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逆风而行

三皇子脸上笑意未减,他缓步上前,衣衫微动,眼中的嘲弄一览无余“三郎君的嘴还是一如既往地硬!”

“比不得三皇子!”孙骐珏横在萧允硕,将其牢牢护在身后,他打量三皇子的目光满是意味深长,“关起门来,咱们的三皇子干干净净一身白,最是恭顺谦和!”

“几位倒是伶牙俐齿!”三皇子停在孙骐珏身前一步的距离,脸上不见怒意,笑意浅浅,“最近学了一个新词,叫‘有恃无恐’,孙六郎君这是没被拴好,恼羞成怒了?”

说着,三皇子向一旁略微侧了侧身子,露出白嫩的脖颈来,青葱色的血管一览无余,致命的弱点如此暴露在人前,他恍若未知,微弯的眉眼满是挑衅之意,“听闻三郎君那日也是这般,不知六郎君可要同样忍气吞声?”

与孙骐珏说着话,那双淡漠的眸子却是落在萧允硕身上。他声音慵懒,不计后果地发泄着自己的恶意。

“你…”孙骐珏顿时怒不可遏,他一向与三皇子势如水火,刚要开口反击就被萧允硕一个错身拉到身后。

孙骐珏本就与三皇子站的近,萧允硕这般横插进来,二人几乎面贴面站着,孙骐珏下意识拉着萧允硕后退一步。

萧允硕自幼练武,身姿修长,微微低头就见三皇子白嫩的脖颈就横在眼前,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颜色分明,如此近的距离,他甚至能捕捉到血管搏动的声音。

顺着孙骐珏的力道与三皇子拉开距离,抬眸目光落在与其平视的那双清眸上。见萧允硕不言,三皇子勾唇,又上前一步,“三郎君,当真好涵养!”

“三殿下,听一句劝,听信旁言最是要不得!”二人再次面对面站着,萧允硕目光冰冷,“惹火烧身可就不好了!”

“不忠不孝吗?”三皇子歪着头,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殿下若想,我也可以助殿下一臂之力!”萧允硕认真道。上辈子死死压抑的天性,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他真的有思考过,站在幕后扶持一个傀儡,看他们杀得你死我活。

听到萧允硕如此说,三皇子眼底的诧异一闪而过,“郎君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大!”说着他的目光看向被萧允硕护在身后的孙骐珏,“只可惜,郎君想玩,他人可不愿陪着你疯啊!”

站队,站队,是富贵险中求,是能稳则稳。没有人可以凭借一己私欲来站队,能站在这个名利场的每个人,都不能代表个人,他们是家族,是背后势力的话事人,他们要对自己的追随者负责。

宫中人这么多,当真以为他一个无封无爵的光头皇子能孤立贵妃幼弟、定北侯府继承人?当真以为孙骐珏在宫中的日子就真的那么孤独?一切都是顺势而为罢了。

家族需要,就是不喜也要与之交好,而这四人不过是命了一点好,恰好志同道合能携手而行罢了。大人有大人的名利场,小儿也有小儿的无可奈何。最直观的就是萧允泽入学前与琅琊王氏子弟丝毫不熟,甚至没去过几次王府,萧氏不喜,这位世子夫人便当真疏远娘家,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惜了!”萧允硕背在身后直接抬手砍向三皇子的脖颈处。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三皇子便晕倒在地,赵訕一脸不可置信上前,“不是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咱们要争得是后来吗?”

“都挣!敌强我退,敌弱我扰,挣在朝夕!”萧允硕收回手背在身后,抬头看着天,高深莫测地说道。

那萧允泽好歹也是萧家人,他忍退些许无可厚非,这三皇子是哪根葱?

“刚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张温浩眼底满是戏谑的笑意。

“我说什么,取决于我需要什么,以及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这叫知行合一!”萧允硕恬不知耻继续说道。

孙骐珏忍不住从萧允硕后面出来,抬手搭在萧允硕肩膀上,笑得合不拢嘴,“啧,三郎君脸皮一如既往地厚!”然后蹲到三皇子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只是晕倒后才放下心来。

“彼此彼此!”萧允硕看着蹲在那里的孙骐珏,笑意灿烂。

张温浩走上前,调侃,“朝令夕改,非君子所为!”

“这叫灵活善变,可不是朝令夕改!”萧允硕摸了摸鼻子,耳垂被这几人臊得通红,仍厚着脸皮继续反驳。

“那这怎么办,让他就这么躺在这!”赵訕打量了一圈四周,怎么看也没有处理三皇子的地方,挠了挠脑袋,真诚地建议道,“后山好似有个湖,要不绑上石头扔进去,正好毁尸灭迹!”

