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剑事件的余波,并未在宗门内彻底平息,天工峰与执剑峰之间无形的隔阂依旧存在。然而,这一切纷扰,渐渐被执剑峰内部日益凝重的修炼氛围所覆盖。宗门大比的临近,如同一片沉甸甸的阴云,悬在所有低阶弟子心头,尤其是对修为始终垫底的白小白而言,更是压力如山,几乎喘不过气。
宗规森严:年内新晋内门弟子,若在大比前未能突破至炼气后期,将被剥夺内门资格,降为外门,甚至可能逐出山门。而外门中那些摩拳擦掌的佼佼者,正虎视眈眈,等待着通过挑战环节,将她这样的“软柿子”当作晋身之阶。
白小白天性中的那点乐观,像被巨石死死压住的小草,挣扎着想要探头,却总被现实的冰冷阴影笼罩。她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投入了修炼,“竹幽”小院那方小小的修炼室成了她最熟悉的囚笼。引气、凝练、冲穴、周而复始,近乎苛待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抵消内心的焦虑。
她的拼命劲儿甚至感染了素来活泼好动、耐不住性子的四师姐凌珑。看着小师妹日渐苍白的小脸、眼底挥之不去的青黑,以及那分明疲惫不堪却仍咬着牙不肯松懈的模样,凌珑也不好意思再偷懒玩耍,修炼竟也前所未有地刻苦了几分,倒是意外地稳固了刚刚突破的筑基初期境界,破天荒得了大师兄孟游之一句难得的颔首认可。
然而,炼气六层到七层之间的壁垒,远比想象中更加坚厚。任凭白小白如何压榨自己,几乎不眠不休,那层屏障依旧稳固如初,进度缓慢得令人绝望。焦虑和疲惫如同无形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越收越紧。
这日午后,她又一次从失败的冲击中缓过神,体内灵力因强行冲关而紊乱不堪,喉头甚至涌上一丝腥甜。强烈的无力感和委屈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把泪意狠狠逼回去,声音沙哑地自言自语打气:“没事没事,白小白,你可以的!大不了…大不了就去外门砍柴嘛!说不定还能练出肱二头肌呢!”只是这玩笑,自己听着都心酸无比。
她忍不住呼唤许久未见的系统,但是脑海中丝毫没有系统的声音,仿佛不存在一般,就在白小白感慨系统无用时,外面忽然传来声音。
“小师妹?小白?快开门!你看谁来看你啦!”院外忽然传来凌珑清脆欢快、与院内沉重气氛格格不入的声音,伴随着另一道爽朗熟悉的笑声。
白小白连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这才起身打开院门。
只见凌珑正亲昵地挽着韩沧澜的手臂站在门外,韩沧澜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灵光与甜香的精致食盒。
“韩师姐?四师姐?你们怎么来了?”白小白有些惊讶,下意识侧身让她们进来。
“来看看某个快要走火入魔、把自己逼疯的小师妹呀!”韩沧澜笑着迈进小院,很是自然地将手伸过来,揉了揉白小白的头发,力道不轻,带着她特有的豪迈与直白的关怀,“瞧瞧你这小脸,快比执剑峰终年不化的雪还白了!修炼不是这么个练法,弦绷得太紧会断的,懂不懂?”
凌珑也凑过来,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红彤彤、散发着清甜诱人香气的灵果,塞到白小白手里:“给,小白,这是我从三师兄那儿好不容易顺来的‘静心果’,听说吃了心情会变好哦!快尝尝!”
韩沧澜则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里面竟是几样造型别致、灵气盎然的点心:“喏,主峰小厨房里刚出的新品,灵气足味道也好,便宜你了。赶紧吃点,补充点元气,瞧你瘦的。”
看着两位师姐毫不作伪的关切眼神,感受着手中灵果冰凉细腻的触感和沁人心脾的甜香,白小白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缓缓浸泡,酸酸涩涩,又暖暖涨涨。那点被压得快消失的乐观天性终于挣脱了沉重压力的束缚,她鼻尖微酸,露出一个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点委屈又放松的笑容:“谢谢韩师姐!谢谢凌珑师姐!”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吃着灵果点心。韩沧澜绘声绘色地讲着宗门里近期的趣事和山下见闻,凌珑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补充插科打诨,努力驱散着小院里积压的阴霾。那枚静心果下肚,果然化作一股温和清凉的气流,缓缓流转全身,奇妙地抚平了她因连日焦虑而躁动不安的心绪。
“修行之路长着呢,漫漫仙途,争的是一世,而非一时。”韩沧澜语气变得认真了些,眼神明亮而坚定,自有一番气度,“心性稳,道基才稳。小白你心性纯良,韧性十足,这是多少天资卓绝之辈都求不来的宝贵之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好。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人敢因修为看轻你、欺辱你,”她拍了拍腰间那柄氤氲着水汽的灵剑,飒气十足,“我韩沧澜第一个不答应!”
