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执剑峰终年不散的淡淡云霭，落在白小白的小院里。她起了个大早，并非因为勤勉练剑，而是心里惦记着昨日在丹霞峰那半炉不成形的“炭灰”。
“小试啊小试，”她拍了拍腰间那柄备受嘲笑的宗门制式长剑，自言自语，“你说炼丹怎么就比挥剑难那么多呢？明明就是按方抓药，控制火候，跟……跟现代煮火锅差不多嘛！就是这‘火候’有点过于抽象了……”
收拾停当，白小白深吸一口带着清冽寒气的空气，将因“舍羽”师姐而起的悲伤与对师尊那复杂难言的情绪暂时压在心底，脸上重新挂起她那标志性的、略带傻气的乐观笑容，脚步轻快地朝丹霞峰走去。
丹霞峰与执剑峰气象截然不同。甫一踏入地界，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沁人心脾，又带着几分草木的苦涩。峰上植被葱茏，随处可见被精心照料的高大药圃，各色灵草灵花在晨露中舒展着枝叶，流光溢彩。弟子们大多身着淡青或月白的药袍，行色从容，低声交谈也多是关于药性火候，氛围宁静而专注。
白小白这身执剑峰的劲装在此地显得格外扎眼。不少丹霞峰弟子投来好奇的目光，认出她后，便露出善意的、或许还带着一丝看热闹的笑容——执剑峰那个总来“炸炉”的白师妹，如今在丹霞峰也算个小名人了。
她熟门熟路地绕过主殿，直奔后山的弟子炼丹房。巨大的石室内，地火被阵法引导，分成数十个独立的炼丹位，轰鸣声、药液沸腾声、以及偶尔失败的闷响或成功的清鸣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桑宁早已在一处丹炉前忙碌，见到白小白，温柔一笑：“小白师妹，来得正好。今日我准备炼制一炉‘清心丹’，你在一旁观摩，帮我处理些药材可好？”
“好啊好啊！”白小白忙不迭点头，凑上前去。她喜欢桑宁师姐，不仅因为她脾气好、耐心足，更因为她身上有种让人安定的气质，仿佛再大的烦恼在她面前都能被慢慢熨平。
桑宁一边娴熟地预热丹炉，调控地火，一边细致地讲解：“清心丹虽只是二阶丹药，但最重君臣佐使的平衡与火候的细腻转换。你看这味主药静心草，需以文火慢焙，逼出其清冽之气，但又不可过焦……”
白小白听得认真，努力将那些抽象的“火候”、“药□□融”与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化学知识和烹饪经验联系起来。
“师姐，”她忍不住发问，“这个文火慢焙，是不是就跟……呃，小火煎牛排差不多？外面锁住汁水，里面慢慢弄熟？”
桑宁愣了一瞬，随即掩口轻笑：“煎……牛排？倒是未曾听过此种烹饪之法。不过……细想起来，似乎有些道理。炼丹之道，本就源于万物生克与转化，与烹食亦有相通之处呢。”她觉得这位白师妹想法虽总是稀奇古怪，却往往能给人另辟蹊径的启发。
一旁正对着一株形态古怪、色彩斑斓的毒草冥思苦想的陵游闻言，也从药材堆里抬起头，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面无表情地插了一句：“火候差异超三息，药性流失一成半。类比烹饪，误差过大。”
白小白：“……”得，又被技术宅师兄精准打击了。
但她丝毫不气馁，反而觉得有趣。她接过桑宁递来的药材，按照指点，小心翼翼地去杂、萃取、研磨。她的手法远不如丹霞峰弟子那般行云流水，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额角很快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间在药香与地火轰鸣中缓缓流逝。白小白完全沉浸进去，暂时忘却了烦恼。看着各种药材在桑宁师姐手中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融合、升华，散发出阵阵怡人丹香，她心中充满了惊叹和向往。
“也许……我真能学会这个？”一个念头悄悄冒出来，“就算不能打，当个奶妈……啊不，炼丹师辅助大家也不错啊！而且……”她脑海里闪过舒君璧清冷的身影，“师尊她那么厉害，肯定也会受伤、会需要丹药吧？如果我……”
想到这里，她脸上微微发烫，连忙甩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开，更加卖力地研磨起手中的药粉。
临近中午，桑宁的清心丹顺利出炉，丹成中品，药香四溢。白小白看着那圆润光泽的丹药，羡慕不已。
“小白师妹很有耐心，感知也很敏锐。”桑宁温和地鼓励她，“炼丹非一夕之功，重在体悟与坚持。你若感兴趣，日后可常来。”
“谢谢桑宁师姐！”白小白眼睛亮晶晶的。
送走桑宁后，炼丹房里的人渐渐少了。白小白却不愿离开，她心里憋着一股劲，还想再试试。
她找了个空闲的丹位，回忆着桑宁昨日教的最基础的“蕴灵丹”丹方和步骤，深吸一口气，开始处理手边最普通的几味药材：凝露花、聚气草、三分土。
“控制火候……感受药性融合……”她嘴里念念有词，全神贯注地操控着地火阀门，神识小心翼翼地向丹炉内探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丹炉内药液翻滚，渐渐凝聚。
突然，“噗”一声轻响，炉内灵气一滞，传出一股淡淡的焦糊味。
又失败了。
白小白垮下肩膀，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简单。
