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望野捏着那枚盛有腐骨灵花精华的小玉瓶，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小小的瓶子里，装着足以让金丹修士都顷刻毙命的剧毒，也装着他们潜入龙潭虎穴的门票。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由自主的恐惧压下去，换上一副精于算计、又带着几分讨好和忐忑的笑容，对等候在旁的妖族守卫点头哈腰：“有劳大哥引荐，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他飞快地将一小袋灵石塞进守卫手里。

那豹妖守卫掂了掂灵石袋，狰狞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粗声粗气道：“算你懂事。跟我来，墨先生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

“是是是，一定一定。”王望野连连应声，同时对身后的“伙计”桑宁使了个眼色。桑宁低着头，背着药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怯懦的小学徒。

两人跟着守卫，再次走向那戒备森严的黑石围墙。与之前探查时远远观望不同，这一次，他们是真正走向那扇巨大的、由某种黑色金属铸成的门扉。门前站着八名气息彪悍的妖族守卫，目光如刀，审视着每一个接近者。

引路的豹妖上前与守门首领低声交谈了几句，指了指王望野。那首领锐利的目光在王望野和桑宁身上扫视了几遍，尤其在他们带来的几个箱笼上停留片刻，最后挥了挥手。

沉重的黑铁大门发出嘎吱的摩擦声，缓缓打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混合着腐殖土、血腥味和奇异药香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

王望野脸上堆着笑，心脏却擂鼓般跳动。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入了这黑风集的核心禁地。

门内景象与外面又是不同。道路明显规整了许多，以黑色石板铺就，两侧不再是杂乱无章的洞窟，而是一座座明显经过规划的石屋和仓库。巡逻的守卫队伍更加密集，纪律森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远处那座三层黑石塔楼。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它的压迫感。塔顶那块巨大的幽绿色“聚瘴晶”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隐隐能听到极其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肉眼可见的、淡绿色的能量丝线，正从四面八方汇入塔楼基座，显然地脉之力正被它疯狂抽取。

王望野不敢多看，低着头，紧跟引路守卫，桑宁亦步亦趋。

他们被引到塔楼旁一座相对低矮些的石殿前。殿门敞开，里面光线昏暗，隐约可见一些身影。

“在这里等着。”引路守卫丢下一句话，便进去通报了。

王望野趁机飞快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看到有几辆覆盖着油布的推车正从旁边的仓库里出来，油布下泄露出的气息，正是黑晶石和腐骨灵花！还有一些穿着统一服饰的人族和妖族修士匆匆走过，个个面色冷漠，行色匆匆。

片刻后，守卫出来：“进去吧，墨先生肯见你了。”

王望野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笑容更盛，带着桑宁迈入石殿。

殿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墙壁上镶嵌着发出惨绿色光芒的萤石，映照得整个空间阴森可怖。两侧站着数名气息深沉的护卫，主位之上，坐着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身影。

他面容瘦削，眼眶深陷，一双眼睛闪烁着毒蛇般的幽绿光芒，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酷笑意。他的手指细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座椅扶手，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正是“墨先生”。

王望野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审视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窥灵魂。他不敢怠慢，立刻躬身行礼，语气极尽谄媚：“小的东域百草堂王富贵，久仰墨先生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墨先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绿眼上下打量着王望野，又扫了一眼他身后低着头的桑宁。

过了好几息，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种滑腻的质感：“百草堂？没听说过。你说……你有稳定的货源？”他的目光锐利如针，似乎想从王望野最细微的表情里找出破绽。

王望野心头一紧，面上却笑容不变，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得：“先生日理万机，没听过小号也是正常。小号主要做些……嗯，不太方便摆在明面上的生意。至于货源，”他压低声音，露出一个你懂我懂的表情，“小的自有门路。前些时日，河沟村那边……嘿嘿，小的侥幸，得了些好处，也见识了先生的手段，佩服得紧啊！这才想着，能不能搭上先生这条大船，赚点安稳钱。”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点出了河沟村暗示自己知道内情，又表明自己只是个逐利的商人，试图降低对方的戒心。

