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刘老五来得很快,田婆子跟在他后面进了院子就一拐脚去了灶房,一眼都不敢多看那长得似比恶人还恶的衙役。

“哎呀,是谭头来了!咱们这小驿,又得谭头帮衬了。”刘老五远远的,脸就笑得跟朵皱巴花儿似的,快步走向偏房门口的谭望,拱了拱手,又笑对一旁立着的赵七道,“这趟赵兄弟也一起啊。”

“她摔伤了,看看还有救么。”谭望没什么寒暄的心情,抬手指了指屋里躺在稻草上的人。

“从那么高的坡上掉下去,血糊糊的,我看没救。”赵七小声蛐蛐。

三桥驿东西两院是正经的客房,而后院东边的这排破偏房,除了堆放杂物,便是给底层行路人或是被押送的犯人住的。

站门口就闻着了老大一股霉味儿的刘老五扫了一眼这最末的一间偏房,只见那常年被各种杂物占去了大半空间的屋里,唯一稍有空处的角落烂草堆上一站一躺两个女子,虽未带枷锁,但囚衣和脚镣都是齐的。

救囚犯啊……

又看了一眼旁边背手杵着一脸冷漠的谭望,刘老五心里掂量了一下,都没往屋里进,直接从怀里摸出两个小纸包,试探地递向谭望,友好笑道“谭头还不知道我么,我哪儿有什么救人的本事,也就这三桥驿附近路难多山,我这常备着两包伤药。”

“嗯。”谭望接过纸包,往屋里一丢。

“这会儿不早了,谭头应该要住下吧?那我去给您安排晚上的房间?”刘老五再次试探道。

谭望点头:“后面还有衙役八人,囚犯三十七人。哦,刑部司狱许大人也来了,你看着安排吧。”

从两个囚犯变成三十几个囚犯,天虽然黑下来了,但是飞快心算的刘老五,眼睛亮起来了。

“得嘞,我办事,谭头您放心!驿长大人在前头呢,好久不见您来,他很是惦记您呢。”刘老五躬身引路。

“刘……刘老请等等……”在他们说话间已拆了纸包的江芜托着那薄薄一层药粉叫住了刘老五,“这药……”

“外敷,包上,都包上就行。”刘老五看了一眼那女子脚踝处被绕在立柱上只容她行出两步的脚镣,开口的语气是好的,打断的态度是敷衍的。

说罢,刘老五的目光又在躺着的那人身上溜了一圈,嗯脚镣也缠着墙柱了,看距离两人都够不着屋里另一边的杂物惹不出事儿来,不愧是谭头,办事就是牢靠。

“她不止外伤,之前撞了头,脑后有个肿包,头里面会不会……”江芜试图与他说清情况。

刘老五小心地瞄了一眼谭望,没看出什么暗示。

“头里面的事我不懂,我就这么点儿外伤药,一个老头子不能给她小姑娘敷药吧,你自己弄弄呢。”刘老五摆摆手,不过倒也是老实话,他真不会别的。

只刘老五又扫了一眼出声的女子,只见她头上随意裹着一块粗布,几缕从布缝里散出的发丝乌亮柔软,托着药包的手修长白皙,虽面沾灰土身着囚衣却仍难掩眉眼精致周身贵气,一看就是富贵地方养出来的人。

真是人有起落,希望是个带上钱的聪明人。

刘老五心中扒拉着算盘,应付着多丢了一句:“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两布条包包哈。”

“能进来帮忙看看,诊个脉……”江芜艰难地想要拦人,短短的脚镣呼啦作响,在脚踝与柱子间绷得紧紧。

“你……”赵七挑了眉转身。

谭望握着剑鞘的右手向前伸了一下挡住赵七,皱眉向屋中人道:“他不会。”

“这些不够……”江芜攥紧了手里的纸包,“附近的村里有没有大夫,或者……”

“你可以选择现在去给她包扎,或者等她血流干。”谭望漠然道。

干,是不会流干的。

虽然此时杜引岁觉得自己被困在了意识的混沌间,只有无感却无法清醒去掌控身体,但是在刚穿来的那一瞬,她闻到了的。

作为嗅觉能力者中的佼佼者,身体的本能,甚至让杜引岁的嗅觉先于意识清醒。

水气清新,土地芬芳,鲜活的草木淡淡的青涩……

方圆千米,没有丧尸的恶臭,没有变异动植物的复杂气息,只有普通落叶淡淡的腐味儿。

还有……荠菜,水芹,菊花,很小的鸟,壮壮的驴马,吃得多拉得也不少的鸡……那应该是两只很肥的鸡啊……!