“还是你狠啊!”萧允硕与孙骐珏异口同声道。

“去后山太麻烦,干脆就在这解决了,伪装成被人刺杀!”孙骐珏摸着下巴,认真思考道。

“你说的和我有什么两样,凭什么说我狠?”赵訕很是不服,死法还分个一二三啊。

“因为你先提的啊!”张温浩含笑道。

“我爹在府上养的狼,那才是毁尸灭迹的好地方,骨头渣都不剩!”萧允硕半蹲下来,认真打量起三皇子,似乎在看从哪里下手最好。

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沉稳又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下似乎并未被三郎君放在眼里!”紧随其后又是几道不同的声响,四人的贴身暗卫立马护在前面。

萧允硕仍半蹲在那里,并没有理睬来人,只听着不远处顷刻间便传来兵刃相交的峥鸣声,张温浩见状抬手挥退暗卫,过了许久萧允硕才不急不慢起身。朗铭轻而易举将人拦在前面三尺之外的地方。

“三殿下的护卫!”萧允硕看着二人交手,悠悠点评一句。“能力尚可!”

张温浩一向含笑的眸子难得带了几分冷意,“是内卫!”这内卫可以说是崇熙帝的贴身暗卫,能调动他们的只有崇熙帝。

“这内卫除了护在皇帝身侧,再就是当年太子殿下因行宫遇刺得了两个去!”张温浩压低声音继续道。崇熙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来人便只有太子了!

那内卫出手愈发凌厉,朗铭一向训练有素,萧允硕会的他都要会,萧允硕不会的他也要会。如果说萧允硕练得是心狠手辣,是尸山尸海里爬出来的冷漠,那朗铭练得就是怎么杀人,怎么护主,怎么完成任务。

其实想要改掉萧允硕心软的毛病,有很多种方法,但是萧翎没有这个耐心,只让萧允硕不停地杀人,让人命在他面前不再值钱。

闻言,赵訕心中不由一沉,与人对战,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底牌,阴沟里翻船,不是没有可能,一直等看到朗铭将利剑架在那人脖上,他才略略放下心来。

萧允硕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只听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三郎君,玩得可是开心?”

太子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脸上挂着尚未消融寒霜,一同来的还有站在他身后的青衣侍卫,与方才那人的打扮如出一辙。

“太子殿下姗姗来迟,我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萧允硕笑了笑,没有行礼。

只见太子微微抬手,后面的青衣内卫一个箭步上前,直冲朗铭面门而去,二打一,朗铭很快露出颓势。几乎瞬间,原本隐在暗处的几个暗卫立马随之现身,只等萧允硕等人的命令便能冲上前去。

没有得到命令,朗铭就是血溅当场,他们也不会出手。见状,萧允硕只是轻轻挥退几人。

旁边刀剑的峥鸣声不断,几人静静站着,谁也没有退让。时间拖越久,孙骐珏等人脸色越难看,不难看出,如今朗铭以一敌二颇为艰险,那两名内卫不是无能之辈,不出三招朗铭必败。

就在朗铭即将败退之际,萧允硕弯腰直接单手挟持住三皇子,几乎瞬间,太子失声厉吼,“放肆!”那两名内侍也随之停手,不敢再有任何举动。

见状,萧允硕微微勾唇道,“这出戏,太子殿下不也看得很开心吗?”

太子面色阴沉未再言语,只是抬手示意那两名内卫退下,自己缓步上前,直接将被挟持住的三皇子从萧允硕手中救下,认真检查过后见只是昏迷这才略略放了一口气,示意后面的内卫上前抱三皇子离开。

从始至终萧允硕并未多加为难,太子一到面前,他便松了手,任由太子的人带走三皇子。见太子怒气未消,眼底的紧张与担忧不似作假,才笑道,“殿下若当真疼惜幼弟,应当劝阻才是,而不是等一切都发生了,又在这里惺惺作态!”

闻言,太子猛地抬头,萧允硕见状不屑嗤笑道,“世人称赞殿下儒雅随和,最是心善,可这是真的吗?”他猛地欺身上前,死死注视着太子。

“怜惜三公主与四皇子身份卑微,却任由三皇子打骂捉弄,只在事后送去些许伤药便是您的心善;三皇子性格乖戾,却不加以管教,他人管教了您又假惺惺站出来,这便是兄友弟恭?”

