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形容的极致寒意,吞噬了光,吞噬了声,吞噬了所有狂暴的能量与毁灭的前奏。
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了舍羽化作冰蓝流光、决绝没入“血源之茧”核心的那一瞬。
洞窟死寂。
幽蓝色的坚冰以一种超越法则的姿态,将膨胀欲爆的巨茧、狰狞的空间裂缝、飞溅的碎石、邪修惊骇的表情……所有的一切,永恒地定格。毁灭性的能量波动戛然而止,只留下一个寂静、诡异、瑰丽而令人心碎的冰封世界。
中心处,那尊保持着前冲姿态、被彻底封于厚重冰晶之中的青色身影,成了这冰狱唯一、也是永恒的注脚。
“不——!师姐!!!”
白小白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破碎之音。她挣脱了拉住她的天衍宗弟子,如同失去幼兽的母兽,踉跄着扑向那冰冷的绝壁。
指尖触碰到刺骨深寒的冰面,瞬间失去知觉,但她毫无所觉,只是疯狂地、徒劳地拍打着,仿佛这样就能穿透这万古不化的坚冰,触碰到里面的人。
“出来啊!你出来!”泪水汹涌而出,在脱离眼眶的瞬间便凝结成冰珠,砸在冰面上,碎裂无声。手掌拍击处,留下模糊的血印,旋即也被冻结。
长老叹息一声,上前以温和灵力护住她几近崩溃的心脉和冻僵的身体。“孩子,节哀……她已与此地封印融为一体,守护此间,防止血海之力再次渗透……此冰乃其本源剑意与生命所化,坚不可摧……”
长老的话语带着无尽的敬佩与惋惜,却字字如刀,切割着白小白早已破碎的心脏。
融为一体?生命所化?守护?
她不要这样的守护!她只要师姐出来!
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海水,灭顶而来,让她无法呼吸,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和声音,只剩下眼前那片幽蓝和其中模糊的身影。
就在她的意识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悲伤和绝望彻底吞噬时——
一道极其微弱、冰冷、完全不同于任何灵力或神识波动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直接在她脑海深处响了起来:
【‘舍羽’即为舒君璧化身。当前状态为使命完成,意识回归。主体存活。重复,主体舒君璧存活。宿主别伤心了】
“小十,你”
白小白的哭喊声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仿佛是为了佐证这荒谬至极的信息,白小白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无比清晰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铃铛山下,舍羽初露锋芒时那超越境界的精准控制力。
古庙镜魇中,背靠而战时那令人安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静。
雨夜论道时,那句“力量是刃”与记忆中师尊教诲何其相似的语气与深度。
灵舟疗伤时,那缕确凿无疑、独属于云剑峰顶的冷梅幽香……
以及最后,舍羽看向她那深深的一眼,有关切,有决绝,有遗憾……那眼神,绝非一个普通师姐看师妹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复杂与深沉,她曾在师尊偶尔流露的瞬间捕捉到过!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熟悉感,所有说不通的地方,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机械音如同线串珠般,硬生生串联了起来!
一个荒谬、难以置信、却又完美解释了一切的真相,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狠狠劈中了她的心神!
舍羽……是师尊的化身?
“宿主既然已经知晓真相,莫要伤心了,你的情绪已经爆表。另外,请注意舒君璧的危险性,检测宿主对舒君璧的感情异常”
白小白轻轻掩面,是的她动心了,无论是执剑锋那个清冷对她又有些特殊的舒君璧还是舍羽,或许一开始自己内心已经认定,舍羽就是舒君璧,所以后面才会那般,动心!对于活了两辈子的人,上一辈子从未有人如此维护过她,这种真的让人很难不沉沦吧,就算知道她是大反派,或许一切皆有动机,但是她初来时,什么都没有,舒君璧为何选中她成为弟子,为何后面悉心对她……舒君璧……为何要这样做?用一个化身来陪伴她、历练她?最后又让这个化身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在她面前?
她虽然知道一切,却依旧难过,难过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即使那是化身,可一路同行的是“舍羽”,危急关头挡在她身前的是“舍羽”,与她说话、教导她的是“舍羽”,最后毅然赴死、冰封于此的,也是“舍羽”!
那是一个拥有独立意识、有血有肉、会受伤、会无奈、最终为她、为所有人选择了牺牲的“人”!
那不是一段冰冷的数据,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收回的分身!那是她认可的师姐,是她心中……或许还藏着更多复杂情感的、具体的存在!
她的牺牲,她的消失,是真实发生的!带来的痛苦和空缺,也是真实无比的!
眼泪依旧不停地流,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混杂了太多太多无法厘清的情绪。
她缓缓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再次望向冰层深处那模糊的身影。
手指轻轻贴上冰冷刺骨的冰面,这一次,不再是疯狂的拍打,而是一种无力的、颤抖的触摸。
“舍羽……”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舒君璧……?”
