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朝臣听到这话一惊,且不说太子一派多为世家,如今朝堂的关系错综复杂,怎可说出弹劾之言?再论其他,太子乃皇后所出,且为皇后唯一的子嗣,废太子,这不就是相当于直接打皇后的脸?
上官岭听到此话,双手呈奏折示意圣上,“圣上,此子在如今紧要之关头,却妄图弹劾太子,其心可诛!太子强抢民女?真是笑话,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还需要抢吗?”
朝堂上一阵哗然,众人议论之余纷纷看向了李滇。
李滇年少,且此前从未上过朝堂,只见他如今一身红色朝服,头上的冠帽对于他的头来说大了不少,整个边沿压在了额头上,显示出一股稚气。
皇位上的李乾元轻咳一声,边上的公公便抬着嗓子,大声说道:“肃静——”
李乾元自上而下俯视着李滇,看着这他与宁襄阳的骨肉,上次见面更为稚嫩,小小的一团,来自己身边叫着“父皇”,如今已长成了小公子的模样。
“李滇,既然你说太子前有当街掳走民女,后有殴打他人致死,可有证据?”
“有。”
李滇在朝堂上说着与那民女相识的经过,回忆着当日的情形。
*
月余前,李滇出宫准备去找李乾安。那天,难得路上商贩较多,李滇没有急着一路直奔摄政王府,而是在路上边走边闲逛了起来。
走着走着,他看到其他小摊或多或少都有人来采买观看,可唯独这一个小摊,自打李滇站在那起,就没有一人光顾。
李滇心生好奇,走上前去,想要悄悄这老板是卖什么的。
他上前一瞧,这小摊卖的是各类玉雕。只不过因着玉石的品相均为下乘,便从来未有人光顾此处。
李滇看了看,玉石的品质虽不高,但难得的有些花纹——其实是杂质,看上去还不错,李滇兴致颇高,在小摊上挑了一块儿很有眼缘的玉石,将它递给老板,随后问道:
“老板,这块儿玉石,价格多少啊?”
那老板似乎并未想到还会有人来他的摊前购买,急忙接过这玉石,拿在眼前,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玉石上的杂质非常明显,是很深的印记,加之边缘还有裂纹。
老板看完玉石,犹豫半天,才开口说道:“这位小公子,可是看清了这块儿石头?这上面有杂质,边缘还……”
李滇听到这里,抬手拦下摊主,“我都知道的,您不必向我介绍这块儿玉石,您只需向我报价即可。”
“这……您若是真心喜欢这块儿,那就五珠吧。”
李滇接过玉石,从袖口里掏出五珠,递给了老板。
“这玉石从品质上来说,只占得下乘,但它的杂质纹理却独有一番感觉,似是一枚枫叶,这也是我选择它的缘故。”
那老板凑近一瞧,还真是,莹白色的主体里面有这深色的纹理,似是一枚枫叶镶嵌其中,独有一番风味。
“小公子看待事物的角度着实令我钦佩,不拘泥于世俗对它的评判,仅凭心而动。”
说到这里,两人闲来无事唠起嗑来,李滇向老板学习如何在玉石上雕刻。两人相谈甚欢之际,忽得听到前方一些距离处传来一声大声的“爹爹”。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向那边望去,只瞧见有一位衣着无法蔽体的女子,正搂着残破的衣服向这边跑来。
后面是一路纵马,马蹄踢翻沿街摊位的一众富家子弟。李滇放眼望去,为首那人一身明黄色衣裳,腰间挂着玉蛟,正是当朝太子李珏!
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在两人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便跪藏在了摊主身后,紧紧地抱着他的腿,哭声说道:“爹爹,求您救我!”
摊主还未反应过来,只得将外衫脱下,罩在了那女子身上。
李滇看到太子,深觉不妙,若是太子明白自己离宫,弟弟必将受难,于是他一个侧身,顺势藏在了摊主的小摊后面。
“把人给我交出来!”