“您是恭顺柔和还是懦弱胆小呢?”萧允硕好奇道。那内卫能出现在三皇子身侧,就说明太子知道三皇子来找茬,借着他们的手收拾了三皇子,又在这里惺惺作态给谁看?

谁知面对萧允硕的嘲讽,太子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太子,不能出错!”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是父皇眼中刺,是太后选择的傀儡,是太傅为五皇弟准备的磨刀石,是皇弟们攻击的目标,也是……人啊。

一个,注定不能有任何思想的人。

他只是不甘而已。

“三皇子乃皇家子弟,郎君很是胆大妄为啊!”太子话锋一转,开口问责道,方才的脆弱就好似是萧允硕的幻觉一般。

“所以,太子要带走三殿下,我也没有阻拦啊!”萧允硕哂笑,随即无奈摊开双手,“皇室子弟,性命无忧,殿下可还有何不满?”他没想到太子会讲实话,其实朝中最难的便是这太子。

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在扼杀他作为人的天性,有人想要傀儡,有人想要明君,偏偏这都不是太子能决定的。

“希望,三郎君永远都能这样自信张扬!”太子深深看了萧允硕一眼,拂袖而去。

孙骐珏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允硕,颇为敬佩道,“太子殿下出了名的性格随和,郎君果然功力深厚,着都能成!”

一张大脸猛地凑在萧允硕身前,被萧允硕毫不犹豫地推开,“是他算计在先!”

身为兄长护不住幼弟,身为太子护不住皇家威严,身为人,却没有自由,常年戴着伪善的面具。

“你之前可是夸过他很多呢!”张温浩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幽幽说道。

“这个我知道!”赵訕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虽然看不透那些波涛汹涌的暗芒,但是明面上的刀枪棍棒还是看得明白的,“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所以阿硕是羡慕!”

“羡慕太子明明心思阴沉,却能装作人善宽厚的模样,而咱们硕哥儿,装都装不出来!”

“你最好闭嘴!”萧允硕咬着牙道。孙骐珏与张温浩见状立马勾肩搭背挪着步子离开,指着远处的梅花道“你看那枝头上的梅花,是不是要远胜周围其他!”

萧允硕不善交际,每日脸上挂着笑,给人一种温和柔顺的错觉,但你只要跟他相处一天,就会知道他的性格到底有多么喜怒无常,多难靠近。

勋贵子弟无数,不说日日凑在一起,但也能隔三差五打个照面,为什么只有他们四个,因为其他人萧允硕看不上,那些人也是早早入局,却进不了萧允硕的核心圈子。

赵訕挠挠头,突然想起从前萧允硕损人时说过的一句话‘让世界静音,聆听他破防的声音!’他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再说话。

他怕阿硕真提剑来砍他。

“反正也是死敌,得罪得罪呗!”叹了口气,赵訕拍了拍萧允硕的肩膀,他一向看得通透,萧氏一族就差挂个逆谋的旗子了,得不得罪的没什么区别。

萧氏荣登大宝之时,便是一切清算之日。当然,他们若失败了,他们也在被清算的名单里,想到这里,看着太子离开的方向,目光愈发坚定。

“三郎君,你可一定要赢啊!”

萧允硕听到赵訕让他一定要赢,不由失笑。

“放心,放心。你这条小命,现在还能保得住!”孙骐珏笑嘻嘻地又凑了过来,话锋一转,“不过以后就不一定啦!”

“哈哈哈哈哈…”几人瞬间打闹到一起,一群还未及冠的小少年,如今也不过**岁的年纪,凑在一起嬉笑取闹好不快活。

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最肆意快活的年纪,孙骐珏浅笑的目光落在萧允硕背影上,透过衣领几道不甚清晰的伤痕,他看得分明。

大家总在一起玩闹,每日都嘻嘻哈哈,看似所有人都一样,可萧允硕眼底的疲惫他也是能注意到的,有时入局太早,并不是一桩幸事。

明明大家凑在一起笑,一起闹,可那双眼睛却总是布满疲惫,明明他父兄俱在,明明所有人都在娇惯他,地位、权力、钱财、宠爱他都有,明明他才应该是那个最快活的人。

明明他表面看起来,真的很肆意快活呢。

“六六,走啦,抄小路赶回去!”前面是萧允硕在喊他,他下意识应了一声跟上。

几人轻车熟路地走小路往回赶,萧允硕甚至还折了个漂亮的梅枝带走,上面的梅花含苞待放。孙骐珏跑在最前面,头一个翻窗进去的,刚要感慨自己身手极佳,抬眼面前就出现一截石青色的布料。

