不严肃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丧的气质。

“……老苏啊，我都没好意思跟你说……前阵子黎安他说要跟我离婚。”

阎肃和黎安两个，从中学时候就悄悄在一起，后来工作、出国，最后干脆在国外领了证。

当年摆酒，还请了苏叙和陆澹过去参加婚礼。

一转眼四五年过去，前阵子还听说，他们在商量着要领养个孩子，蜜里调油，乍一听说要离婚，苏叙惊讶万分。

阎肃看出发小的诧异，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怀疑黎安他外面有人了。”

“他最近都不和我亲热……不是加班就是应酬，还总说累了，困了。也不用他出力啊。他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老苏，你看看我是不是长皱纹了？”

阎肃和苏叙同龄，也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岁数不小。

不过阎肃常年养尊处优，皱纹肯定是没有的，甚至比一般不爱保养的小年轻还状态好。但苏叙以前就听阎肃说过，黎安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才和他在一起。

故而阎肃这人在外是雷厉风行的大总裁，回家却比谁都爱美，比谁都担心自己不好看了老婆会跑。

就算是今天和苏叙出来，非正式场合的老友小聚，也是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打理得精致漂亮。

苏叙侧身一躲，避开阎肃突然从桌对面凑过来的大脸，随口安慰了他几句。

说完，倒是想起了陆澹。

仔细想想，自己的状况，倒也没比阎肃好多少。

可能还不如阎肃。

阎肃黎安年纪相当，家世相当，还有一纸婚约在手。

苏叙和陆澹，从在一起那天，就是谁也没提过结婚，谁也没想过未来。

谁都不认为他们能长久得在一起。

阎肃喝高过后，才犹犹豫豫地讲了心里话。

他回国之前，撞见了黎安跟人打架。一把年纪了去打架，其实也没什么，但阎肃去警局领人的时候，看见了黎安的初恋。

苏叙微微眯起眼睛，他一直以为黎安和阎肃两个都是彼此初恋，倒是没想到还有隐情。

总归就是黎安跟人争风吃醋，打架，后来还发现阎肃送黎安的礼物到了初恋手里。两人大吵一架，没多久黎安就跟阎肃提了离婚，阎肃不想离婚，也暂时不想见黎安，就跑回国了。

和发小吐完苦水，阎肃就睡死过去不动弹。

本来是小聚，结果要照顾醉鬼，苏叙这边交代司机上来帮忙搬人，阎肃的手机却响个不停。

苏叙本来不想管，但看清楚来电人是【老婆】之后，犹豫片刻，还是替他接了。

电话那头的黎安听到苏叙的声音，显然松口气，说：“叙哥，既然你在，阎肃这几天就麻烦你照顾他一下……他离开伦敦前感冒还没好，还是让他少喝点。”

黎安和苏叙两人算不上很熟，却因为阎肃这人，一直关系不错。

听出黎安话里的关心，苏叙沉默一阵，嗯了一声，还是没有问出口。

说白了这是两口子的私事。

阎肃肯定是不想和黎安分开的，他当初去英国发展，其实是为了和黎安在一起。

可听阎肃的意思，黎安显然还是对初恋念念不忘，可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风风雨雨，分分合合的，谁说得清。

