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江城雨水多,天气过于潮湿,晾衣服怎么也晾不干。前段时间阮念听旁人的建议,在网上买了一个烘干机,送到的时候她还正在医院上班,便只好先放在门卫大爷那。
原本她下午是没有班的。
但因为姜韶父亲摔了一跤,临时要回一趟老家,所以只好和她换了班。
八月桂花随风飘舞,医院里香气弥漫。
来看病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后脑勺上扎了一个简简单单的马尾,身上的红色校服看起来像是炙热燃烧的太阳。
“是哪里难受?”
她柔声询问,医用口罩包着她大半边脸颊。
面前的小姑娘眯着眼,语气里满是慌张,紧张地陈述自己的症状:“前两天擦黑板的时候,不小心把粉笔灰吹到眼睛里面了,今天早上一起来,眼睛就特别疼。”
“用手揉过吗?”阮念轻声问。
小姑娘迟疑地点了点头:“因为它吹到眼睛里面了,有点痒,我就……”
阮念了然,带着她到帘子后面检查。
小姑娘一躺上去就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表情紧张地问她:“医生姐姐,这个严重吗?我会不会失明啊?”
女孩发抖的声调让阮念有些无奈。
轻轻地笑了一声,她眼角弯弯,有些意外于她的问题,柔声安抚她:“怎么会?放轻松,别紧张。”
小姑娘听了她的话,立即长吁一口气,放松地拍了拍胸口:“那就好那就好,我下半年就高三了,还想参加高考。”
高考?
阮念表情有一瞬的愣神,不过很快就被她调整了过来。
做完检查确实没什么事,她就给小姑娘开了些清洗的眼药水。
诊室里的空调中午扑腾扑腾几下还是坏了,夏日的天气又有些热,她收好看诊的桌面,随手勾下耳边的口罩,露出了白净的脸庞。
原本已经走到门边的小姑娘此刻突然就停下步子扭头盯着她,干净的眼眸里露出了一瞬的亮光。
“怎么了?”阮念一手拿着杯子正在往嘴里倒水,扭头就注意到小姑娘有些兴奋的眼神。
叶小小步子往后退,径直退到门边,看了看墙边的医师姓名,又目光定定地盯着诊室里的女人好几眼,嘴角瞬间咧开,笑得无比开心。
“没事没事!”她招招手,语气却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弯着腰连鞠了好几个躬,“谢谢医生姐姐,那我就先走了,姐姐再见。”
说完不等阮念应声就直接飞奔着往外走,步子急得像是赶去兑大奖一样,一时搞得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奈地摇摇头,阮念不禁轻笑。
现在小姑娘都这么好玩的吗。
-
下班已是五点。
落日余晖洒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一个小小的光斑。
阮念没买车,更没有考驾照。
毕竟是能第一天去学就把驾校架子撞坏的水平,她也不想到大街上祸害别人。
在手机上找了辆出租,按照李淑云给的地址,汽车最后在一间装修豪华的酒店停下。
踏着一双黑白色的帆布鞋走上环形楼梯,她今天穿了一件棕灰色的衬衫裙,上班一天此刻衣服已经有些褶皱,裙边微微盖过膝盖,露出了两截白的发亮的小腿。
短发还是前些天刚剪的,发尾有一个小卷,搭在锁骨上,有些莫名的痒。
包间在二楼尽头,阮念随手推开门,巨大的圆桌旁,除了熟悉的几张脸,还有一个背着身的,看上去并不像是认识的人。
“念念来了啊!”姨妈最先看到她,起身招呼着,连带着她旁边,正和李淑云说话的那个人,也因为耳边的声响扭过头。
阮念表情瞬间怔愣。
她认识那个妇人。
熟悉的眼角疤痕和笑颜,唯一不同的,就是头顶微微泛白的头发和脸上愈加明显的皱纹。
她只见过柏颂母亲一次。
那是在高二下的家长会。当时正好是第一次月考结束,她作为一班之长,需要负责登记所有家长的姓名以及到场的情况。
因为开家长会,班主任要先和家长们聊,所以学生们大多数都在楼下的操场上闲逛。柏颂没有,他似乎去了图书馆,但具体的,她也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时候她跟他一点都不熟。
守在教室里从第一排登记到最后一排,等轮到柏颂母亲陈薇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柏颂转学过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的最后一排。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家,不爱说话性格冷淡。
此刻陈薇孤伶伶地坐在那里,弓着身子,脸上还戴着口罩,旁边也没什么家长搭话。
“阿姨您好,麻烦在这里签下字。”
阮念微微弯下身子,把表单摊在桌面上
“好。”她接过笔,说话的声音嘶哑,嗓子仿佛是被浓烟熏过。
阮念有些好奇,低眸细看了几眼,但最后还是选择乖巧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问。
她的字很好看。
笔画工整,字迹娟秀,最起码在阮念看来,是比班里的很多家长都要写得好看的。
“阿姨您字写得真好看。”
陈薇低着头,似乎是轻轻笑了:“谢谢。”
“夸奖为什么要道谢?阿姨您太客气了。”
因为之前很多家长在签字的时候都会问她关于自家孩子成绩的事,大多情况下阮念都是胡言乱语应付过去了,可现在到了陈薇这,看着她落寞的身形,想着之前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传言,还是多了一嘴。
“柏颂在班里成绩很好的,您不必担心。”
“成绩很好?”