“孙郎君上课的方式,果然与众不同!”孙骐珏内心便咯噔一下,不由在心里催促剩下三人赶紧来。

这种场合,还是大家都在比较心安。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孙骐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慢慢抬起头,心虚地笑道,“自然是因为夫子授课极好,某心中敬仰,这才一时…”

“是嘛?其他三位郎君呢?”夫子冷笑问道,这四人日日形影不离,从来都是同进同出。

“夫子,我们一直在上课!”前面三道响亮的声音一同响起。

孙骐珏翻窗的动作太利索,张温浩没来得及喊,人就进去了,看见孙骐珏被抓,几人在外面一致默哀三秒。

萧允澜将前面的窗户偷偷打开,趁着孙骐珏低头挨训的机会,几人仗着身手好,偷摸翻窗进来,不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直接在前面找了几个空位坐下。

幸好,勋贵子弟们叛逆不羁,今天不是这个请假,就是那个称病,地位还都不低,这样一来前面的空位也是不少,还没有人敢将他们的桌案撤下去。

夫子摸着胡子的手一僵。这大半年来各位同僚与这四位郎君斗智斗勇多回,他早已从中摸出规律,只要不触及底线,四位郎君还是尊师重道的。

半晌,夫子悠悠道,“三位郎君大变活人的戏码着实不错!”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周围乱糟糟的声音,让夫子的脸色黑了又黑,然后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好了,孙郎君也坐下吧,开始上课!”老夫子腰背依然挺直,端着君子之风,却让人无端感觉又添了几分落寂,缓步回到上首的位置,便开始授课。他出身寒门,不是那些背靠世家勋贵的同僚,他只能息事宁人。

自国子监开课以来,勋贵子弟是没有一日不闹妖的,就好似是商量好一般。一三五你来,二四六我来。

如今双方好不容易相互摸清底线,井水不犯河水,他不想将此事闹大。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夫子,无权无势,如何能与之相争呢。

当年崇熙帝下令让所有勋贵世家子弟必须来国子监上学,可每家每户谁私底下没养几个幕僚?儿郎们都有自己的夫子,每日来国子监也不过是为了给皇帝几分颜面。

做夫子的,尽职尽责授课便可安好,其他的,他便做不得了。

可授课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他有家要养,有父母妻儿,来这甲舍班授课,本也是无奈之举。

太子私下有王太傅授课,皇帝又正值壮年,为君之道便讲不得。至于为臣之道?夫子的目光缓缓落在萧允硕等人身上…也是讲不得的,如今勋贵、世家、皇族都在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他当年的信仰追求早已在生活中被磨平了棱角。富贵险中求,他已经不能了无牵挂问心无愧地活着了,他有家要养,所以险不得。

国子监不能是琅琊王氏的一言堂,在永安侯府与崇熙帝的插手下,才会有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进国子监。

他的长子今年五岁,虎头虎脑最是可爱,最爱缠着他问学问。得罪了琅琊王氏,长子未来定品入仕的路便是断了,得罪了永安侯府他儿子可能今晚都活不过,难啊,死了难,活着更难。

孙骐珏急忙在萧允硕旁边的空位坐下,后面人极有眼色地四人的书籍传到前面去,一收到书孙骐珏直接将书立起遮住脸,扭过头控诉道,“你们竟然不喊我!”

“你太快了,没拉住!”萧允硕也将书立起,小声解释道。

这种解释孙骐珏才不听呢,赵訕那头牛犊子都拉住了,就拉不住一个他?“不管!你的临沭小筑,我要头一个去,还记得再给我留出一个专门的院子来!”

临沭小筑修建这么多年,自他幼时起便知道这么个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才将将建好,又是萧允硕的私产,他自然是要占个院子的。

“少不了你的!”这个庄子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对外揽客的,但是里面也有不对外开放的部分,他早就预留出几人单独的小院。

许是萧允硕回答得太过容易,孙骐珏心中原本那点不舒服也消失殆尽,拉着萧允硕趴下补觉。

看他那双眼睛,就感觉很累,多睡睡吧!