墨先生敲击扶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绿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河沟村……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望野后背瞬间渗出冷汗，连忙道：“小的只是运气好，捡了点边角料，绝不敢探听先生的秘密！小的只想做生意！”他适时地表现出畏惧和贪婪交织的模样。

墨先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夜枭般刺耳：“很好。商人就该只谈生意。你说你有稳定货源，拿来看看。”

王望野心中稍定，连忙对桑宁使了个眼色。桑宁怯生生地上前一步，打开随身药箱，取出几个玉盒和那个舍羽给的小玉瓶，双手奉上。

一名护卫上前接过，检查无误后，才呈到墨先生面前。

墨先生先打开玉盒，里面是几种品相不错的稀有毒草，他随意看了看，不置可否。最后，他拿起了那个小玉瓶，拔开瓶塞。

顿时，一股极其精纯、却又阴冷刺骨的腐臭气息弥漫开来，其中蕴含的剧烈毒性让两旁护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墨先生眼中绿光大盛！他仔细嗅了嗅，甚至用指尖沾了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此举看得王望野和桑宁心惊肉跳），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惊讶和满意。

“纯度极高……提炼手法也非比寻常。”墨先生盖上瓶塞，目光再次投向王望野，这次带上了几分审视的兴趣，“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你身边还有这等能人？”他的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桑宁。

王望野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关键时刻来了。他早就打好了腹稿，赔笑道：“不瞒先生，这提炼之法，是小号花重金请一位脾气古怪的鉴毒师所为。那位先生性子孤僻，从不轻易见人，只肯在幕后做事。这次小的带来的货，都是经他之手。”

他巧妙地将“鉴毒师”的存在抛了出来，既解释了货源品质，又避免了对方直接盯上桑宁，也为他后续可能引入舍羽埋下伏笔。

“鉴毒师？”墨先生手指再次敲击起扶手，似乎对这个词很感兴趣，“有点意思。看来你确实有点门路。”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更强了：“王管事，你想搭我的船，可以。我正好需要大量这种纯度的原料，还有黑晶石，有多少要多少。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冰冷，“我的规矩，所有合作者，都必须证明他们的价值和……忠诚。”

王望野心头一紧，面上却露出惊喜和急切：“先生请讲！只要能跟着先生发财，小的什么都能做！”

墨先生笑了笑，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很简单。明晚，我这里有一场小宴。我会邀请几位重要的合作伙伴。你也来，带上你那位‘鉴毒师’先生。让他当场替我鉴别几样新到的小玩意儿。若真如你所说有本事，以后你的货，我溢价三成收购。若不然……”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是考验！更是鸿门宴！

王望野瞬间明白，对方根本没有完全相信他，这场宴会，一是验证鉴毒师的真伪和能力，二恐怕也是为了摸清他的底细！带上舍羽，无疑将最大程度的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危险至极！

但他能拒绝吗？拒绝就是立刻被怀疑，甚至可能走不出这大殿！

王望野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瞬间的挣扎后，便被巨大的“贪婪”和“惊喜”取代：“能参加先生的宴会，是小人的荣幸！您放心，我一定带上那位先生！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他答应得又快又急，完全像是一个被巨大利益冲昏头脑的商人。

墨先生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很好。带他下去，安排个地方住下。明晚准时过来。”

“是！谢谢先生！谢谢先生！”王望野千恩万谢，跟着守卫退出了大殿。

直到走出那压抑的石殿，重新呼吸到外面混杂却自由的空气，王望野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浸透。桑宁的脸色也有些苍白。

两人被带到围墙内一处偏僻的石屋安置下来，门外有守卫“保护”，实为软禁。

“王师兄，现在怎么办？”桑宁压低声音，难掩焦虑，“明晚的宴会太危险了！舍羽师姐她……”

王望野脸上的谄媚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走到门边，仔细感知了一下外面的守卫，又检查了石屋内部，确认没有明显的监视法阵后，才沉声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是个危机，也是天大的机会！”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墨先生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就说明他对‘鉴毒师’产生了兴趣，这是我们接近核心、获取信任的最佳途径！否则，我们永远只能在外围打转，根本查不到真正关键的东西。”

“可是……”