凌珑也猛点头,挥舞着小拳头:“就是就是!小白你别怕,到时候大比我帮你加油!谁敢挑战你,我先帮你骂回去!”
说笑间,一股清冷的气息无声无息地降临小院。
三人似有所感,齐齐转头望去。只见舒君璧一袭素白衣裙,不知何时已静立于院门处,气质清冷如月下寒泉,目光淡淡扫过石桌上尚未收起的点心和白小白手中啃了一半的灵果,最后落在她那张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师尊!”“师叔”三人连忙起身,恭敬行礼。
舒君璧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细微审视。
“灵力虚浮,气息紊乱,心念躁动。”她的声音清冽,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并不如何严厉,却让白小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手心微微冒汗,“这便是你闭关苦修数日的成果?”
白小白羞愧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弟子愚钝,让师尊失望了……”
一旁的韩沧澜见状,想开口替她说情,刚唤了一声“舒师叔”,便被舒君璧一个清淡却不容置疑的眼神止住了话语。
舒君璧缓步走近,目光落在白小白身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奇异地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疏离,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欲速则不达,过犹不及。炼气之道,在于凝神静心,厚积薄发。强冲硬闯,非但无益,反伤根基,动摇道心,得不偿失。”
她伸出如玉雕琢的手,指尖萦绕着一抹极淡却无比纯净柔和的白色灵光,轻轻点在白小白的眉心。一股清凉舒缓、却又磅礴精纯至极的灵力缓缓注入,如初春细雨般悄然浸润,细致地梳理着她体内那股因急躁冒进而略显躁动紊乱的气息。
白小白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平和与舒适感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方才强行冲关带来的细微隐痛和深沉疲惫竟如冰雪遇阳般迅速消散大半,紧绷的精神也随之松弛下来。
“多谢师尊。”她小声说道,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暖流涌动。
舒君璧收回手,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从今日起,每日酉时,至后山静思崖寻我。”
白小白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喜和难以置信。静思崖!那是师尊平日清修之地,灵气最为充裕纯净,等闲弟子根本不允许靠近!
舒君璧没有多言,只是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韩沧澜和凌珑:“尔等有心,甚好。但修行终是己事,外力可借一时,不可恃一世。”言罢,身影微动,便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院门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白小白心潮澎湃,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韩沧澜和凌珑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和一丝为小白高兴的神色。
当晚酉时,白小白怀着敬畏与期待,准时来到被云雾缭绕的后山静思崖。
此处万籁俱寂,唯有松涛低语,灵气氤氲成雾,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舒君璧一袭白衣,坐于崖边一方光润的青石之上,身形仿佛与这方天地、这山崖月色融为一体。见她来了,只微微颔首,并未多言。
“屏息凝神,抱元守一。今日我先为你梳理经脉,巩固当前境界。”舒君璧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玉石轻叩,“修行之基,在于稳扎稳打,在于感知灵气的自然流转与身心共鸣,而非盲目冲撞,徒耗心力。”
她的亲自教导就此开始。语气依旧清冷,讲解起功法要诀和剑术精义时,条理清晰,直指本质,严厉依旧,却会在白小白面露困惑、迟迟不得要领时,不厌其烦地换一种更浅显的方式阐述,或是亲自演示其中关窍。当她指出白小白的错误时,不再有最初那种冰冷的剑气惩戒,而是会以自身精纯柔和的灵力轻轻引导,让她亲身感受正确的灵力运转路径与剑意流转之势。
“此处灵力当如深谷流泉,潺潺而下,绵绵不绝,不可急躁冒进。”
“剑意随心动,意至剑至,非是死物,需感受其中流转之‘意’而非其‘形’。”
“不错,此番灵力运转比方才顺畅凝练许多。”
偶尔一句淡淡的、几乎听不出褒奖意味的肯定,都能让白小白心中雀跃不已,干劲倍增。她逐渐发现,师尊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全然冰冷不近人情,她的严厉与高标准之下,藏着一种精准而高效的负责,以及一种不易察觉的、希望她真正能学有所成、道有所进的期望。
接下来的日子,白小白的生活变得规律而充实。白天消化吸收夜间所学,刻苦练习剑诀,巩固修为,偶尔凌珑会跑来陪她对练,韩沧澜也会抽空过来,以她丰富的实战经验指点一二,甚至那位神秘的“莫凡”师姐,也在韩沧澜的拉扯下来过一次,随口几句提点,却往往让白小白有茅塞顿开之感。晚上,则雷打不动地前往静思崖,接受舒君璧细致而严格的亲自指导。