睡醒了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俩人旁若无人地趴着睡觉,赵訕余光瞄到,也拉着张温浩趴下。

兄弟嘛,同进同出喽。

在最中二的年纪,有最沸腾的热血,也有最勇敢的少年。

当然,也有各种匪夷所思的闯祸能力。

一下课,几人立刻满血复活,夫子刚走就有下人来撤走屋中央的帘子。毕竟这个帘子形同虚设,只是大势所趋,设道帘子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罢了。

朗铭带着一个小书童在收拾书箱,萧允硕刚起身走到窗边,转身活动一下筋骨,却被一个小萝卜头拦住了去路。

“你站住,是不是你打晕了三皇兄!”小萝卜头,穿着一身金缕百蝶穿花的粉色小袄,外用白色的兔毛封边,下身搭着一身莲花并蒂的小裙,脚底踩着鹿皮小靴,整个人粉粉嫩嫩,像极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此时她正趾高气扬地拦住萧允硕。

小萝卜头怒气冲冲,萧允硕靠在墙边,一条腿微微曲着,整个人放松而惬意,微微低着头,眼角含笑地看着她。

孙骐珏慢悠悠凑上前,挑眉看向萧允硕,“啧啧啧,多行不义必自毙,如今被人寻仇了吧!”

萧允硕没有搭理孙骐珏,双手环抱胸前,垂首看向萝卜头,长得粉妆玉琢,还挺乖。

“小萝卜头,寻仇前应该自报家门的!”他压着嗓子逗小孩玩儿。

“我是大齐的六公主,高风禾!”小萝卜头仰着脖子,怒气冲冲地瞪着萧允硕,“就是你打晕了我皇兄,我要告诉父皇,把你的腿打断!”

六公主身后的宫人早已瑟瑟发抖,想要上前阻拦却又不敢上前,只跪在那地不敢抬头。

“腿~~打~~断~~”赵訕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拱火,掐着嗓子有模有样地模仿。

六公主的生母乃惠德宫的庄嫔,从前是已逝皇贵妃的贴身侍女,后来得了恩宠被开了脸,才有了今日的庄嫔。

庄嫔并不得宠,自皇帝潜邸时便服侍在身侧,一直不得盛宠,后来封了贵人,也就是生下六公主后才得以晋升一宫主位。

许是顾念旧主恩情,庄嫔一直与三皇子关系不错,连带着六公主也入了三皇子的眼,三皇子嗜杀成性,却对六公主很好。

在六公主眼里,三皇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兄长。

闻言六公主更加生气,起身就要冲萧允硕撞来,却被萧允硕抬手低住了脑袋,让她动弹不得。只短短一臂的距离,六公主又抓又挠,又踹又打却伤不了萧允硕分毫。

“公主殿下,您不妨长高些再来!”说实话,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当面指责他过错的,就像如今满城风雨谁知道萧翎宠妾灭妻、萧三郎提刀弑母?

你瞧,可有一人敢当着萧家人的面说三道四?

萧允硕抬手不顾六公主的哭喊,提着她的领子将人完好地交给后面的宫人,立马带着孙骐珏等人离开。

萧允硕落荒而逃的样子,让孙骐珏笑得直不起腰,“三郎君,你如今可是有嫡亲妹妹的人了,日后可万不能如此,要学会怜花惜玉!”

萧允硕深吸一口气,其实里外的界限在他这里很清晰,有些事,自己人做得再过分他也能欣然接受,可这些事有换个人来做,他便接受不了。

有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天命反派,早晚有一天会死于正义的天命之子的手中。

如果那天到来,他会欣然接受,坦然赴死。

永安侯府新得了一个姐儿,洗三礼这天,各院的人都出来走动,都住在一个府里,前几天的腥风血雨谁不知道,就算不知其中内情,却也能猜到那么三分。

膳房的唐嬷嬷不过是出了门解了个手,便没能再回来。小花园里负责洒扫的刘小桂转过天便没有再见过,据说是全家被发卖…谁也不是傻子,身边朝夕相处的人突然没了音讯,府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是答案。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犯了什么错,只知道,他们的家人在第二天便被发卖了出去,如今人人噤若寒蝉,生怕惹了主子不快。

洗三礼这天,各院的人才开始慢慢活络起来,四夫人郑氏一早便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抱来,萧四爷转过年就要外任。

她这么多年拘着四爷,可不是让旁人来摘桃子的,她定然是要跟着一同去外任。那些乡野之地自是比不上侯府金尊玉贵,她能受得了苦,可她的孩子不成。

就算孩子们能受苦,她也舍不得。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她也想,但是这种事赌不得,不说在吃喝上差的那点,就说圈子问题。

