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黑风集中心的黑石塔楼，在惨绿“聚瘴晶”的映照下，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巨兽，沉默地匍匐着。塔楼旁的石殿，今夜灯火通明，却更添几分诡谲。

殿内，惨绿色的萤石光芒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或狰狞、或狡诈、或冷漠的面孔。墨先生坐于主位，指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绿眸扫视着下方受邀而来的“合作伙伴”。这些人有气息凶悍的妖族头领，有人族邪修，也有几个像王望野一样看起来唯利是图的商人，个个都非善类，彼此间眼神交汇也带着警惕与算计。

王望野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脸上维持着谄媚又紧张的笑容，手心却全是冷汗。桑宁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药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的护身符。他们能感觉到，暗中有不止一道冰冷的视线锁定着他们。

殿内气氛压抑，空气中混合着酒气、妖气、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令人作呕。

“墨先生，”一个脸上带着蜈蚣疤痕的妖族头领粗声开口，打破了沉寂，“听说今晚有个新人要来？还是个玩毒的？可别是什么正道派来的探子，坏了咱们的大事！”他话语间带着明显的挑衅和不信任。

墨先生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疤脸，急什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便知。若真有本事，对我们的大业也是助力。若是探子……”他绿眸中寒光一闪，“正好拿来试药，岂不更有趣？”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几声附和的笑声，充满了残忍的意味。

王望野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今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百草堂鉴毒师，羽先生到——”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殿门。

在两名妖族守卫的“陪同”下，两道身影缓缓步入大殿。

为首者，正是舍羽。她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衣，面容被一种奇特的灵力微光笼罩，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冰冷、淡漠，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对周遭的一切邪恶、混乱、审视都视若无睹。她周身散发着那股阴郁冰冷的“鉴毒师”气息，比白天更加浓郁，令人望之生畏，下意识地不想靠近。

白小白紧跟在她身后，努力模仿着舍羽那拒人千里的冷漠姿态，但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她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恶意、或评估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如同针扎一般。

墨先生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舍羽。那审视的意味几乎化为实质，试图穿透那层模糊的灵力伪装，直窥本质。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

舍羽却仿佛毫无所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对着主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声音沙哑冷淡：“墨先生。”态度算不上恭敬，却符合一个恃才傲物的古怪鉴毒师身份。

白小白也跟着低头行礼，心脏狂跳。

“羽先生？”墨先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架子不小。王管事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说你能提炼出极纯的腐骨灵花精华？”

舍羽淡漠回应：“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墨先生，而是扫向大殿两侧摆放的一些奇异盆栽，那些植物形态扭曲，颜色诡异，显然都带有剧毒。

这番做派，反倒让墨先生眼中的兴趣更浓了几分。有本事的人，脾气怪些才正常。

“很好。”墨先生身体前倾，“我这个人，最喜欢有本事的人。不过，光听王管事说可不够。我这儿正好新到了几样有趣的‘小玩意儿’，想请羽先生帮忙品鉴品鉴。若先生真如所言，以后便是我的座上宾，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若不然……”他冷笑一声，未尽之语充满威胁。

“可。”舍羽言简意赅，只有一个字。

墨先生拍了拍手。

立刻，四名护卫抬上来一个沉重的玉盘，上面放着三样东西，都用特制的器皿盛放着。

第一件，是一个透明的水晶盒，里面装着一小撮不断蠕动、仿佛拥有生命的黑色砂砾，散发着令人心神不宁的污秽气息。

第二件，是一个赤红色的玉碗，碗内盛着小半碗粘稠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液体，表面还偶尔鼓起一个气泡，破裂开，散发出甜腻到令人晕眩的异香。

第三件，则是一个不断散发出森森寒气的玄冰盒，盒盖紧闭，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那寒气却让靠近的人血液流速都似乎变缓了。

殿内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呼和议论。

“是‘噬魂黑砂’和‘血髓妖浆’！”

“那玄冰盒里……莫非是‘千年尸涎霜’？”

“墨先生真是大手笔！这些东西可是沾之即死啊！”

“这下有好戏看了，这鉴毒师怕是要栽！”

王望野和桑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些东西，无一不是世间罕见的奇毒，毒性猛烈诡异，别说鉴别，稍微沾染一点都可能毙命！这根本不是考验，这是要命！

