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杆长矛矛头泛着冷光,穿过男人心口。
胡同口前,梁鲁川拍拍手,跨过地上月光分出的阴阳线,来到楚宜笑身边,确定她无事后,一脚踩上倒地男人的胸膛,一手挽住杆身,拔出。楚宜笑眼睁睁看着浓稠暗红的血越涌越多,矛头尖钩牵连皮肉,两指粗的伤口瞬间变成碗大……
突然,眼前一黑,眉目间有温热传来,有只手很是时候地遮挡住了噩梦之源,阻止她继续不受控制地去看那更细致的血腥场面。
身后响起墨无痕微怒的声音:“拖走。”
竟还知道她看不得血腥场面?先前跟她说麻袋里装死人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贴心。
“少主!”墨无言的声音突然跳了出来,“少主你没事吧!”脚步声飞至身边,“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天神保佑!幸好少主没事,要不然回去,我爹得给我扒层皮!”
耳畔传来拖动尸体的声音,等了片刻,手掌移开,暗黄土地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墨无痕神色淡淡,一边将软鞭缠回腰间,一边对墨无言道:“好好审。”
墨无言看了眼院中被墨无痕绑成粽子的人贩头子,嬉笑道:“得嘞!回头交给丈八,一套流水刑用下来,包管再硬的牙都撬开了。”
丈八?楚宜笑头回听到这个名字。估计也是墨无痕的手下,听名字,或许是个如梁鲁川一般,身高两米,魁梧凶悍的铁面大汉!
“好了,”总算有惊无险,楚宜笑扬唇,拍了拍手,“事情都解决了,我们也回去吧!”
墨无痕凉凉看她一眼,“听你的口气,仿佛你才是少主。”
楚宜笑眼珠子一转,假装没听到,刚抬步要走,一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痛感忽然撕裂于心肺间,仿佛梁鲁川掷出的那杆长矛贯穿的是她的心口,矛头的倒钩搅弄着心房,毫无预兆地,整个人霎时痛晕过去。
*
在栾州休整一日,御船再度启程,逆流而上。原本再有六七日便可抵达离州,奈何天公不作美,翌日傍晚狂风突起,阴云层叠,大大减缓了行船速度。好在第三日上天晴风止,才重新扬帆,即便全速前进,也比早前预计的时间推迟了半日。
暖融融的日光散入舷窗,照在一张再朴素不过的木板床上。床极矮,不过一寸来高,显然是精心收拾过了,上边儿铺了厚厚的褥子,酱色牡丹纹蜀锦被下,楚宜笑面朝外睡得正酣。
不知梦见了什么,两道峨眉轻蹙,撅起嘴,委屈巴巴,忽而一百八十度翻身向里,藕臂一挥,差点一个巴掌扇在坐在床侧的墨无痕的脸上。
墨无痕险险躲过,就听楚宜笑捂着眼睛嘟囔:“好刺眼啊,能不能把帘子拉、拉上……”
墨无痕:“……”
把手里绣了青竹的浅白荷包系好口,放好在枕边,起身,墨无痕对丹朱道:“等她醒了,换这个荷包给她戴上。”
丹朱应下。
“另外,”墨无痕看了眼床上半点不省心的人,“记住盯着她把药给咽下去。”
刚到栾州的时候,明明下船前叮嘱过吃药,他不过是被萧遇早叫走了一步,没盯着她把药吞下去,却不料某人转头就忘。
门外,墨无言早候着了。
“少主,那人贩头子就是个虚货,丈八的绝活还没用上呢,他就什么都吐了,一切果真都如少主所料,丈八也按照少主的吩咐,故意放他回去报信。至于那些个妇孺,属下还是依惯例,有亲人投奔收留的,全都给了身契放走,另有些无家可归的,就都收用在咱们阁里了。”
墨无痕听着,浅浅“嗯”了声,掩嘴打了个哈欠。
见状,墨无言嘟着嘴埋怨:“那楚三姑娘昨儿傍晚就没事了,少主何苦多守她一夜?又不赚什么好,没得叫太子知道对你起了疑,坏了咱们大事。”
何苦多守她一夜?
顿住脚步,墨无痕回头,看向长廊尽头的那间房门。
“昨夜天色不好。”
"对啊,天色不好。"墨无言一拍脑袋,“该不是这楚三姑娘害怕雷声,少主特意找借口守着吧?!”
墨无痕留给他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转身准备下楼,便见汪合庆从另侧走廊尽头迎来,那里是萧遇的书房,“墨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殿下有事儿要找您商议呐!”
*
香鼎焚有上好的檀香,萧遇端坐于窗前,执一经卷,见墨无痕进门,眼皮稍掀,很快又落下,一如既往没有听见问安声。
檀香也压不住的燥意汹涌腾起,“无痕昨夜宿在何处?”
迟迟不见奉茶,墨无痕心下了然,“殿下明知故问,是在疑心什么?”
经书被攥出褶皱,萧遇压着怒气道:“同样的毒,为何楚兰月一直平安无事,楚楚却几次三番毒发?”