留在侯府她一双儿女周围都在家世相当的勋贵子弟,人脉都是各家各府的贵公子,他们凑在一起把酒言欢,谈论的是朝局动荡是风花雪月。不是说地方不好,而是她想要孩子们未来的路能稳一点。

而不是赌那万分之一的概率,她赌不起。

老夫人不关心四房的死活,这么多年她不给四爷纳妾,老夫人也不曾多言过,不是老夫人明事理,而是老夫人不在意,同理老夫人也不会在意她一双儿女的死活。

但,如果萧允硕在意呢!趁着潜龙在渊,她自然要为孩子们多打算一点。

虽说今日只是一个庶女的洗三礼,但谁让人家命好,摊了一个本事的姨娘,还有个有前途的兄长呢。

那洗三盆都是由金锞子铺底,上面各色玉石玛瑙数不胜数。

萧翎从不参加这种事,当年萧允硕洗三时远比不上今日隆重,只有老夫人、萧翎、许言栀三人参加,甚至连喜婆都没有请,从头到尾都是老夫人抱着萧允硕走流程,不假他人之手。

那时情况不甚明朗,各院也只是命人送了礼来,不似今日宾客满堂。

在喜婆的热情洋溢的祝福语中,萧允硕于洗三盆中扔进一条赤金蟠螭璎珞圈,上面点缀着数颗莲子大的东珠,远远看去华丽大方,惹众人艳羡。

东珠不易得,这一条璎珞便缀了九十九颗,而上面的东珠更大有来头,是前朝皇后凤冠上拆下来的。最大的那颗则被萧允硕送到了许言栀手中,其余的便制成了这璎珞。

这璎珞更是自许言栀有孕起萧允硕便命工匠开始准备,这都是前朝珍宝司的御用工匠,手艺娴熟,几十位老师傅日夜不休赶制出来,也才将将赶上洗三礼。

四夫人郑氏不慌不忙拿出一块白玉制的击鼓童子放入盆中,那童子雕刻的憨态可掬,难得就难在,这不是一块纯色的白玉,而是隐约透着紫气东来之色,那点点紫色正好汇聚在童子手中,像是送福纳福之意。

“这是当年我的陪嫁,童子招财纳福,正好合了咱们小阿福的小名儿,可见是有缘的!”四夫人温柔地看着孩子,摸了摸小手,“咱们阿福,日后定是个有福的孩子!”

见四夫人拿出如此贵重之物周围也无人露出什么诧异之色,因为就没有人送得不贵重。三夫人李氏则命人在洗三礼这日送来一个景泰蓝的太平象摆件。

虽是一个小小的庶女,却没有任何一个敢掉以轻心,不出意外这将是未来侯府最尊贵的小女娘。

待宾客走后,老夫人抱着福姐儿,一口一个“阿福”地哄着,许言栀从小匣子内拿出两张地契来,是萧允硕见过无数次的小匣子。

“从前阿硕有的,如今阿福也是要有的!”许言栀平等地爱她的每个孩子,说着还小心翼翼看了眼萧允硕。

虽然阿硕从未开口,但是她能感受到阿硕的那份紧张,自她有孕起,阿硕就好似惊弓之鸟,她尝试过无数方法都消除不了,她当真是怕极了,怕极了他们未来手足相残。

她将萧允硕拉上前,摸了摸孩子的头发道,“阿娘这里的东西都是双份,日后你与你妹妹平分,那时阿娘老了,走不动了,还需要你多多护着你妹妹!”

“阿娘,您的东西自己做主就好,是分给我们兄妹还是用去打赏,您自己做主就好!”萧允硕说着便从袖口中掏出几张铺子来,“城东那头,儿子置办了几个铺子,这俩是给阿福的,她如今小,阿娘先帮她收着,这几个是专门给阿娘的!”

许言栀刚要拒绝,就被萧允硕拦了下来,“阿福的嫁妆要早做准备,虽说府上一直有为姐儿们准备,但到底不精细,日后阿福所用都要祖母与阿娘费心费力操办,儿子日日在外奔波,总有顾及不暇的时候,这些东西放在阿娘这里,有需要便随时取用,日后一并算在阿福的嫁妆单子里,也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一番心意!”

