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桀正坐着,双手握拳按在膝上,问道:
“他们昨晚可有带回来什么?”
那军兵懵着哆嗦着,道:
“这世子府没有说,还有消息,就是……就是那回来的十人在王部都升了军级。”
苍桀点点头,他对那军兵说:“知道了,下去。”
那军兵连忙推开莫涟江攥着他衣领子的手,连滚带爬的退了出去。
房中的气氛陡然间好了许多,
“可恶!混账!!!”莫涟江恨恨道:
“蠢货,抢粮死了人就不说了,就算抢了,十人能抢多少,好意思说吗?”
苍桀眉头深深的皱成了一个川字。没好气道:
“叫大夫?”
“不必了,大将把今日之功记在我头上就好了,下次大将的部下为了夺粮,擅自行动,别用我撒气,小的不才,也就一条命。”
莫涟江恨恨道。明里暗里,都是擅自抢粮一事虽然小,但是,因此损失近三千骑兵,那要是今后如何的事大?
以小见大,被玩的一套一套的。
苍桀嘴角勾了勾,声音缓下来,他明白这是以小见大,也明白这是挑拨,但是他倒是不怎么在意,只道:
“生气了?”
“不敢。”
莫涟江这会占了理了,语气也强硬了起来。
他这又解释道:
“苍灵是苍梧的王世子,不是我的部下。我和他顶多是协同作战,互为项背而已。
此次,以天乾和寒魏彰的实力,三千人回来十人,想想就算没有埋伏也是正常的。能用三千人换沂翎关两月军粮,不亏,是我错怪你了。”
“世子今日能为了抢粮,不顾大将的命令,日后为了抢粮背刺的时候,别怪我没有提醒!”
“你!”
苍桀怒目一瞪,一掌就要挥来,瞧莫涟江也没躲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一掌在莫涟江脸前停下,捏了捏那气成包子还依旧像女子一般水灵灵的脸,道:
“既然你这么生气,那你就代我去世子府提点提点。”
她眼神凌厉,心中想着:要见苍灵了。
如今计划按部就班,莫涟江内心却丝毫感受不到喜悦。
她坐在八人抬着的步辇上,四周蝉翼一般的薄纱绣着腾龙在金色曼珠沙华的花海中翻滚,步辇四角,玉铃轻摇。
莫涟江现在很尴尬,毕竟是苍梧王的步辇。
这样走在铎城路上,被沿途的百姓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又必须拿出拽的二五八万的气势出来。
安全什么的她倒是不顾虑,毕竟这步辇旁还跟着一匹半个步辇那么长的灰狼,哪怕它和自己一样戴了阻咬。
但是,猛兽就是猛兽,看到就让人退避三舍。
就像这头狼,
就像坐在步辇上的自己。
不过,顾虑到那些天乾谍令的安全,不要痛击了队友,白白牺牲,她还是在自己头上一堆金簪里,极其不显眼的藏了根普通簪子。
打入苍梧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了,现在苍桀不仅赐王驾,灰狼,甚至能放她出去单独见苍灵,就是已经信了她了。
这第二步,去霜州,打开苍梧的粮仓,可就要这位苍梧王世子帮帮忙了。
霜州,她插手不得,以苍桀的性子,但凡她提到霜州一个字,都会立刻让她去死。
一旦,被人看出了目的,那所有的安排,只要掐断最终的目的,都将是徒劳。
但是,当她把所有的人拉下水,那便是苍桀也看不清的她的筹划。
她刚一下步辇,世子府里就开始议论了,苍灵抬了抬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阴阳起来。
“听说,陛下和大将身边,最近来了个漂亮的佞宠,就是你啊。看样子,他们还真是喜欢你。怎么称呼?”