太子身旁的一名公子哥颐指气使地指着老板,那模样,足像是要将老板生吞活剥。
那老板陪笑着说道:“各位公子,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这小摊只是个卖破烂石头的,哪有什么公子们要找的人。”
说话之间,老板趁着摊位下面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抬手示意李滇先带着那姑娘去后面的屋子里。
李珏身旁的人听到这话,不屑地哼了一声,“你当我们瞎啊?”
“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她跑到了这儿,她不在你这儿,难不成凭空消失啊?!”
说完,他朝着李珏挑了挑眉,一笑便露出两颗虎牙,像是在说我干的不错吧?
老板继续陪笑着说:“各位公子,各位大人们,小店就做一些小本买卖,给我们父女俩勉强糊口,哪敢藏匿各位要找的人啊,对不对?”
李珏没有理会老板的陪笑,只就着旁边一人的腰间,抽出了剑,挥手之间,用剑从中劈开了这个小摊,上面的玉雕掉了一地,好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
摊位之后,确是仅有老板一人。
李珏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人必定藏在此处,于是侧身下马,缰绳随意的丢在了一旁,大步走进了那老板的店里。
随行之人也随着他进了店纷纷下马,方才叫嚷那人趾高气昂地向前走着,走到那老板身旁时,肩膀怼着他走了过去。
“这些个市井小民啊,就是不长眼,没看着本公子要向哪走啊,挡着我的道。”
此时店里的李滇已带着那女子来到了后院,他将女子藏好后,嘱咐她千万不要出声,随后便赶去了摄政王府搬救兵。
于是等到李珏等人进店的的时候,店里已经再无两人的踪迹。
那些人四处翻看着店里,企图找到那女子的踪迹。但他们翻了桌下、柜子里、甚至连那些还未打磨的石头都挨着个敲了一遍,看它们是不是空心的里头藏了人。
原本那波人已经打算放弃离开,可被李滇藏起来的姑娘不知怎的,突然大叫一声。
毫不意外,这声音将李珏引了过去。
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翻翻找找,敲敲碰碰,终是找到了一扇隐藏在一众柜子里的门。
李珏眼神示意身旁的人把人踢开,那人一直等着李珏的示意,于是在接收到眼神的那一刻,便先一步走上前,二话不说将柜子打开,随即踹开了门。
门后是个小院子,那姑娘听到门被踹开,心中万分惊恐,十分后悔刚刚被一只小虫子吓得叫出了声。
她死死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再发出一点声音,将自己努力地卷起来,缩成很小的一团,藏在屋里。
李珏见还有个院子藏在后面,冷笑一声,“老板,好能藏啊。”
“来人,搜。”
一声令下,随行的公子们连同侍卫,一起在院子里搜寻起来,徒留老板一人站在门口那处,手足无措。
很快,便有人拖着挣扎不止的桃花出来。
“禀公子,人找到了。”
李珏看着她,身上裹着一件外衫,脸上因用力捂着嘴而留下的一圈压痕,眼睛通红,看着他们瑟瑟发抖。
“桃花啊,你说说你,直接和我好好相处不就好了,跑什么呢?”
“如今平白遭了这一席罪,之后可要记得乖啊。”
桃花在侍卫的裹挟下挣扎着,无助地看着小摊老板,此情此景下,老板也只得在原地干着急。
他擦去了额角的汗,看着李珏轻声说道,“公子,不知小女犯下了何事?各位大人,可否……宽容一下。”
“宽容?可真是抱歉,我没这个爱好。”
李珏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老板,眼前的人两鬓发白,脸上有着几道褶皱,一身粗麻衣裳,手指粗糙,看到这儿,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嗤。”
“你是她爹?”
“哪个爹啊,干爹吗?”