“阿硕说得有道理,栀娘收下吧,若日后阿硕需要,再给他就是,如今总归是孩子的一份心意!”一旁哄着孩子的老夫人上前将孩子放到许言栀怀中,转头对着萧允硕叮嘱道。

“如今外面满城风雨,你是男儿郎,自是无伤大雅,日后谈及此事也可当作你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可你阿娘与你妹妹不一样。”老夫人目光落在萧允硕身上,很是严肃,“阿硕,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萧硕颔首称是,“这件事孙儿心中有数,不出三日,不会再有任何人提及此事!”

见状老夫人欣慰地点点头,虽然这么多年永安侯一直插手想要隔开与阿硕的联系,但阿硕还是与她们亲近。

她伸手将阿硕搂在怀里,仔细叮嘱着一些细节和默认俗成的规则,生怕孩子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受了委屈闯了祸事,萧允硕低垂着眸子,一如幼时窝在老夫人怀中,听着那些叮嘱。

当晚,酒楼瓦栏中便有人提及当年王夫人伤及许姨娘一事。

“要我说,这萧三郎自来便是孝心有加,如此悖逆之事我猜定然是有隐情的,王大夫人不善不慈本也不是什么秘密,害其生母险些一尸两命,这萧三郎岂可忍气吞声?”一个七分醉意之人,手握酒杯摇摇晃晃地说道。

“可不是,听说当年侯府都要以犯七出之条休妻,后来啊,还不是这琅琊王氏手眼通天给…”听到有人谈论如此辛密,周围的人都下意识竖起耳朵,谁知那人看了眼四周后便哑了声未再说下去。

同桌的人见此凑近了那人,压低声音小声道,“兄弟,细细说说,保证过了今夜我便忘得一干二净,绝不说与第三人听!”

“那我便给你说说,你可别出去乱说啊!”得了保证后,那人才低声继续道,“你可知萧三郎幼时为何那般体弱多病……”

二人交谈声不大,但足以让周围人听清,如此秘事,众人莫不竖起耳朵生怕听漏了任何一句话。后面的老鸨,见状满意地离开,直接修书一封,命人传入宫中。

毕竟这里明面的主子可是皇帝,皇帝乐意看着永安侯府与琅琊王氏相斗。

“混账!”琅琊王氏书房内,王璞枫愤怒至极,扬手砸了桌上的所有东西。永安侯府,萧允硕好本事,竟然借着皇帝的手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他叱咤朝堂多年,竟败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中,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如今书房内,王家人难得的齐全。见王太傅如此愤怒,王如歆道,“这也是妹妹自己做了错事,害了人家母亲,萧三郎不直接砍杀了她已是宽宏大量,结果你们还在外败坏人家名声,被人反将一军又这般那般,着实没有风骨!”

他素来崇尚清流风谈,最是看不得这种下三滥的苦心钻研的手段,在他看来,当年妹妹抢了许氏的正妻之位便已是错事,后来又多次暗害许氏,如今种种也不过是因果报应而已。

他一向不愿意插手妹妹在永安侯府的事,偏偏有些事必须他这个嫡长子出面。他穿着宽松的外袍,不屑地看着所有人,“只准你们暗害他人,却不准他人反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王老夫人没想到王如歆会如此看她们,“你妹妹当年与你们兄弟几个一同进学,她是何种心性你还不知道吗?何苦在这里挖我的心!”

“母亲这话说得严重了,挖您心的人从不是儿子。”王如歆不自在地别过头去,不再看王老夫人满含热泪的双眼,继续道,“妹妹自幼聪慧、天真烂漫…”

“那你还要疑心你妹妹!”王老夫人心痛得无以复加,这是她亲生的孩子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可是我那天真烂漫的妹妹抢了人家的正妻之位是真,许氏两次早产是真,萧允泽与王氏的疏远更是真!”王如歆大声反驳道,“您让我如何再信任我的妹妹天真烂漫啊!”

周围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如歆。王老夫人怒不可遏,直接一巴掌扇在王如歆脸上,“你妹妹是王氏女,是嫡妻,是主子!她许氏算什么?那萧允硕也不过是一届庶子而已,几次三番让你妹妹下不了来台,这么多年饱受苦楚,你这个做兄长的不说为你妹妹出头,竟在这里说你妹妹的不是,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冰冷无情,狼心狗肺之人!”

王如歆早早察觉到王老夫人的动作,他没有躲避,硬生生挨了这一巴掌,“母亲,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为何许氏不敬?因为她本应是嫡妻才对,你们抢了她的位置,抢了她嫡妻的尊荣,抢了他孩子嫡子地未来,竟然还妄想要她恭顺卑微?”