“没有可是。”王望野打断她，语气坚决，“我们必须赌这一把。现在最关键的是，如何将消息送出去，让舍羽师姐她们知道明晚的计划，并做好万全准备！”

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桑宁的药箱上：“桑宁师妹，你有没有那种……能让人短暂昏迷，或者产生幻觉，但看起来像是突发急病的药物？最好是能混入饮食或空气中，不易察觉的。”

桑宁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王望野的意图：“有是有……但是师兄，你想……”

“门口的守卫总是要换班吃饭的。”王望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得制造一点小小的‘意外’，才能有机会把讯息传出去。”

……

“尸陁林”客栈内，气氛同样凝重。

舍羽、韩沧澜、白小白等人一直在等待王望野的消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日落西山，两人还未归来，难免让人心焦。

“会不会出事了？”凌珑有些坐不住，在狭窄的石室内踱步。

“王师兄精明，桑宁师妹谨慎，应该能周旋。”韩沧澜虽如此说，眉头却紧锁着。

白小白更是坐立难安，目光不时望向窗外昏暗的街道，又看向一直闭目凝神、仿佛老僧入定的舍羽。她发现，舍羽的指尖偶尔会极轻微地颤动一下，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突然，舍羽睁开了眼睛。

几乎同时，客栈楼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惊呼声，似乎是什么人突然病倒了。

舍羽身影一动，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边。韩沧澜等人立刻警惕起来。

片刻后，一个客栈的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上来，敲他们的门：“客官，客官！不好了！下面一位爷突然口吐白沫倒下了，听说你们队伍里有懂医术的姑娘，能不能行行好，帮忙看看？”

韩沧澜看向舍羽。舍羽微微点头。

“带路。”韩沧澜沉声道，示意石坚和冷锋留下，自己则和凌珑、白小白一起，跟着伙计下楼。舍羽则隐在暗处，灵识早已覆盖下去。

楼下大堂角落，一个妖族守卫正倒在地上抽搐，口角确有白沫。周围几个同伴和看客都有些慌乱。

桑宁蹲在一旁，正一脸焦急和无措地试图按压那守卫的人中，手指却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极快地将一枚细小的玉符塞进了那守卫腰间松开的储物袋夹层里。同时，她指尖微不可查地弹出一缕药粉，融入空气中。

那守卫抽搐了几下，竟然缓缓平息下来，眼神恢复清明，只是还有些茫然。

“哎呀，好像只是岔了气，没事了没事了！”桑宁连忙站起身，像是松了口气般说道。

那几个同伴将信将疑地将守卫扶起来，嘟囔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真是晦气”，也没再多说什么，搀扶着那人很快离开了客栈。

桑宁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她成功地将记录了信息和王望野计划的玉符，借“意外”送了出去，并且那药粉能让人短暂恍惚，忽略掉储物袋的细微异常。

她转过身，对上韩沧澜等人的目光，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众人心中稍定，返回石室。

很快，那枚被桑宁巧妙送出的玉符，就被舍羽通过特殊手法隔空取了回来。

灵识探入玉符，王望野的声音急促地响起，将面见墨先生的经过、明晚宴会的邀请、以及其中蕴含的巨大风险和机遇快速说了一遍。

“……舍羽师姐，此宴必是龙潭虎穴，墨先生意在试探，恐有歹心。然，此亦我等接近核心、探查地脉之力用途乃至擒贼擒王之唯一良机！望师姐速决！我等在此，暂安，勿念。——王望野。”

信息接收完毕，石室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在舍羽身上。

明晚，鸿门宴。去，还是不去？

去了，身份暴露的风险极大，一旦动起手来，深陷重围，后果不堪设想。

不去，王望野和桑宁危矣，之前所有努力前功尽弃，再想找到如此好的机会难如登天。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命，更是未来！

舍羽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玉符，眼神深邃如寒潭，无人能窥知其内汹涌的计算与权衡。

白小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舍羽冰冷的侧脸，既希望她拒绝以确保安全，又隐隐觉得，以“师尊”的性格，绝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终于，舍羽抬起眼眸，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准备一下。”

“明晚，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