这两个称呼代表着的截然不同的身份,在此刻重叠,带来一种奇异而心碎的混乱感。
她知道了真相,或许是真相的一部分。
但心头的重压,并未减轻多少。
悲伤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只是那纯粹的黑暗里,似乎透进了一缕极其微弱的、却无比复杂的光。
冰封的世界,依旧死寂。
脑海中的机械音也早已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少女压抑的、混杂着无尽悲伤与迷茫的啜泣声,在空旷的冰窟中轻轻回荡。
她跪坐在坚冰之前,像一尊被遗忘的雪雕。
前方是万古寒冰,封存着壮烈与牺牲。
身后是刚刚经历浴血奋战、尚不知这惊人真相的同门,以及一个因为系统低语而彻底颠覆、变得无比复杂的未来。
心证之道,于此刻,陷入前所未有的迷雾与荆棘之中。
归途何在?
或许,唯有穿透这彻骨之寒,方能窥见一丝渺茫的微光。
万瘴泽的阴霾与黑风集的血腥,终于被天衍宗宗缭绕的云海与清越的剑鸣所取代。灵舟缓缓降落在主峰广场,熟悉的宗门气息扑面而来,却难以立刻洗去众人眉宇间的疲惫与风霜。
幸存的弟子们沉默地走下灵舟。相较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归来的人群稀疏了许多,气氛沉重。阵亡弟子的名录已被执事弟子恭敬地接过,他们将得到宗门的厚恤与哀荣,但生命已逝,留下的唯有叹息与怀念。
白小白跟在队伍中,脚步有些虚浮。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搜寻着,明知不可能,却仍期盼着能看到那一抹清冷的青色。然而,没有。舍羽师姐……或者说,师尊的那具化身,永远留在了那片冰封之地。想到此处,心脏便是一阵尖锐的抽痛,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尽管“小十”告知她真相”——舍羽只是师尊舒君璧的化身,意识回归,本体无恙——但这并未能完全抚平她的悲伤。一路同行、并肩作战、乃至最后壮烈牺牲的,是那个具体的“舍羽”。那份失去感,真实而剧烈。
然而,在那沉重的悲伤之下,又的确悄然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敢宣之于口的希冀和……难以言喻的紧张。
舒君璧……本体,就在宗门之内。
很快,就要再次见到她了。
以弟子白小白的身份,去见云剑峰主舒君璧。
她该如何面对?该如何掩饰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与那刚刚萌芽、却因身份的鸿沟而显得惊世骇俗的情愫?
队伍并未解散,而是直接被引往宗主所在的主峰大殿——清虚殿。
一路上的弟子们见到他们,皆投来或敬佩、或同情、或好奇的目光。黑风集一役的惨烈与功绩,显然已在宗门内传开。
清虚殿内,庄严肃穆。
宗主凌虚子真人端坐于上首蒲团,面容清癯,目光温润却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两侧坐着几位气息渊深的长老,其中包括执剑堂的那位长老。
韩沧澜作为队长,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将此次历练的经过,从接到任务、追踪线索、锁定黑风集、到最终突袭据点、激战墨先生、缴获证据、以及……舍羽为阻幽冥血海、冰封邪茧而牺牲的整个过程,详尽而客观地禀报了一遍。
她语气平静,但提及牺牲的同门时,声音依旧难免一丝低沉。殿内气氛凝重。
白小白垂首站在下方,听着韩沧澜的叙述,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当听到舍羽牺牲的部分时,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忍住眼眶的酸涩。她能感觉到,周围同伴们的气息也变得沉重而悲伤。
凌虚子真人静静聆听,末了,长长叹息一声,声音中带着惋惜与肃穆:“舍羽师侄,天纵奇才,心系苍生,为阻大劫,舍身成仁,实乃吾辈楷模,宗门之殇。其功绩,宗门永志不忘。”
他目光扫过下方众人:“尔等亦不畏艰险,勇毅果敢,重创妖邪,功不可没。宗门自有厚赏。望尔等化悲痛为力量,勤修不辍,继承遗志,守护正道。”
“谨遵宗主教诲!”众人齐声应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宗主又勉励了几句,并安排了对牺牲弟子的抚恤及后续事宜。
流程性的禀报结束后,宗主目光似乎若有若无地扫过白小白,随即温和道:“此行尔等皆辛苦了,先回去好生休整吧。小白,你留一下。”
众人闻言,皆行礼告退。王望野、凌珑等人离开时,悄悄向白小白投去鼓励的眼神。
白小白心中一紧,单独被留下?是师尊……要见她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垂首站在原地,等待着。
待到殿内只剩下她和宗主,以及几位并未离开的长老时,后殿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
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的雪色峰主服,墨发如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着。面容清冷绝俗,眉眼如远山含雪,肌肤似冷玉生辉,周身散发着疏离而强大的气息,却分明是女子形态。
正是舒君璧。
她走到殿中,向宗主凌虚子微微颔首:“宗主。”
声音清冷如玉磬,敲在白小白的心上,让她浑身微微一颤。
她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几乎要撞出胸腔。是她,真的是她。活生生的,完整的师尊。可只要一闭上眼,那冰封中决绝的青色身影就会浮现,与眼前清冷的峰主重叠,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与难以言喻的悸动。
“师妹来了。”凌虚子真人语气温和,“方才沧澜的禀报,你也听到了。你执剑峰弟子舍羽,壮烈牺牲,实为宗门巨大损失。你……节哀。”
舒君璧面色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消息,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她沉默一瞬,才淡淡道:“求仁得仁,不负剑心。是她的归宿。”
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近乎冷漠。白小白的心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知道舍羽就是她自己,这种平静或许是必然的伪装,可听在耳中,依旧为“舍羽”感到一丝难过。
凌虚子真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化为一声轻叹:“你能如此想,也好。”他转移了话题,“墨先生虽遁走,但已在万瘴泽被拦截重创,南域妖族此次计划彻底失败,短时间内应无力再兴风作浪。此番,你于幕后调度,及时拦截,功不可没。”