她的修为和对功法的理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升着。炼气六层的境界日益稳固,那层曾让她绝望的壁垒,在师尊深入浅出的点拨和自身水到渠成的积累下,似乎也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舒君璧有时也会在授课间隙,或是白小白调息之时,状似无意地提及几句,声音依旧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更深的东西。
“修行界广袤,并非简单的非黑即白,力量本身无分正邪,在乎运用之心,在乎持道之念。”
“守护之念,牵挂之心,亦可成为砥砺剑锋之石,未必尽是拖累。”
“宗门之内亦有风云,外界更是喧嚣无尽,莫要因此乱了方寸。需得看清己心,方能坚定前行,不为外物所动。”
这些话语不像以往那般冰冷遥远,反而带着一种引导与铺垫的意味,像是在潜移默化中为她构建某种心境,某种认知。白小白听得似懂非懂,却都默默记在心里,反复咀嚼。
期间,王望野不知又从哪处捣鼓来一次热气腾腾的火锅食材,几人再次于白小白的小院里围炉夜话。滚烫的蒸汽驱散了山间的清寒,也再次温暖了白小白疲惫却充实的心。韩沧澜大声谈笑,凌珑忙着抢肉吃,连偶尔被韩沧澜硬拉来的“莫凡”,清冷的眉眼在氤氲热气中也似乎柔和了些许。白小白吃着熟悉又陌生的美味,听着师兄师姐们看似玩笑却充满鼓励的话语,只觉得浑身又充满了继续前行的力量。
时间在苦修中飞逝,转眼距大比仅剩三日。
白小白于静思崖上再次尝试冲击炼气七层,虽准备充分,却依旧差了一丝契机,未能成功。虽未受伤,但沮丧之情难以抑制地漫上心头,她低着头,周身笼罩着失落的气息,像只被暴雨打湿无处可躲的小雀。
舒君璧静静地看着她,并未立刻出言指导或训斥。山风拂过,带来远处松涛的低吟。片刻后,她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这声叹息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小白,”她第一次在私下授课时直呼她的名字,声音似乎放缓了许多,清冷中透出一丝难得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和,“你可知,为何世间至柔之水,能穿金石?”
白小白茫然抬头,望向师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丽却也格外孤高的侧脸。
“非因其力猛,而在其志坚,其性韧,长流不息,昼夜不止,终有所成。”舒君璧的目光落在崖外翻涌的无尽云海,语气变得悠远,“修行之道,殊途同归。你心有挂碍,惧失败,恐负期待,心思太重,反成枷锁,自我束缚。不若暂且放下得失之念,只专注于当下每一刻灵力的自然流转,每一式剑招的本真感悟。时机若至,水到,自然渠成。”
她伸出手,指尖再次凝聚起那抹柔和而精纯的白光,这一次,轻轻按在白小白的后心。一股温润平和的暖流缓缓注入,不再只是梳理,而是如同无声浸润大地的春雨,平和却坚定地滋养着她的经脉丹田,抚平她所有焦躁不安的意念,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宁静。
“凝神,内视。跟随我的灵力,细细感受其‘生’之意,非破灭,乃滋养、生长与勃发。”
在这股温和却浩瀚的力量包容与引导下,在白小白豁然开朗、放下一切执念的清明心境中,她体内的灵力仿佛被注入了全新的生机与活力,自然而流畅地运转起来,圆融通透,向着那层看似坚固的屏障发起了轻柔却坚定不移、绵绵不绝的冲击。
没有剧烈的轰鸣,没有痛苦的挣扎。
仿佛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一切都是如此自然。
那层困扰她许久的坚固壁垒,在这水到渠成的力量面前,悄无声息地、自然而然地瓦解冰消了。
更加精纯磅礴的灵力自丹田深处奔涌而出,畅通无阻地流遍全身奇经八脉,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与通透感充斥全身。
炼气七层,成了!
她甚至福至心灵,下意识并指如剑,循着心中感悟,一道凝练的白色剑气自指尖激射而出,虽仅尺余便因灵力不继而消散,却凌厉精准,意蕴初成,正是《流云剑诀》将至小成的标志!
白小白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体内澎湃的力量,激动地看向舒君璧,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师尊!我…我成功了!”
舒君璧收回手,月光下,她那总是紧抿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如同冰封湖面漾开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转瞬即逝。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清淡,却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嗯。根基初成,仍需勤勉不辍,固本培元。这三日,好生巩固境界。”
她顿了顿,看着眼前眼眶红红、却笑得无比灿烂、眼中重新燃起炽热光芒的弟子,终是补充了一句,声音较之往常,温和了些许:“大比之上,平常心即可。无愧己心,便足矣。”
言罢,白衣微动,身影渐淡,如同融入漫天清辉与云海之中,消失不见。
白小白独自立于静思崖上,对着师尊消失的方向,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礼。山风拂过,带来清冽纯净的灵气,鼓荡她的衣袍。
她缓缓握紧拳头,清晰无比地感受着体内炼气七层的力量涌动,眼中闪烁着明亮而坚定的光芒,先前所有的阴霾与焦虑已被一扫而空。
这一次,她真正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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