“您出去瞧瞧,说萧翎宠妾灭妻,谁信啊!”王如歆始终不明白,为何他们会视许氏母子为仇敌。“先撩者贱,当年的一件错事,才会导致如今种种。那萧允硕为何只针对妹妹母子?为什么啊?因为他是许氏的孩子,生来就背负着许氏的荣耀与仇恨,这是不死不休的结局,妹妹如今遭受的苦难,你们才是始作俑者!”

王如歆猛地站起来,目光直直地望着王璞枫,“当年萧氏兵强马壮,是您想将妹妹嫁于萧氏,投靠在其门下,您想要从龙之功,又不想让人说卖女求荣,您算计妹妹喜欢上萧翎,夺了许氏正妻之位。后来又不顾妹妹安危,背叛萧氏扶持高氏那个傀儡登基,儿子真想问问父亲,你做这些的时候可有念过妹妹一丝一毫啊!”

“你…”王璞枫没想到自己为了王家苦心筹谋,却不被儿子理解。他失望地看着王如歆。

“你以为我为了谁,是我自己吗?是为了我自己的高官厚禄吗!”

王如歆笑了笑,“父亲自不是为了一己私欲之人,可父亲,您瞧瞧,瞧瞧这满屋子人,可有一个真的开心啊!”

“母亲亲手送葬了两个女儿的幸福;二弟没了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三弟没了情投意合的嫡妻,还有年幼丧父的清俭,您看看这一大家子,您看啊!”

王太傅浑浊的目光扫过屋内所有人,“如果,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就是如此不堪的形象,那你便走吧!”

王二爷王如钧没想到自家兄长战力如此勇猛,他抬眸看向自己的兄长,这个自幼护着他的兄长,从小他就立志要保护兄长。

他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父亲抱着刚出生的王祈年大喜若狂说老天待王家不薄的时候。还是他的孩子被推向战场死于非命,而王祈年稳坐楼台的时候?

是他的阿姊,明明那么幸福,有体贴的丈夫乖巧的孩子,却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荣耀,全部葬送进去,坐上了那冰冷刺骨的皇后宝座。

是他的妹妹,那样聪慧懂事,被安排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如今母子二人沦为弃子,蹉跎至此。

面对王太傅的威胁,王如歆丝毫不慌,他脸上的激动慢慢褪去,最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时至今日,父亲仍不愿承认自己当年错了,父亲也用话来激我,我知道父亲想要我们家族团结,一致对外,可是啊,父亲,我们是人啊,家族重任,复兴王氏一族,儿也想,儿子可以身先士卒,但是儿子爱的人不行!”

王如歆也说不上如今是愤怒还是怨恨,他继续道,“您舍弃了所有人,就为了那所谓的家族荣辱,如今您也算功成名就,王家也起复了。可您瞧瞧,瞧瞧咱们家死的死,散的散,哪里还有半分家的样子,满是算计,满是丑陋卑鄙不堪的嘴脸!”

王祈年想要上前拉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你如今这般,我是教不得你什么了,我知你也不愿有我这样一个风流成性的父亲,我也不需要你这样一个满是心机城府的儿子,我们好自为之吧!”

他最后看了眼在场的所有人,有他的父母,弟弟,儿子,他的所有亲人,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布衣加身,本是一介白丁,何来朱门梦?

自此,南山偏村,草舍灿阳,寥寥此生。

王如歆就这么就走了,他解下身上的玉佩香囊,只着一身素袍离开。

有人说看到他成了一位授课夫子,日日为那些布衣子弟授课。

也有人说在酒楼里看到一个肥硕的人烂醉如泥,像极了他。

太傅府里少了一位王大爷,田间村社出了一位王夫子。

萧曦烁的满月礼一如既往的隆重,因为两个小女娘的满月宴一同举办,同时还有关于嫡四女的名字终于定下来了,萧希清。

琅琊王氏的人脸色不佳,两位女娘的满月礼一同办,时间确定在庶女的满月礼上。更因为这个名字比不上那庶女的。庶女一出生就定下萧曦烁的名字不说,还未从‘希’字,而是选了同音不同字,寓意更好的“曦”字。

与面色红润的许言栀相比,王夫人脸色苍白,身子更显瘦弱,前几日她接到兄长的书信,兄长向她道歉,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然后将自己的私房留给了她。

其中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可她怎么也查不到,母亲说兄长被外人迷惑,出门游学了,她不信,可……好似她不得不信。

很抱歉,我又断更了一段时间,我尽可能以后稳定更新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这个真是学海无涯啊 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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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逆风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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