此话一出,满院的公子哥们都意味深长地笑出了声。
“还当这小的对本公子哪里不满意,没想到竟是个喜欢这样式的?哈哈哈哈哈。”
桃花听着李珏口中的话,羞愤至极,竟挣开了侍卫们的手,向着边上的墙撞去。
李滇再次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赶忙让带来的人去将桃花救下,去与太子等人斡旋。
李珏见此处人越来越多,无心与他们纠缠,带着他的一众小跟班们,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一句“改日,再来叨扰。”
待李滇看到他们的人完全离开后,他方才出现,向两人鞠了一躬,
“实在抱歉,我与那为首之人相识,恐他认出我来,那这件事将会更难办,故而方才不曾露面,还望见谅。”
那老板摇了摇头,并不在意,被救下的那姑娘,也就是桃花,并未理会他的到来,只是攥着衣服低声抽噎着。
一时间三人均不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尴尬的气息。
桃花缓过了神,感受到了现在的气氛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我……原没有名字,父亲嗜赌,被人诱骗,欠下了许多的钱,听说阳春楼收女童做工,便想着将我卖去阳春楼,用这笔钱还了那钱,顺带每月还能帮他赚些钱。”
“却不曾想我的年纪早已过了所需要的年纪,父亲的这一桩买卖,并没有得到理想的报酬。”
“而我被低价卖入了阳春楼,每日被迫学着如何讨那些个达官贵人们欢心,甚至于被他们抽打取乐。。”
“在我入楼第一天,嬷嬷便为我取名为桃花,她说我虽年岁已高,容貌却不错,兴许可以靠着自己,攒够了离开阳春楼的钱,此后便不用每日做工了。”
“自那之后,我便选择了做一名艺妓,各种原因下,客人们常点的是箫,于是我于此道也有了一些见解。”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就这样,慢慢的攒够赎身的钱,却不曾想在一次吹箫时,被方才那位公子瞧上了,竟想要逼良为娼。”
“我自是不从的,我虽入阳春楼,可我却是清清白白的女工,不是接客的女子!”
“于是之后每次他来,他都会单独点我一人,在我吹箫时对我做些手脚。”
“前几次为了工钱,我忍了下来。可这次,是他属实过分,他竟想强迫于我!”
“我不堪受辱,却因力量悬殊,被他……在那之后,我穿着勉强可以称得上衣服的衣服,就这样,我一路逃跑,他一路追赶。”
“幸亏今日遇到了两位恩公,那声爹爹,也是我情急之下叫出来的,总觉得恩公面善,或许家中也有小女,爹爹这个称呼或许会引起您的一分恻隐。”
两人听完一番话,感到动容非常。
老板叹息一声,“桃花姑娘,我曾经确有一女,可她早已被人杀害,我却至今无法找出真凶为她报仇,这也是我的一桩心事,今日帮得上姑娘,我也分外动容,似乎我救下的,是其他人的爱女啊。”
李滇叫那人护送她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之后托付给老板,希望老板可以照顾一二,便赶忙朝着摄政王府跑去。
次日,李滇手里带着些桃花酥,来到了安顿桃花的院落,他依照之前的约定,敲门三声,一长两短,之后便推门进去了。
院中安静异常,丝毫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他轻声呼喊着:“桃花?老板?”
半晌不曾听到回应,李滇径直朝着偏殿走去,果不其然,那老板正在此处——只不过被打晕倒在了地上。
李滇为他把了脉,未有重伤,他按压了几个穴位,老板便醒了过来。
刚醒来时,老板神情激动,握着拳就想要揍人,待到看清来人是李滇后,才缓缓放下了手,叹了口气。
“哎,我可真没用。十年前弄丢了女儿,如今又没守住桃花,我真是无颜面对公子啊。”
李滇安慰了老板,随即询问“桃花是被何人带走?”
老板沉思片刻,“我透过门缝瞧着,起初敲门的是昨日为首的那名公子,我们没有开门,之后便有人踹开大门,我们措不及防,我将桃花护在身后,可我不敌那些人,被他们打倒,只得看着他们将桃花带到那名公子面前,再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
李滇将这一番情形全数报给了李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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