“同样的毒,剂量却不同,体质之间亦有差别,殿下审问柔蓝的时候应当知道这点。”墨无痕穿了身白袍,沐浴着日光,眉眼柔软,说出的话却不像外貌表现出的那般好惹,“殿下忧心楚三姑娘,无痕这才尽力护其周全,明知会被议论、疑心,昨夜也未敢离开半步,不想一早竟被如此质疑。在殿下手底下办差,可真难啊。”
萧遇胸口一闷,墨无痕之无礼,百年如一日,即便他谋略过人、多次献上良策,单凭他目无尊卑这一点,就足以逐出东宫,继续做那满身铜臭的低贱商贾。
若非父皇念及墨家父子的两次救命之恩,时时叮嘱莫要做那等忘恩负义之辈,岂能容他至今日。
萧遇缓缓吐出一口气,“孤绝无此意,无痕多心了。然则流言猛如虎,无痕心怀坦荡,却不得不防小人背地里乱嚼舌根,日后行事,还是谨慎些为好。”
白玉此时奉茶而来,萧遇又问:“那个叫凌霄的奴婢是怎么回事?”
墨无痕浅啜一口清茶,道:“是楚三姑娘看中的人。殿下安排的人,晚了一步。可惜。”
停靠栾州时,萧遇原是挑了名伶俐侍婢扮作无枝可依的孤女,商量着趁墨无痕带楚宜笑寻“神医”时“晕倒”在楚宜笑面前。他笃定,凭楚宜笑那柔软的心肠,只需“孤女”稍一哭诉,便能顺理成章被收留在侧,如此一来,他的“眼睛”,就神不知鬼不觉安插在楚宜笑身边。谁知……
“凌霄此人,可能为孤所驱使?”
“不太行。”墨无痕笑了笑,把玩茶盏道,“咱们插在楚家的眼线够多了,何必再多这一个,平白惹得她生厌?”
*
楚宜笑歪趴在窗前小桌上,看向舷窗外绚丽无比的落日流云。连惊带吓再加上又忘记吃药,沉眠毒再次发作,直接把她撂倒在床三日,骨头都睡软了。
正值黄昏,船行过峡谷。两侧奇峰竦峙,黛峦披霞。楚宜笑转过头,正对上一面铜镜,镜中人慵懒趴着,发丝也是懒的,垂落,披肩似的包裹着半身。
丹朱捧着妆奁过来,笑道:“姑娘别愣神了,奴婢快些给姑娘梳妆,姑娘好早些去给太子殿下请安。”
“请安?”楚宜笑一下子坐直了,“我都病成这样了还要去请安?”
丹朱蹙眉,“前几日殿下日日派人来问姑娘的情况,如此挂怀,姑娘合该去请安道谢,没什么不对呀?”
派人来又不是亲自来,哪里看出来他对她这个良娣挂怀了?楚宜笑抱臂靠在椅背上,“我不去。丹朱,你去把凌霄母女叫来吧,我有话问她们。”
丹朱心思单纯,楚宜笑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见楚宜笑万分不愿去给萧遇请安,便不再多言,自去叫人。
楚宜笑翻开妆奁数了数,珠钗宝簪耳铛玉镯,加起来最多值五百两银,太子赏的那对蝶戏牡丹多宝花簪还不能典当,远远凑不齐她欠墨无痕的三千六百九十两巨额债务。
零头都不够。
楚宜笑捡起压在最底的一支玉簪,通身淡紫,唯有簪头的一朵小花赤红如血。这……好像是陪她穿越过来的那支便宜簪子?及笄那夜她莫名其妙睡了过去,又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醒来簪子已经被丹朱收在妆奁,她也就忘了这一茬。
对于拯救三千万人才能重回现代这种简直可以成为天方夜谭的奇葩事,既然不可能做到,不如选择遗忘。
这条原则,楚宜笑贯彻的很好,很不幸,簪子的出现再次唤醒了她的记忆。
但是……没记得簪头有朵红花啊!
放在光下细看,簪身果然有串小字:
29999877
人贩手下救了123人,距离三千万,还差两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八百七十七人。
四舍五入,还差三千万。
完美。
楚宜笑仰倒在榻,举着簪子细看,簪头小花确乎赤红如血,其下坠着的另外四朵却仍是淡紫。
奇怪。
地板忽地一震,丹朱领来凌霄母女,楚宜笑问她:“外边在做什么?”
丹朱道:“眼瞅着东边的天阴过来了,墨公子怕出事,昨儿就命人把舢板放显眼处,万一大船沉陷,大家走得也能快些。不想底下人忙昏了头,给忘了,眼下正加紧把舢板搬上来呢!”
凌霄母女跟在丹朱身后,上前见礼。她们已经梳洗过了,做楚家下人打扮,一水儿的绿衣,凌霄绾了丫鬟的双环髻,妇人则是学了府里婆子,梳了个偏髻。
凌霄是一种清秀美,很像楚兰韵,小家碧玉,自有一派清莲雅韵。妇人亦是风韵有加,皮肤细腻纤白,保养得极好,一眼便知从前生活优渥,大概是被人贩子掳了,逼不得已才卖身为奴。
二人形态优雅,静立在一侧,就连方才进门时都没弄出半点声响,教养显然极好。
但奇怪的是,这母女俩很是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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