就在她垂头丧气之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凝露花汁液萃取过度，活性已失。聚气草根茎未除尽，苦味反压清香。”
白小白吓了一跳，转头看见陵游不知何时站到了她旁边，正看着她的废渣点评。
“陵游师兄……”她有些不好意思。
陵游没看她，目光依旧停留在丹炉残渣上，继续道：“地火初时过猛，后劲又不足，灵力输出断续不均。《基础炼丹诀》第三章第二节，灵力平稳灌注之法，需重修。”
他说完，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掏出几份新鲜的蕴灵丹材料，放到白小白面前，然后也不等她道谢，就又回到自己的角落，继续对着那株毒草发呆去了。
白小白看着那几份药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位宅男师兄，面冷心热得很呐！
她振作精神，回想陵游的指点，再次开炉。
这一次，她更加小心，仔细处理每一份药材，努力让灵力输出保持平稳，神识紧紧感知着炉内最细微的变化。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地火烤得她脸颊发红，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丹炉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却异常悦耳的嗡鸣声，一股虽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药香飘散出来！
白小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打开炉盖。
只见炉底躺着三颗圆溜溜、散发着淡淡白晕的丹药！虽然个头不大，光泽也有些黯淡，表面甚至有点凹凸不平，但——它们成了！是真正的、成型的丹药！
“成功了！我成功了！”白小白差点跳起来，激动得手舞足蹈。她小心翼翼地用玉勺将那三颗宝贝丹药取出，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成丹率不足两成，品质下下。”陵游头也不抬地泼来冷水，“火候掌控仍欠缺，凝丹时机偏差零点七息。”
但白小白一点也不介意！下下品也是成品！这是从零到一的巨大突破！
她宝贝似的将那三颗丹药看了又看，最后小心翼翼地用软布包好，揣进怀里。
离开丹霞峰时，已是夕阳西下。白小白脚步轻快，心情如同天边绚丽的晚霞。学习新事物、并获得一点点成果的感觉，冲淡了连日来的阴霾。
她路过执剑峰广场，看到孟游之依旧像尊石像般守在殿外，便笑嘻嘻地冲他挥了挥手。孟游之目光扫过她沾染了药灰的脸颊和明显愉快的神情，几不可查地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王望野正拿着个算盘，和几个外门弟子核算着什么，看到白小白，扬声道：“小白师妹，今日气色不错啊！看来丹霞峰风水养人！”
“那当然！”白小白扬起下巴，与有荣焉。
回到自己的小院，她拿出那三颗蕴灵丹，看了又看。最后，她挑出品相相对最好的那一颗，再次用干净的软布包好。
一个念头抑制不住地冒出来：把这个，送给师尊！
她知道这丹药在师尊眼里，恐怕和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差。但她就是想告诉她：你看，弟子没有一直沉浸在悲伤里，我在努力学新的东西，我……我想把我得到的第一份成果，分享给你。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既期待又忐忑。
夜色渐深，月光洒满云剑峰。白小白攥着那个小布包，再次来到了舒君璧那寂静清冷的别院外。
院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她站在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鼓足勇气，正准备像往常一样将东西放在门口然后溜走……
突然，院内传来一声极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叮铃”声。
是风吹动了檐角的清心铃吗？
白小白的心猛地一跳。
她屏住呼吸，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叩门，只是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下品蕴灵丹的小布包，轻轻地、端正地放在了门槛边缘。
做完这一切，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转身跑掉了。
院内，月华如水，映照着窗前一抹孤绝清冷的身影。
舒君璧的目光掠过窗外，恰好看到那个仓皇逃远的纤细背影。她的视线下落，停在门槛上那个与周遭冰冷环境格格不入的、小小的软布包上。
夜风拂过，檐下的清心铃又轻轻响了一声。
舒君璧沉默地站立着，清冷的眼眸中，映着月光，深不见底，无人能窥见其中是否泛起了一丝微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