白小白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担忧地看向舍羽。她虽然对舍羽（师尊）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但眼前的剧毒实在太过骇人。

墨先生好整以暇地看着舍羽，绿眸中闪烁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羽先生，请吧。说说看，这些都是什么，有何特性，又如何……化解？”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格外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舍羽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应对，或是如何出丑毙命。

舍羽面色依旧平静如水。她先是看向那水晶盒中的黑色砂砾，并未靠近，只是远远看了几眼，甚至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感知其气息。

片刻后，她睁开眼，声音平淡无波：“噬魂黑砂。非天然矿物，乃以怨魂碎片混合地底阴煞，经邪法炼制而成。特性：污人神魂，蚀人法宝灵光。触及者，神魂如遭万蚁啃噬，痛不欲生，最终魂飞魄散。化解？需以至阳至刚之雷火，或佛门大德舍利之光，方可净化。寻常避毒之法，无效。”

她的话语清晰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却让殿内懂行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说的分毫不差！

墨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敲击扶手的手指节奏变快了些许。

舍羽接着看向那赤红玉碗，这次，她稍微靠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距离。她鼻翼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似乎在分辨那甜腻异香中的细微成分。

“血髓妖浆。”她的声音依旧冷淡，“取百年以上、怨气极重的妖物心头精血，辅以腐骨灵花粉、醉仙花蕊等数十种毒物，在地火脉眼处熬炼九年方成。特性：香气惑心，能激发生灵最原始的**与疯狂，肉身接触，则血肉消融，化为脓血，反哺其主。化解？需以万年寒玉之心镇其燥热，再以纯净木灵之力化其毒性。心智不坚者，闻之即癫。”

殿内再次响起一片哗然。这鉴毒师，竟然连炼制方法和年限都说了出来！？

墨先生脸上的戏谑已经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他身体微微坐直了。

最后，舍羽的目光落在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玄冰盒上。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开口，而是静静地看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

突然，那玄冰盒的盒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里面的东西要破盒而出！

就在这一刹那，舍羽动了！

她的速度快如鬼魅，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她已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一点极其精纯凝练的幽蓝色灵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玄冰盒盖的某个特定符文之上！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响起，盒盖上瞬间蔓延开无数道幽蓝色的冰纹，将那蠢蠢欲动的寒气彻底封镇下去！盒盖恢复了平静。

舍羽收回手指，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千年尸涎霜。”她这才缓缓开口，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不屑？“取自极阴养尸地，僵尸王喉间一口不散的怨气所化，至阴至寒。特性：寒气蚀骨冻魂，能冻结灵力，中者身躯僵硬，神魂冰封，宛若活尸。此物已有浅薄灵性，会自行择主而噬，方才便是感应到生机，欲要破封。化解？需以至纯阳火本源慢慢化开，或以特殊秘法将其收服炼化。可惜，”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墨先生，“此霜采集时火候差了半分，怨气未纯，阴寒有余而戾气不足，品质只能算下乘，空有其表。”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不仅准确说出了名称、特性、化解之法，竟然连品质瑕疵都点了出来！这是何等毒辣的眼力！何等渊博的学识！最关键的是，她刚才那一手瞬间封印的手法，精准、老辣、举重若轻，没有对毒性了解到极致，绝不可能做到！

这已经不是鉴毒师了，这简直就是毒道祖宗！

王望野和桑宁目瞪口呆，随即涌起狂喜！赌对了！

白小白看着舍羽挺拔而冰冷的背影，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崇拜。这就是师尊……无论何时何地，都如此强大而可靠。

墨先生彻底收起了所有的轻视和戏谑。他缓缓站起身，绿眸紧紧盯着舍羽，里面充满了震惊、探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火热！

人才！这才是真正的人才！比他手下那些废物强太多了！若是能得此助臂，他的许多实验都能大大推进！

“好！好！好！”墨先生抚掌大笑，只是那笑声依旧刺耳，“羽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本王……我真是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他连用了三个“好”字，可见其心情之激动。

殿内其他妖邪和商人见状，也纷纷换上一副笑脸，各种恭维之词涌向舍羽，试图结交。

舍羽却依旧那副冷淡模样，对周围的恭维充耳不闻，只是淡淡地对墨先生道：“墨先生过奖。若无他事，在下告辞。”

