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宜笑是被一掌劈晕过去的。
醒来时,日已西斜。夕阳穿过窄窗照亮大半间小屋,四面木墙挂着大片深灰的布,长弓弩箭陈列其上,还有虎豹豺狼狰狞的头颅。
手脚并没有被绳索捆绑,两腕受伤处已经处理过了,用白布裹着,一蜷,还是火辣辣的痛。
楚宜笑龇牙咧嘴冲着伤口呼了两口气,撑着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天没吃饭,肚子直鬼叫。
她拖着步子挪到窗边,寻思着看看翻窗逃跑的可能性,结果,极其壮丽的垂直断崖毫无防备撞入眼中,
楚宜笑:“……”
难怪不绑她。
【系统系统,你觉得我能跳不?】
系统:【我觉得你不能。】
【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系统大人也不能带我飞嘛?】
小说里的系统都是主角最伟大的金手指,她怎么觉得自己这个像是个报废产品。
系统沉默了许久,久到楚宜笑以为她是默拒了,一道略微失落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人机有了情绪。
【以前是可以的。但现在……抱歉。】
楚宜笑一怔。
什么叫以前可以?
【不是吧?系统升级功能优化把这种关键时刻能逃命的金手指给优化没了?你是哪家公司啊,等我回去一定一纸投诉信拍你们老板桌上。】
嘎吱一声门响打断楚宜笑的思绪。
门被人从外推开,明熠提着一只食盒,迈过门槛,脚步不停绕过歪七竖八堆放的锄头镰刀,精准跪坐于矮方桌前,打开食盒,将一碗野菜糊糊并一碟腌咸菜摆放妥当,就连木筷都是头对头尾对尾,两根并在一起放的整整齐齐。
“山野村寨,山珍海味自是没有,楚三姑娘将就着吃吧。”
楚宜笑扑到桌边盘腿坐下,“你的耳朵这么好用啊,我没出声没挪动,你就知道我醒了?”
明熠那张冰块脸不带任何表情:“你站在窗前,站岗的兄弟看见告诉我了。”
楚宜笑:“哦——”
楚宜笑饿极了,荤素不挑,风卷残云般稀里哗啦就把一海碗野菜糊糊下了肚,听得明熠直皱眉。
“不好意思啊,太饿了。”
一晕就是一天一夜,义帮载着她昼夜奔驰,如今她已距离离州澜郡不足百里了。
澜郡,离王府所在地,也不知墨无痕他们到了没有,知不知道她落在了义帮的手里。
明熠收好食盒,“楚三姑娘似乎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楚宜笑笑嘻嘻道:“贵帮与传闻中的也不太一样。”
“怪谁喽?”门外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小姑娘不听老人言呐!”
夕阳余韵里挤进一个干瘦的老头。
楚宜笑缓缓瞪圆了眼睛:“是你!”
小老头摇一摇蒲扇,扇面破烂,扇骨折了一根,这把扇子简直比他那张黑黢干瘪的脸还有辨识度。
“小姑娘怎么惊讶成这样?”小老头拖过闲置落灰的太师椅来坐,“卖你草帽的时候,跟你身边那个俊俏公子就认出老朽来了,怎么,他没告诉你?”
楚宜笑:“……”
告诉是告诉了,但告诉的太过委婉曲折,以至于她以为墨无痕是活在复仇的日子里太久,多少有点草木皆兵。
小老头继续说:“不过倒也多亏了那位公子,要不是他领姑娘出来,老朽怎能一睹姑娘芳容,叫人描了画像,又让明熠小兄弟把你给带回来呢?”
“一切都是巧合罢了,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楚宜笑迎上他的目光,“怎么称呼?”
小老头一笑:“义帮三当家,智无双。”
好中二的名字。
楚宜笑看向明熠:“你们二当家是那个大块头吗?”
明熠点头:“他叫力无穷。”
楚宜笑:“……我现在比较好奇你们大当家了。”
智无双拖长音道:“好奇也没用,大当家不在寨子里,安心等几日吧。”
“可我等不了那么久。”楚宜笑捂着心口喘了几下,“实不相瞒,我身中剧毒,一月来靠着施针勉强度日,此来离州,为的便是寻一名叫‘无枝花’的草药解毒。”
她又掩唇咳了几声,有气无力道:“大夫说,十日一施针,明日便是施针的日子,若有延误,怕是性命不保……咳咳咳!”
明熠与智无双不见丝毫动容,楚宜笑奇了怪了,心道莫不是没演好?
她尝试着威胁了句:“一具尸体,怕是没什么用,不如……”
“楚三姑娘。”明熠突然开口,“为你包扎的大夫把过脉,他说你脉象无力,乃是血亏之兆,但近来有所缓解,并无性命之忧。”
这话听着耳熟。
当初徐太医断定她只是血气不足,非是中毒,奈何她演技逼真,太子不得不叫来他信任的墨无痕另行诊治。
而墨无痕断言,她中的,是一种叫沉眠的毒。
之后,柔蓝认罪,太子将其杀之,徐太医之后也告老还乡。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然而,现在,第三个大夫介入了。
明熠没有骗她的必要,那么,三个人中有两人答案一致,不同的那一个,要么是医术高超,能诊出常人诊不出的脉象,要么他就是在撒谎。
楚宜笑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理智与第六感都令她倾向于后者——墨无痕就是个骗子!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萧遇如此信任墨无痕?
