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旧梦前尘·皇叔

李乾元在门外大喊着宁襄阳的名字,屋内的人却已听不见分毫。

时间在血滴答滴答的声音里不断流逝,宁襄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血里,不断地向下沉溺。

她似乎听到门外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侧过头,看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听着他有活力的啼哭,努力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小手。

“是个男孩啊,叫他……咳咳,叫他李谦好不好?希望他可以自由,谦逊……”

李乾元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宁襄阳的手垂了下去,他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将她揽在怀里,看着一滴泪从她眼角缓缓滴落。

“襄阳,襄阳!你醒醒,我们还没有做到一起白首,你不是喜欢雪吗?今年水云城还没有下雪,你撑住,我陪你堆雪人,我们一起打雪仗,你不能丢下我啊!”

平素里运筹帷幄的一个人,现在却抱着宁襄阳哭得不知所措,他感受着怀里的人体温逐渐低了下去,崩溃地叫着御医,可是已然于事无补。

下面跪着的一排御医和接生的人,见状只能把头弯得更低,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脑袋就分了家。

血滴答滴答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血液干涸,李乾元就那么抱着宁襄阳,一动不动,门口扒着年龄还小的李滇。

李滇探出头默默地看着,父皇抱着娘亲,他们身下都是血,他看着娘亲一直不说话,眼泪不住地流,却怕父皇生气,连吸气都显得小心翼翼。

许久之后,才听李乾元哑着嗓子说道:“襄阳她……”

李乾元说到这里,顿了顿,他不想用离开来形容那个热烈明媚的女孩,可话已至此,不得不说。

“她可否有留下什么话。”

一旁的杨柳红着眼眶说道,“娘娘,娘娘她临走时为小皇子取名为李谦,希望他自由谦逊。”

“另外,在娘娘妆奁的夹层里放着一封信,娘娘曾经说,如若有一天她……她离开了,就让我告诉您这封信的位置,希望您可以看完那封信。”

这段话说完,杨柳再也控制不住,瞬时间泪流满面。

李乾元将怀里的宁襄阳缓缓放下,她躺在床上,就像只是太累,睡了过去。

随后李乾元起身,颤颤巍巍地走向宁襄阳梳妆的妆奁,他抬手想要拉出抽屉,却感到怎么也够不着。

这个妆奁还是自己送给她的,犹记她当时的神情,开心而惊讶,她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如何画眉。

往事涌上心头,闺房描眉之乐尚且牢记心间,可如今那人却已不在。

李乾元终是下了决心,拉开了抽屉,从隔板下拿出了那封信,他看着信上的字迹和称呼,从一而终,从未变过。

[元乾亲启]

[见信舒颜

元乾,原谅我还是喜欢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总觉只有这个名字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然发生了意外,我早已料到会有今天,可我从不后悔。

你我相遇于郊外,那时虽时遇饥荒,民生艰苦,但遇到你的那日对我而言,却是风光正好。

我曾和你说过,我对你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可你不知道的是,如若仅凭这些,我是不会真正爱上你的。

真正爱上了你,是因为你果敢、坚毅地帮助我们家脱困,洗清冤情;是你贵为九五之尊,却可以陪我这样一介商贾之女在雪天一起跪在院里;更是你在提亲,那种镇定自若,似乎全局都掌握在你手中的态度,可你却被动的听从我爹爹的吩咐的时候,也是你保证我在宫里也可以像在家中一样生活的时候。

我真的爱过你吧,在你陪我一起淋着雪打雪仗、堆雪人的时候,在你排除万难帮我实现心愿的时候。

可或许感情就是来得快,走得也快。

无论是你亦或是曦儿,就像是海市蜃楼一般,仅仅是出现过,对我好过,之后便恢复到了我们原本应该是的样子。

我曾经天真的以为心有所爱,不会被拘泥于任何地方,可现实却是所谓的一世深情,转眼也不过弹指一瞬间。

可惜年少时无知,总以为人定可以胜天,凭借着自己的满腔热血与孤勇,可以打破这世间的束缚,可直到现在,愕然回首,我才惊觉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回首往事,想起那些想法,总觉得幼稚而可笑。

我爱你,所以我心甘情愿被困于宫墙之内,余生不要介怀我的死亡,要带着我的爱,好好活下去。

此后冬日里的每一场雪,都会是我陪在你的身边。]

李乾元看完这封信,拿着信的手颤抖着,大颗的眼泪接连滴落在纸上,晕开了爱。

他怀里紧紧地抱着那封信,跌坐在地上,明明他们恩爱一场,为什么到头来会是这样的一场空。

李乾元手里攥着信,缓缓起身,没敢再回头看一眼宁襄阳,他哑着嗓子说:“这个小皇子,就依着她的想法,赐名李谦。”

“她的身后事,一切以最高仪仗来办。”

还在榻前跪着的臣子们惶恐异常,连忙说:“皇上,这,这不合规矩啊!”

李乾元冷冷地盯着他,牙缝里挤出一个一个字,“你在和朕讲规矩?”