苏叙不想掺和，免得回头阎肃还要怪自己。

挂掉黎安电话，苏叙跟司机合力把阎肃送回阎家老宅，又被阎老爷子留着聊了会儿天，等他从阎家出来，已经是九点半了。

苏叙让司机开车在京城郊外转了会儿，一直磨蹭到十点，才让司机开车回家。

在路上，苏叙想起意外收到的那封“十年前的信”。

将将二十岁的自己，对未来憧憬又迷茫，充满美好设想。

那时候的陆澹还只是个小孩，放暑假的时候回苏家住了两天，结果被苏叙的便宜弟弟欺负，苏叙就干脆带着人出门旅游。

从跟在苏叙身后喊哥哥，被欺负了偷偷躲角落伤心，到现在事业有成，能在大马路上和小男生**，还能堂而皇之的领个白月光到自己地盘……

下一步莫不是就要把自己赶出去，给白月光腾地方？

苏叙想到这里，不禁失笑，心想不至于，不至于。

苏家宅子好歹是自己的产业，就算是要走人，也是该陆澹和他那个劳什子的白月光。

想来想去，想起原作剧情。

苏叙觉得憋闷，又不想回家了。

“老张，去通化路。”苏叙对前排的司机说。

正在等红绿灯的老张嗯一声，下个路口就利索拐弯，朝着苏叙在通化路的房子去了。

通化路的房子是个大平层，离苏氏集团很近，如果苏叙工作忙，就会在这边休息，平常也有阿姨定时过来打扫。

老张把车子拐进地下车库，苏叙下车后和老张约了下明早的时间，就自顾自上楼了。

出来和阎肃喝酒，虽然没有阎肃那么买醉，但苏叙也喝了两杯。

先前要照顾阎肃，这会儿放松下来，倒是酒意上头。

苏叙觉得脸颊发热，有些晕乎，不过意识还算清楚。

一个人上楼，开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心也跟着空唠唠的。

他早就知道陆澹是书里的人，却还是没忍住，被陆澹日复一日的真诚打动，心动了。

现在书里的白月光找来了，陆澹肯定会爱上白月光，移情别恋……

早知道的事情，闸刀突然要落下，才觉得脖子疼，心也跟着疼。

可现在这场面，难道不是自找的吗？

苏叙趴到洗手台，想吐又吐不出来，抬手揉了揉眉心，又觉得自己矫情。

水龙头被打开，冲出一股股水流，苏叙洗了下发烫的脸颊，整个人清醒不少。

泪水和着水珠从脸颊落下，苏叙搬来一个小凳，坐在洗手台旁边，靠着精致的贴砖花纹，努力平复心情。

过往十五年，他凭空来到这个世界。

起初陌生而有趣，后来才明白，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作者笔下寥寥几字，就能写完结局的工具。

陆澹是书中的绝对主角，他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

和他作对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在那位白月光出现之前，苏叙都以为，自己能对抗那条既定的轨道，能掌握自己的人生……

陆澹对他的在意，对他的喜欢，对他的爱，都是苏叙坚定自我的理由。

然而到了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苏叙攥紧手里的毛巾，勉力克制自己想哭的冲动。

他自信又自负，从来不愿意显露脆弱的一面，哪怕是独自待着，苏叙也习惯性的保持从容。

可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就这么一次，任性也好，放肆也罢，该争取的，该好好哭一场的。

……

第二天，苏叙毫不意外的生病了。

独自躺在大床上，他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盖着厚厚的被子依然觉得冷，脸色又因为高热泛着不正常的红色。

靠着生物钟，苏叙在早晨七点准时醒来，压抑着身体的不适，尝试起床。

却被难以言喻的酸痛击垮，重新躺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苏叙勉强清醒，伸手摸上额头，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当即给助理打了电话。

接通电话后，沈朝清冷的男低音很快出现在耳畔：“苏总，早上好。”

苏叙没工夫寒暄，直截了当地告诉沈朝，他生病了，今天不能准时上班，另外他还需要沈朝带家庭医生上门。

苏叙没多余的力气挂电话，好在沈朝是个十分敬业的特别助理，很快就意识到苏总给他打电话，肯定是不在苏宅。

按苏叙性子，也不会四处鬼混。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苏总一个人回了通化路的房子。

沈朝想了想，还是把电话打给了陆澹。

陆澹早就跟着司机老张到了通化路。

此时已经等待超过约定时间，他开始逐渐焦虑，却还是耐着性子等。

陆澹十分怀疑老张和苏叙通过气，怀疑苏叙早就知道他会来，直接避开了跟他见面……

可沈朝一通电话，把陆澹满腔抑郁掐灭，只能急匆匆地往楼上赶。

陆澹当然知道苏叙在几楼。

这处房产，是最开始苏叙买来和陆澹住的。

当时陆澹在苏家被排挤，被欺负，苏叙就带着人出来住。后来苏叙手头有钱，就直接在陆澹上学的高中附近，买了这套房子。

近十年过去，房价翻了数倍，可对于二人来说，这地方最珍贵的却是他们无数相处的回忆。

说好十点回家，结果昨晚彻夜未归，又意外收到张照片，陆澹本是满腔愤愤与醋意。

愤怒于苏叙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却又明白苏叙身边的人，只是他那个相交多年的已婚发小。

心知苏叙和阎肃不会有什么，可拍照者挑选的角度，两人几乎像是亲在一起……

陆澹是焦虑的，像是有人侵占自己的领地，又觉出原本属于自己的人，近来似乎没把心思放自己身上。

只是这一切，从他在沈朝口中得知，苏叙生病后，所有情绪最终还是消弭于无形。

甚至于在看见苏叙病怏怏地昏睡的时候，变成了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