两人诊脉的结果截然不同,依着萧遇疑神疑鬼的性子,哪怕墨无痕再心腹,萧遇也未必能尽信其言。
可他偏偏就信了,还亲手杀了柔蓝,亲手除掉了自己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
脑袋里纷乱如麻,真相仿佛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
一切有关墨无痕的认知正在迅速崩塌、瓦解,她混混沌沌地想:毒,真的是柔蓝下的吗?
楚宜笑捧碗喝了口水,她喝的太仓促,些许清水顺着嘴角流下,湿了小块衣衫。她没在意,目光停在墙角的草垛,是新换的干草,颜色鲜亮。
装病已经没用了,她平静道:“我累了,想再睡会儿。”
屋门重新合上,门缝透着暖黄的光。
楚宜笑靠在草垛上,正对窗外的苍山晚霞。
风景虽好,她却没心情欣赏。过往点滴断断续续回放,越回想,她就越不得不承认,明熠所言或许为真,智无双的话也并非挑拨离间。
十日一施针,墨无痕从未落下。唯一的破绽,就是那每日一碗的红糖水,哪怕墨无痕外出办事都要叮嘱墨无言看着她喝。
红糖水,不解毒,但加了中药的红糖水,可以补气血。
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是中毒,单纯只是贫血而已!
明熠一句话拨云散雾,隐藏在日常中不易察觉的小细节被放大到极致。
房中对话、角斗场人贩、百里挑一角斗大赛、青霜家失火现场……这桩桩件件,真的是她“不小心”听见、撞见的吗?
楚宜笑揪一把草,绾了个结,把它当成墨无痕,哐哐捶了好几拳头。
小木屋建在山顶,海拔高,夜里更是透心凉。
楚宜笑忘记关窗,迷迷糊糊睡了一阵,硬生生被山间妖风冻醒。
她贪恋漏进来的一点月光,不舍得关窗,只能抱过一些草来盖在身上。
再躺下,翻来覆去不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她索性起身原地蹦跶了几下,拉伸筋骨,直到把周身弄得暖融融了才停下,转头把窗扇开至最大。
大片的月光泄入,屋子小,角角落落都照得很清楚。
她在屋里兜了一圈,一会儿杂物堆前松鼠刨坑,一会儿累瘫月中晒尸,满血复活后继续挑挑拣拣。
最终,她找到了一柄短刀,一把小锤,还意外发了点小财,在犄角旮旯里刨出一枚金花生!
咬了咬,金花生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咬痕。
“竟然是真金。”楚宜笑叹道,“难怪人家当土匪,随便一间屋子都能捡到金子。”
她很乐观地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不,人生第一笔私房钱,get!
放进荷包里,仔细揣好。
楚宜笑捡起刀与小锤,别进后腰,一头一尾露在外,显然避不开守门的眼睛。
想了想,她用短刀割了一长条墙上挂的布。
布条缠绕几圈,将短刀跟小锤仔细绑好,再脱下外衣,背包似的将它们贴身斜背,布条两端在腰侧打成死结。
外衣一穿,腰带系的松一点,再驼一驼腰,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想让她坐以待毙?休想。
左右都是当人质,而人质这个身份就是她最大的保护伞。她笃定义帮不敢把她弄死,所以姑且跑一次,万一就成功了呢?
楚宜笑哼着小调回草垛躺好,打算欣赏下山间美景,然后再眯一会儿等天亮。
出门近一月,月又圆了一轮。
海拔高的缘故,月亮比以往看见的都要大且圆,仿佛伸手就能碰到。
这样超高清的圆月,西方故事里的女巫,总会骑着飞天扫把穿月而过,留下一道神秘且诡异的黑色剪影。
她不过稍微发散了一会儿思维,然后,就见月亮上的一点黑斑,逐渐变大——
楚宜笑:???
咕咕咕、咕咕咕——
黑点逐渐消失,化成一只小白鸽扑棱落在窗框上,小家伙歪头轻啄几下羽毛,腿边的铁管反射着冷光。
竟然有人送信给她?
不知为何,楚宜笑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墨无痕。
取出管中的字条来看,字迹苍劲有力、柔中带刚,“三日后戌时,山下接应”,九个字言简意赅,落款只有一个“墨”字,写得恣意又嚣张。
除此之外,墨无痕甚至很好心地附上一张简略的下山路线图。
楚宜笑气笑了。
安排的如此好,连路线图都知道,这一场绑架大戏里,墨无痕没有鬼才怪!
如果意念能杀人,墨无痕此刻必然已经凉透了。
咕咕咕。
鸽子拍拍翅膀就要跑,楚宜笑“啪”得关上了窗。
鸽子吓得一缩。
“等着,给你主子捎封信。”
加了黄芪、当归的红糖水可以补气血,网上查的,不一定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欺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