“朕站在这儿就是规矩。”

说罢,便离开了晓月宫。

门口窝着的李滇看着父皇在发了一通火之后离开了,更觉害怕,看到他的身影逐渐离开了晓月宫,小小的李滇磕磕绊绊地跑了进去。

他扑在娘亲的床前,看着娘亲身下是已经干涸变成深色的血渍,她的面容依旧恬静,嘴角甚至带着微笑,可就是不再理他。

“娘亲,娘亲,你理理我好不好,你理理滇儿啊。”

李滇拉着宁襄阳的手,像之前一样晃着她的手臂,带着哭腔说道,企图她能够像之前一样摸摸他的头,笑着对他说“淘气”。

可是这次,无论如何宁襄阳也没有理会他。

他又露出刚刚跑得急了,摔倒在地上擦出来的伤口,“娘亲,我又着急了,又把自己弄伤了,想要娘亲帮我上药嘛。”

可是宁襄阳再也不会回答他了。

李滇无措地站着,只能看着杨柳帮宁襄阳擦拭脸颊,嬷嬷抱着刚出生的李谦,什么都不懂得弟弟时而哭时而笑,宫人们忙里忙外的给晓月宫挂上了白绸。

明明冬日已经过去,春天应是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可李滇却觉得自己很冷,仿佛置身于冰窖中一般,寒冷彻骨。

在宫人们的说明下,李滇换上了丧服,守在宁襄阳的灵柩前。

这一日,算得上近几年晓月宫来人最多的时候了,不论往常与宁襄阳的关系如何,各宫妃嫔都来这儿送别了她,许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此时就经历生死离别,抑或是其他,总之来说这宫里除了李滇,再无一个小孩。

而匆匆来又匆匆去的人,终究只是个过客,体面的说些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个晦气的地方。

可偏偏这么一个人例外。

李乾安见过皇兄和嫂嫂之前是如何恩爱的,若是夸张起来,说一句要月亮不给星星也不为过,而李滇是他见证着出生的。

他在这里一站便是一天。

李滇看着他,人还小,却要担起大任,一脸严肃却奶声奶气地说:“多谢皇叔,皇叔不必在这人人都嫌晦气的地方呆这么久。”

李乾安半弯着身,摸了摸他的头,“滇儿,你娘亲呢,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在将来我们每个人都会去的,所以不必担心,终有那么一天,你们还会再相见的。”

“皇叔,那你也会离开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李滇其实什么都懂,所谓的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不过死亡的一种说法。

大人们总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其实在他看到宁襄阳冷冰冰得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这种感觉,叫做死亡。

宁襄阳的殡葬仪式很快过去,宫里的生活一如既往,失去一个宁襄阳,并未造成任何影响。

或许唯一有改变的,是晓月宫内的生活。

李谦不够月份出生,正是需要各种好的药材多补补的时候,可李乾元因着宁襄阳的去世,不再踏足晓月宫,下面的管事见人下菜碟,月月克扣应有的俸禄,幸得李乾安常来这晓月宫,次次都带着些所需的药材和宫里见不到的新奇玩意儿。

时间一天天过去,春去夏来,秋收冬藏,四季轮转,转眼又过10年。

“皇叔,这《礼记》中这一处是何意?”

晓月宫中,一名少年身着白衣,头发只用一细绳束起,端正地坐在案桌前,手中捧着一卷书,泛白的指尖指着书上某一处。

一旁的人正支起手打着盹儿,闻声惊起,揉了揉眼睛,侧身看向书,“哪儿呢?”

“这里。”

李滇再次指指这一地方。

这位公子,便是长大的李滇,他身旁的人,便是李乾安了。

说来也巧,李滇长这么大,父皇没怎么陪过他,反而是这位皇叔陪他的时间良久,教他琴棋书画,教他修身为民。

李滇正听李乾元讲解着,突然听到有人叫着“兄长”,抬头一看,是杨柳带着李谦,恋人手中各提一篮不知是什么的果子的叶子。

杨柳向着屋内二人行了个礼,便带着东西去了后面小厨房。

李滇起身,拉着李谦坐到了桌旁,温柔地说道,“今天你和杨柳去摘了什么呀?”

李乾安跟在他俩身后走着偷听,也坐在了桌旁,假模假样地生气说:“谦儿,我可真难过,怎么我们谦儿只记得叫点点,不记得我了。”

李谦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随后介绍着这个东西,“我错了嘛皇叔!兄长,皇叔,你们听我给你们讲,我们刚刚摘的果子呢,叫做雪栗果,长这种果子的树特别好养活,那些叶子呢,也是雪栗树的叶子,味道还不错的,那叶子也是甜甜的。”

李滇的笑意淡了些,点点头,让李谦去后面小厨房帮杨柳的忙。

李乾安轻轻问道,“点点,我不在的时候,太子他们可还是会欺负你和谦儿?”

李滇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笑出声来,“没有了,皇叔,有你常在,他们怎么会敢再来欺负我们。”

“我也有好好的在学你教给我的那些道理,为国修身,为民忧劳。”

似乎是为了确认般,李滇起身,转了个圈,向他展示自己确实没有受伤。

转过身的一瞬,李滇心想: 有衣服在,什么都不会看出来。那群人哪会收手,当着弟弟的面对我推搡打骂,随后欺辱弟弟,劣性难改,这些,我来日必报。

抱歉大家,前段时间有点事,今天起恢复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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