舒君璧微微颔首,并未居功:“分内之事。”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到了下方一直低着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少女身上。
“小白。”
清冷的声音唤她的名字,白小白猛地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抬起头,撞入那双深邃若寒潭的眼眸。
“师、师尊……”她声音微不可查地发抖,连忙又低下头去,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此次历练,你表现尚可,未有辱没执剑峰之名。”舒君璧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依旧是那副教导徒弟的平淡口吻,“听闻最后时刻,你亦曾尝试干扰地脉能量,勇气可嘉。但修行之路,非仅凭勇力,更需明心见性,稳固道基。此番经历,需细细体悟,莫负机缘。”
“是……弟子谨遵师尊教诲。”白小白低声应道,心跳如雷。师尊的夸奖让她有一丝微弱的欢喜,但那平静的态度,又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和距离感。她……真的完全不在意“舍羽”的牺牲吗?还是说,化身之于她,真的就如同舍弃一件旧衣?
“嗯。”舒君璧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似乎再无话可说。
白小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委屈,她再次低下头,盯着自己鞋尖。
凌虚子真人适时开口:“好了,小白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君璧,你留一下,尚有要事相商。”
“弟子告退。”白小白如蒙大赦,又似怅然若失,恭敬地行了一礼,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清虚殿。
直到走出大殿,感受到外面温暖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她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大口地呼吸着,却发现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湿润。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紧闭的殿门,心中五味杂陈。
师尊……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师尊。
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知道了她的秘密,见识过她的另一面(哪怕只是化身),经历过与她(化身)的生死与共……那份原本纯粹的敬仰与依赖,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悄然变质,掺入了一些连她自己都感到惊慌失措的、不该有的情愫。
心动。
为那个沉默寡言、却会默默守护的“舍羽师姐”。
更为这个强大清冷、此刻就在殿内的云剑峰主舒君璧。
但这份心动,注定只能深埋心底。身份的鸿沟,师徒的名分,如同天堑,难以逾越。
她用力擦去眼角的湿意,转身,朝着云剑峰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沉重,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坚定。
……
清虚殿内。
在白小白离开后,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凌虚子真人看着舒君璧,缓缓道:“那孩子,似乎受了不小的打击。舍羽之事,对她影响颇深。”
舒君璧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情绪,声音依旧平淡:“历练必经之事。若能走出,道心可更进一步。”
“但愿如此。”凌虚子真人不再多言,转而与她和几位长老商议起宗门防务及后续应对南域妖族之事。
会议持续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结束后,舒君璧起身告辞,身影化作一道清冷剑光,瞬息消失在清虚殿外。
下一刻,她已出现在云剑峰顶,自己的清修别院之中。
院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一切。
与殿中的清冷自持不同,此刻,她独自站在寂静的院落里,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原本极度简洁、甚至堪称空旷冷寂的屋子,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窗台上,多了一盆长势喜人的翠绿灵植,叶片饱满,散发着淡淡的生机。
书案一角,放着一枚光滑温润、形状奇特的暖玉镇纸,触手生温。
墙角的多宝阁上,零星摆上了几个憨态可掬的灵草编织的小动物(显然是手工制品,技艺有些拙嫩)。
甚至在她常打坐的蒲团旁边,还铺上了一块柔软洁白的、不知何种灵兽皮毛制成的小毯子……
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带着那个小弟子小心翼翼又充满关切的气息。都是她平日里,借着各种由头,一点点“塞”进来的。美其名曰“装点一下,显得没那么冷清”、“对师尊修行有益”。
她从未明确表示过接受,却也……未曾拒绝。
此刻,看着这些与她本人气质格格不入的小物件,舒君璧清冷的眉眼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柔和。
她走到窗边,目光落在那盆灵植上,伸出手指,极轻地碰触了一下那嫩绿的叶片。
就在这时,檐角悬挂的一串清心铃,无风自动,发出了一连串细微却异常清脆悦耳的“叮铃”声。
这铃声,并非外界风扰,亦非敌袭预警。
舒君璧的动作蓦然顿住。
她抬眸,望向那串自己亲手炼制、用以镇守心神、平复心境的清心铃。
铃声清脆,流转不息,一声声,敲在她的耳畔,更似敲在她的心湖之上。
仿佛在无声地告诉她——
你的心,已乱。
她静静地立于窗前,清冷的身影被夕阳拉长,与满屋那些“格格不入”的礼物笼罩在同一片暖光之中。
檐下清心铃,余音袅袅,久久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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