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瞒天过海

谁知第二日,田晋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捶打了一遍。

这一日楚州城热闹非常。先是标记着程字的载满粮米的车源源不断地往江家临时的粮仓运送。

“江家能送多少粮食来?”田晋招来自己心腹的掌柜,掌柜忙道:“林州不主产粮食,况且先前还给白州送过不少,现在恐怕只余下几十万斤米。”

田晋看着路上看不见头的粮草车马,内心震动不已,就在这时,小厮着急忙慌地跑到田晋身边道:“老爷,您快去码头看看罢。”

“看什么?”田晋脸色凝重得仿佛失去了至亲一般,现如今除了粮米的消息,田晋对其他的漠不关心。

小厮忙道:“说,说是海家用船把米给江家运到宴河上了!”

田晋顿时觉得心跳慢了一拍,随后毫无章法地狂跳,他抬脚就想上马车去码头看看,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海家?海家怎么会给江家送米!”

确实,海家能够借用大船沿着海路和运河送米,可这样的米运到楚州粮价得翻多少?而现在:“海家给江家送米?”

“没错。”小厮也只看了个大概,因为晓得其中轻重,于是赶紧来报。

江家,江玉衡不禁咋舌:“海家怎么可能给我们送粮食?海不凡那小子会这么好心?”

海不凡,海家老太爷亲自培养的嫡孙,和江家兄妹不同,海不凡打小就跟在海家老太爷身边学习如何做生意,手中权力不小,听说也颇有几分经商头脑。

“哥哥说起海不凡怎么咬牙切齿的?”江意寒把重点放在旁的地方。

江玉衡呲牙道:“这小子简直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当年我跟爷爷去海家,那小子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全天下女人都会喜欢他。”

“为何?”

“我当时也这么问的,他说这天底下有人不爱银子吗?我自然是答没有。他说,这可不就是了,他和银子没有区别。这天下说不喜欢他的人,要么就是嘴硬,要么就是有眼无珠。”

江玉衡只觉得当时给梯子让海不凡爬的自己格外愚蠢。

江意寒扑哧一声笑出来,道:“这个道理,话糙理不糙。哥哥且去巡视铺子罢,有什么回来再说。”

江玉衡看看时辰,站起身照例去巡视自家铺子,顺道往济善堂去,没有别的,谁不爱听夸奖呢?楚州城百姓和沧州流民那如洪水般汹涌的夸赞每天都可以让江玉衡开心不已。

周鹤猛地关上窗户,楼下江玉衡骑在马上笑得春风满面,他现在看到江玉衡这张脸就想啐一口,随后他神色不耐地说:

“现在怎么办?你昨天让我们再稳一天,我们稳了,可是现在江家得了如此多的粮米,这样一来,我们别说赚钱了,米都卖不出去!”

周鹤这话是冲着端坐的权掌柜去的。对于周鹤的质疑,权掌柜冷笑:“周老板,做买卖本就是有风险的,你若是承受不了风险,如何获得那暴利?”

这道理周鹤明白,可这次不同,一开始田晋就告知他内情,让周鹤完全以为巨额的财富是他的囊中之物,可现在……

“可确认,那船中是米?”权掌柜侧头问田晋,田晋叹气:“是。那船的吃水程度上来看,恰好十万斤米,海家的船差不多也就十万斤米一船。”

“可,那一定是吗?”权掌柜再度问道,他总觉得江家不可能搞出这么多米,就算江家走水路把消息传给海家,可海家却不是江家这种一言堂,海家那个孙子也不能够说用船就用船!

海家人丁颇丰,许多事情要办起来难入登天,总之,问得细致些总不会出错。

周鹤却颇为不耐烦地说:“有人不小心撞开了一袋米,里面全是白花花的大米,那江家小厮甚至只捡了表面的一层,别的都送给百姓了。”

田晋补充道:“而且我派人去海家铺子求证过了,那海家掌柜说确有此事。”

权掌柜沉默了,随后他抬眼看了下一直心不在焉一言不发的张乾,唇畔泛出一抹客套的弧度:“张老板,我们几人之中唯独你与江家关系好些,不如你去探听一番虚实?”