“诶，羽先生何必急着走？”墨先生连忙挽留，态度热情了许多，“如此大才，岂能怠慢？我已备下酒宴，先生务必赏光！正好，我还有一些关于毒道的问题，想向先生请教。”他这是真心想招揽了。

王望野心中暗叫不好，宴无好宴，留下只怕夜长梦多。他连忙上前一步，赔笑道：“墨先生厚爱，我等感激不尽！只是羽先生她性情孤僻，不喜喧闹，而且今日鉴别剧毒，耗费心神甚巨，急需静修恢复……不如改日，改日再向先生请教？”

墨先生眉头微皱，绿眸中闪过一丝不悦，但看了看舍羽那确实透着些许“疲惫”的清冷侧脸，还是压下了不快，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留了。羽先生好生休息。王管事，你可要照顾好先生！以后你们的货，我全收了，价格就按之前说的再加三成！”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王望野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舍羽微微颔首，算是告别，转身便带着白小白向外走去，依旧是那副目空一切、冷傲孤僻的模样。

墨先生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眼神闪烁不定，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座椅扶手上一处隐秘的凸起。

直到走出石殿，远离了那些守卫的视线，回到那间被软禁的石屋，王望野才猛地松了口气，差点虚脱在地。

“吓……吓死我了……”他抹着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

桑宁也瘫坐在一旁，脸色发白。

白小白连忙看向舍羽，却见舍羽身形微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扶住了墙壁。

“师姐！”白小白惊呼上前。

舍羽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但白小白靠近时，明显感觉到她周身那冰冷的气息波动了一下，似乎维持那种高强度的伪装和精准的灵力操控，对她而言也并非毫无负担。

“我没事。”舍羽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细听之下，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疲惫，“尽快将看到的情报传出去。那座塔楼……底层有强大的能量反应，地脉之力最终汇向那里，绝非只是聚瘴那么简单。”

她的灵识远超常人，即便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依旧分心感知到了塔楼深处的异常。

王望野闻言，立刻振作精神：“好！我这就想办法！”

就在这时，舍羽目光骤然一凝，猛地看向石屋唯一的窗户。

几乎同时，一道极其隐晦、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微小流光，如同被无形之力牵引，悄无声息地穿过窗棂的缝隙，精准地落入舍羽摊开的掌心。

那是一枚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黑色玉符，表面刻着一个小小的、复杂的云纹标记。

看到这个标记的瞬间，舍羽的眼神微微一变。

这是……宗门最高级别的机密传讯符！唯有宗主和几位闭关的太上长老才能动用！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用了如此隐秘的方式直接送到她手中？

难道宗门出了什么惊天大事？

白小白和王望野等人也看到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都惊讶地屏住了呼吸。

舍羽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灵识沉入玉符之中。

下一刻，一段极其简短、却如同惊雷般的信息，直接在她识海中炸开！

【妖族异动，疑与“幽冥血海”遗迹有关。据查，黑风集乃关键枢纽，其所聚地脉之力，非为寻常邪炼，实为强行撕裂遗迹封印之前奏！速查塔楼底层，阻止血海降世！若事不可为，即刻撤离，保全自身，宗门援军已在路上！】

幽冥血海？！

舍羽的心猛地一沉，即便是以她的心性，此刻也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并非简单的秘境，而是上古时期一处连通九幽之地的可怕战场遗迹，传说早已被上古大能彻底封印！若真被妖族以邪法强行撕开封印，引动血海降世，届时亿万血魔涌出，吞噬生灵，整个东域乃至整个修真界都将面临一场浩劫！

原来如此！原来墨先生和南域妖族搞出这么多事情，催化妖物、炼制毒丹、抽取地脉，根本目的竟然是为了这个！

他们的图谋，远比想象中更加疯狂和可怕！

所有的线索瞬间贯通，但带来的不是豁然开朗，而是毛骨悚然！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舍羽猛地抬起头，眼中的冰冷几乎化为实质的寒霜。

她看向惊疑不定的王望野和白小白，声音低沉而急促，前所未有的严肃：

“计划有变。”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了。”

“必须立刻行动，潜入塔楼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