陈薇似乎是不怎么了解柏颂,被她提到成绩时下意识的反应居然是疑惑。
阮念弯了弯嘴角,笑道:“他这次月考可是考了年级前十的,您可以多夸奖夸奖他。”
“......这样啊。”
陈薇轻轻应了声,或许是因为成绩,嘴角的笑意变多了一些,转头把笔递给她。
阮念见状便收起桌上的表格,打了招呼后转身要去讲台,一扭头就看到了教室后门处站着的人。
初春三月,寒意还没怎么消散,少年身上却是穿着一身单薄的校服,外套随意敞开着,脸色暗沉,袖口处还在滴水,落在水泥地上,形成了一片又一片的暗渍。
一言不发地从她身边越过,连陈薇的叫唤都激不起他的注意。他拉开地上的书包拉链,从里面随便扯了几张餐巾纸,然后就又出去了。
注意到陈薇想要起身,阮念看了看讲台上已经在准备话筒的刘长平,拦住她:“阿姨您先在这坐着,我去看看他。”
陈薇眉头紧锁,愣了几秒后才哑声答应道:“那好。”
从门边飞出去跑了几步,她最后在一楼的转角处找到了正在用力擦着袖口的柏颂。
“柏颂?”她轻声叫他,隔着几级台阶,少年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凝视了她几眼,冷冷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你怎么了?”
她越过台阶站到他身前,伸手就想要碰他的袖口,却被对方很快地躲过去了。
阮念有点尴尬,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问:“我看你衣服好像湿了,这天气也挺冷的,要不我先帮你找同学借一件穿好吗?”
“不用。”柏颂冷声回答。把擦拭的纸巾随意地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里,就着还是有些湿漉漉的袖口就往楼上走。
“你这样真的会感冒的!”想都没想,她急忙拽住他的另一只袖口,眼神恳切地望着他,“你要是不愿意穿别人衣服的话,我也可以去帮你请半天假,你回去换衣服也行。”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柏颂并没有申请住宿生,不然她就直接让他回宿舍换了,还用得着请假这么麻烦吗?
可柏颂似乎很是排斥她,低眸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连话都不想说就直接拽开袖口,头也不回地上楼了。
阮念站在原地顿觉一头雾水。
虽说因为转学生的缘故,他们确实不怎么熟,但也不至于说冷漠到这种地步吧。
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她最后还是选择快步跟着追了上去。
毕竟春天高发流感,要是感冒了,估计就要隔离几个星期都上不了课,那样不仅耽误学业,还会影响班里的其他人。
他虽说成绩还好,但也不能总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飞奔着追过去,中间只不过隔了半分钟,那人却不知怎的没了影。
凭着运气在楼层间绕了好几个来回,她终于在四楼的拐角听到了奇怪的声响。
顺着声响来源走过去,在男厕的门口,透过微微张开的门缝,她看到了只露出半个身子的柏颂。对面还站着几个人,歪七扭八的,似乎也是他们班的。
其中有一个留着寸头,表情嚣张的,阮念记得,是他们班成绩垫底的男生,痞里痞气,浑身上下除了装逼一无所长。
这样想着,她似乎有些预料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在原地顿了几秒,阮念眼眸暗了暗,最后却还是选择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里面的人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走进来,何况还是个女的,所以在第一眼看到阮念时,他们下意识的动作都是抬裤子。
“你们在干吗?”
尽力保证自己的语调平稳,阮念并没有去关注一旁的柏颂,而是把目光直接投在了靠在墙边吊儿郎当的几个人身上。
“这是男生厕所,我们过来能干嘛?”
寸头的那个见她进来也不怎么慌,语气依旧随随便便的,说完还不忘嘲讽她两句:“不得不说,我们七班的班长果然牛逼,连男生厕所都敢进,怪不得那么讨班主任喜欢……我靠!”
声音戛然而止,几滴水花溅到了眼角已经有些红色的阮念手上。
她收回黯然的思绪,连忙转头去看,就见到一向冷冷清清的柏颂此刻手里正握着根水管,上面还有几滴水没落下来。
而对面站着的人,此刻大多都被溅成了落汤鸡。
“艹你大爷的。”
骂了句脏话,寸头眼圈都气红了,抢了他手里的水管就扔到一边,伸手要往柏颂脸上打。
阮念下意识伸手去拦,结果手刚碰到柏颂的衣角就被不知道谁给用力甩到了一边,胳膊直接撞到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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