“壮壮。”
莫涟江平静的站着说道。
随后满院子的眼光落在了她身上,整个府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嘲笑声不绝于耳。
莫涟江却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只道:“大将给了我这个名字,取身体健康,成长茁壮之意。”
此话间,庭中瞬间雅雀无声,每个人的脸上脸色都扭曲着怪极了。
没有人怀疑,因为这名字真的非常的苍桀风格。
终于,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莫涟江扫视了一圈众人,“我有话和世子单独说,各位可有异议?”
她话说的清浅,那气势却足足两米。面具以上的部分,只写了一个字:
“滚。”
说罢,原本聚到世子府上的人,纷纷默默起身做鸟兽散了。
苍灵看着负手站着的莫涟江,慵懒的依到后面的靠枕上。闭上的眼,可脸上依旧尽是妖媚,不耐烦道:
“小狼狗,你主子让你来和我说什么。”
“我是专程救世子而来,昨晚的事情,世子毕竟损失了三千骑,今日却依旧如此,是故意让大将知道你招摇,实力受损?”
她顿了顿,“世子在装什么?装自己并没有和大将争夺王位之心?这些话,世子要是此刻不愿意听,我可以回去说给大将听。”
闻言,苍灵睁开了眼,他有一双天生红瞳,一种难以形容的红,胜过天下一切颜色。
而这双红瞳终于开始正色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黄金阻咬面具的人。
他半饷没说话,反而道:“你的这个面具,着实很适合你,疯狗。”
面具上的眼睛弯了弯,却没什么笑意道:
“世子谬赞。”
“说罢,你有什么要求。”
莫涟江笼起袖子道:“世子昨夜从沂翎关抢夺的粮食,交还大将。”
苍灵一拍桌案,站起来,走到莫涟江面前,低头俯视着她,压低声音,忍着怒气道:
“回去告诉苍桀,我们回来的人不过十骑,根本就没有粮可交。”
莫涟江哈的笑了一声,依旧站姿轻松的抬眼看向苍灵,同样小声的,出言威胁:
“你以为,大将不知道?昨夜的事,不过一个借口而已,大将真正要世子交的,是世子和契鸣合谋偷敛的粮。互相留点面子罢了。”
“你!”
苍灵瞪向她,可看到她面上的黄金面,又实在是动不了手。不然,怎么会容这样的人如此的放肆。
不过,苍灵和契鸣确实在用种种手段从苍梧各地偷偷敛粮,为了被苍桀逼上死路的时候,留下一条退路。
不算很少,但是也绝算不上多,四处分散着,正因为分散着,才也被分散在各处的天乾谍令追查到了。
也就是被莫涟江知道了。
“唔,那等大将亲自来找世子的时候,世子恐怕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莫涟江无辜兮兮的说着最渗人的话。
说罢,她极有深意的看了看苍灵,转身就回去等消息了。
莫涟江走出世子府的时候,总觉得暗中有个眼睛在打量自己。
除了那收拾着方才宾客离席的酒栈桌案的粗使侍女,也没有别人,而那侍女却也不像在看自己。
莫涟江伸手扶了扶发上的簪子。
她打量的不是自己,而是,那最不起眼的簪子。
天乾谍令。
苍灵在院子里站着,听着铃声远去,才恨恨道:
“可恶!!!!”
苍灵往回走着,一脚踢开那些桌案,没好气对那粗使侍女要发火,却忍了又忍,才弯腰把她搀了起来。
埋怨道:
“不是让你不要做这些事情吗?”
“我反正也就是过来看看,顺道就把事情做了。”侍女抬头,安抚的覆着苍灵的手。
只听他问:“刚才那人你怎么看?”
苍灵想起莫涟江两手和脖子上缠着的纱布,毕竟在苍桀身边,这伤都不稀奇。但是,能活着,可就稀奇了。
“这么多年,也没看苍桀让男人上过床,更没看过有人和苍桀上了,还能活着站出来。”
苍灵嘟囔着,一副见鬼了的样子。牵住侍女的手往回走。
侍女闻言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你的意思他们不是那种关系?那苍桀怎么对他这么好,从哪里冒出来的私生子?”