张乾心想我还能够跟江家攀关系?但跑一趟也不是不可以,随即道:“那我便去寻江少爷。”

权掌柜却摆摆手:“不,你去寻江小姐。”

江家夫妇如今正在别庄休养,江玉衡和江意寒虽然整出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动静,可江家上下都没人去告知江家夫妇,毕竟他们一来只会任凭江意寒胡闹,二来说不准能做出更加惊天动地的事儿来。

“江小姐?”张乾有些不解:“江小姐未必会见我这个大老粗。”

虽然男女大防不算严苛,可……张乾不觉得江意寒会见自己。

“不见,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譬如,江玉衡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权掌柜脸色阴沉,他完全拿不准江玉衡了,若是说他虚张声势,可那脸上却不见半点惊慌失措,在座的都是人精,江玉衡那毛头小子能演得如此逼真。

其实权掌柜更加倾向于江家真的得到了更多的米。但现在,他得给张乾找点事情做。

张乾扫过全凭权掌柜做主的田周二人,随即起身走出雅间,向着江府而去。江家下人听说张乾来意,露出为难之色:“还请张老板稍等,容小的去内院禀告。”

张乾忙堆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张乾有些拘谨地坐在偏厅中,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地砖,只见砖上光影仿佛一颗梅树般,阴影处像是梅树枝,而光亮处如朵朵白梅点缀其间。

张乾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才发现博古架上摆放着一列玲珑瓷。

光正是透过玲珑瓷的透明花纹投射到地上,光与影便形成了一幅白梅图。

张乾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内心对江家的富贵认知更上一层楼。

恰好在此时,江意寒从另一侧门进入偏厅,与张乾隔了一座鱼戏莲叶屏风,她开口道:“张老板今日来的不巧,家兄出门去了。”

张乾没曾想江意寒真的出来见他,一时间没准备好说辞,只好客气道:“是我来得冒昧。”

说到这儿,张乾只觉得自己方才不该去看什么玲珑瓷,以至于这会儿把腹稿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江意寒不着急,淡然地捧起茶盏,道:“张老板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江小姐,你知道你哥哥最近正在做粮米生意吗?”张乾问得小心。

“略有耳闻。”

“那今日运河上的船……”张乾搜肠刮肚半天,觉得和这女娃也不必绕着弯子问,没得她听不懂,反而还费了自己些许口舌。

江意寒微微一笑:“原来张老板是问这个,不过是海家赠送一些粮米罢了。”

张乾沉默了。来之前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心态,可现在,江意寒这稳如泰山的语气态度无一不是在告诉他,江家确实有了更多的米。

就在张乾准备起身告辞时,江意寒却又开口问道:“张老板,有几句话我想劝您一劝。我年纪小,岁数轻,若有说得不妥当的地方,也请您多多包涵。”

张乾心头挂记着自己的那堆卖不出去的陈米,实在不想和小姑娘家应付,奈何这个小姑娘姓江,不得已敷衍道:“不知江小姐有何高见?”

“不知道张老板那些个陈米打算如何卖?”

张乾心想,我还能如何卖?本来可以卖出去的,偏偏被你江家横插一杠子,现在好了,张乾心里怄得不行,江意寒见张乾不回答,轻声道:

“张老板觉得,以十二文每斤的价格卖,如何?”

张乾做生意多年,虽然早就养成了喜怒不行于色的习惯,可现下被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指导”,连日的煎熬痛苦裹着火气喷发而出:

“江小姐,明明可以一两银子卖的东西,我为什么偏要十二文去卖?如果不是你哥哥哄了我卖他米,哪有今日的情形?”

“张老板,我这是在救你。”江意寒从容地端起茶盏,撇去浮沫,从容道:“若是在此事之前,让你以十二文一斤卖陈米,你可愿意卖?”

张乾没好气地回:“我自是愿意,可今时不同往日……”

“那张老板可有想过,为何会今时不同往日?”

“自是因为官粮突然消失了。”

“张老板,为何在官粮消失之前,田老板便已经知晓可以一两银子一斤米?”

张乾张嘴正想反驳,陡然浑身一个激灵,他被莫大的商机给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居然把这茬给忘记了。

“张老板,有些水里面看似金银遍布,唾手可得,可内里确是要人命的致命毒药。商人逐利,我不否认,可有些钱能赚得,有些钱却是赚不得的。若非我兄长搅局,张老板可能想见如今楚州城是何种情形?”

何种情形,自然是……米比金贵,民不聊生。

张乾额头上的冷汗唰地流下来,江意寒才不急不徐地补充:

“张老板,陛下爱民如子,你三人为了一己私欲,肆意定夺楚州粮价,压榨百姓经年积累,事后真的不怕吗?如今粮价有我江家镇着,张老板即便不能牟取暴利,可最起码比寻常能有几分赚头,为何却要被镜花水月的利益困住?张老板此时卖米,一来可以清掉陈米,二来有能够得了楚州百姓的赞颂,将来百姓再去买米,念及今日情谊,恐怕也会优先选择你张氏米铺。”

“张老板,有些事情,不能只看眼前利益,您说是不是呢?”

江意寒这一席话说得张乾大彻大悟,他悚然发现,自己哪怕有命赚这个钱,可真的有命花吗?

张乾沉默良久,下定决心,拍案道:

“是我魔怔了,多谢江小姐点醒我!”说罢,张乾将这几日在田晋处的见闻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道:“江小姐,还得小心着些,他们恐怕会狗急跳墙。”

江意寒眼中划过一抹了然:“多谢张老板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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