“苍壮壮,不是挺好的。”
侍女揶揄着,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抿嘴低头偷笑。
苍灵瞪了她一眼:
“苍桀的私生子?苍壮壮?阿柔,这可不好笑啊!
看你这意思,你查到她是什么身份了?”
叫阿柔的侍女被苍灵拽着一起坐到了上座,甚至苍灵把有靠垫的部分让给了她。
只见,她从宽袖里拿出一卷纸卷,慢慢铺展在桌案上。
“这怎么了?和她有什么关系?”
阿柔低眉浅笑,道:
“不是我查出来,是我看出来的。
如果能忘了脑子里对人固有的定势。
谁都能看出来。”
她伸出干粗活的手,挡住了画上人的下半张脸,苍灵看了看有些难以置信的摇了头。
她慈祥柔和的笑了,循循善诱的用另外一只手,挡住了画上人眉额发的部分,整个人就只露出了一双眼。
苍灵看见那画上的一双眼的时候,仿佛被雷劈中了。
阿柔也没有叫他,就始终是一副谦卑柔和的微笑模样。
直到身边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昭晔公主!!!!”
桌案上的通缉令带着些褪色和破旧在这样的话语中哗啦的作响。
苍灵在一下意识到这点之后,几乎是激动的语无伦次,毕竟当时昭晔公主出逃铎城的事情,不是早就过去了吗?
现在,这样一个连他都不在意的小公主又再起波澜,他实在是想不通,
“怎么会是她?!!!她不是那天逃出了铎城去了沂翎关吗?!!!
还是那才是障眼法,她确实一直都躲在铎城里?
会不会苍桀喜欢,想据为己有,就藏了她,才对外宣称昭晔公主失踪了?
不过,以苍桀的作为,哪怕昭晔公主已经是苍梧王后了。
他喜欢,也不必绕这么个圈子闹得两国皆知,成为一桩悬案,此时又让她再如此招摇的出来。”
他抬头看向阿柔,她正在收着桌案上的通缉令,她素净,普通,气质也十分温和。
“你说呢?昭晔公主和苍桀打的什么主意?交粮之事怎么说?”
苍灵把桌案上的通缉令随手一团,皱巴巴扔到了桌子边,让她别慢条斯理的卷了,回答自己的问题。
“苍桀喜欢女人,他要是真的知道她是昭晔公主,也喜欢她,绝不会让她打扮成男子带在身边。
所以,这昭晔公主在苍桀身边,一是在瞒着苍桀,二是一定另有所图。”
苍灵点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阿柔看向他,微笑着,像个教书的先生提问道:
“有这两条,然后呢?”
苍灵习惯了被提问,他皱着眉,从依着阿柔到坐起来,再起来踱了两步。
阿柔叹息,摇了摇头,刚要张口接着说,苍灵连忙打断道:
“不行,你让我想。”
阿柔无奈的笑了笑,道:“那我去倒杯水。”
苍灵坚持:
“不行,你坐着。”
阿柔看看他,无奈的像是在哄孩子,道:“你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不喜欢使唤人。但是我想喝水。”
苍灵没办法:“那我去给你倒,这行。”
“你不是还要想事情吗?”
“我边倒边走边想,不耽误。”
苍灵起身溜溜哒哒说走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放心的朝后挥了挥手。
阿柔在他去倒水的空隙,重新拿回了那张被胡乱团起的通缉画卷,眷恋的轻轻抚了画中人上的折痕。
她做了多年的谍令,太多的情报经过她手,又去向天乾军中。
此时,不过是莫涟江出现,不过是她一个眼神,阿柔就已经知道了她的命令和谋划。
利用苍灵。
但是,她却说不得,甚至要一步一步,影响苍灵,让他觉得是他想到猜到。
阿柔念及苍灵,眼神中有些淡淡的复杂,可复杂之下,依旧是坚定。
随后,在人回来之前,把原本折起来的通缉令给仔细又平整的卷了起来,放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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