然后,她闻到了……很近的,源自某一个人的,绝望的味道。

万物的凋零与荒芜,腐朽衰败,交织的苦涩与酸涩在空旷冰冷间聚散,是绝望是心死是无限的痛苦与麻木,是这个人类过于浓烈的情绪外放的味道,强势地盖过了之前所有自然诱人的美好,也盖过了附近不少人身上复杂的淡淡气息。

那会儿杜引岁刚穿来,还没接收原身的记忆,更来不及搞清楚情况,只是在闻到那越来越近的浓郁绝望之气时,下意识努力地睁开了眼。

匆忙慌乱的脚步伴随着金属频频撞击的奇怪声响,一个身着赭色衣衫的女子仓皇奔来。

模糊的视线里,是苍白的脸乌亮凌乱的发丝,是赭衫中心巨大的“囚”字,还有那脚踝间那差点绊倒女子的金属铁链。

那是杜引岁穿来之后,看这世界的第一眼,目前来说,也是唯一一眼。

一眼后,杜引岁便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全部掌控,连睁眼都做不到了,最糟糕的是……同时,她闻不到了。

不,不能说闻不到了。

那时躺在草地上的杜引岁还是可以闻到的,她还能闻到近在脸边的草和泥土和极有可能源自疼痛自身的血腥气,还有……带着一丝暖意探来鼻尖的混着铁锈味和干涩尘土味的人味儿。

周围有什么草木人畜,有多少,有多远,是什么样子,多好或多坏,心情是满足还是绝望……她都闻不到了。

是已经时隔太久,已经十分陌生的,普通人的嗅觉……

对于习惯了末世后期那细嗅可辨五百米,粗闻可至千米的嗅觉变异能力的杜引岁来说,这就跟一千度近视的人把眼镜扔了一般,四舍五入等于什么都没闻到啊。

简直天崩开局。

不过现在被放上板车一路颠簸着接受完原主记忆的杜引岁,在生气之余,倒是生出了些希望。

虽然此刻周遭是普通人的嗅觉都无法忽视的浓郁霉味儿,杜引岁的心情倒反没有在路上闻着无公害无污染的草木清气时糟糕了。因为她发现,身上的疼痛减弱了一些。

无论是之前磕着的脑袋,还是可能断了的手脚,又或者是原身记忆里在前一晚上吊失败勒肿了的脖子,似乎都没有她刚穿来时疼了。

往坏处想,有可能是她开始适应了,又或者是更糟糕的身体失血过多引起了麻木。但是往好处想呢!

也许是清空她两次人生积蓄的老天终于长了眼,让她被末世锤炼过的体质也跟了过来呢!

毕竟以杜引岁在末世勤用异能一日不敢懈怠的经验来说,她穿来的那一刻闻到的都是真实,并非幻觉。无论是好吃的野菜野花,已经远去的肥鸡,还是……

脚步声伴着哗啦啦的铁链声,沉重靠近。

杜引岁能感觉到,手脚的衣服被轻轻撩起,混着纸张的摩挲声,应是药粉被淅淅索索地倒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痒痒的。杜引岁习惯性地想细嗅一下药粉的成分,但是很可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是中药味儿罢了。

没事的,至少那一瞬,能证明嗅觉的异能一起穿过来了,自愈能力得到很多加强的体质一定也会跟过来的!

现在如植物人一般动弹不得的杜引岁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毕竟……按原身的记忆,今晚就是失去解药的第三日,毒发夺命日。若是末世变异后那已经不把普通毒素当回事儿,自愈能力也得到很多加强的体质没跟来……她穿越一场岂不是只有几个小时可以活!

若是在大爆炸中死在那恶劣的末世也就罢了,可撇开现在糟心的身体和身份不说,按原身的记忆这可是一个正常的古代世界啊!

没有乱窜的丧尸,没有侵占地盘的变异动植物,这个世界是能吃到正常味道的食物的啊!

就冲能吃上正常的食物……

她还想活!

她还能活!

尤其是,之前她就闻到了,这里浓浓的萝卜干和不知道什么豆类的味道。

萝卜啊!多少年了,七年了……不,感觉已经七百年没吃过了!

苦芨芨草,我的一生之敌,再也不见!

杜引岁馋馋地在记忆里挖掘末世前各种正常食物的味儿,正求生欲空前高涨时,突然脸侧有轻风拂过。

“杜姑娘,活下来吧。到了凛州,我便去开荒,待挣到了银钱,总有送你离开的办法。”

“你看此次同行的卫大……卫家老爷,他两次被流放两次回归都城任官,人活着才能有以后。”

“杜姑娘,我知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你且坚持坚持,待我……”

女子俯下身,声音低低稳重柔和,伴着温热的气息,似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希望,轻轻撞入杜引岁的耳中。

嗯,如果不是之前刚闻到过这人有多么的绝望,杜引岁就真信了。

且不说凛州的流人到底能不能挣上钱,就说她们这身份,怕是有钱也难跑。

还有那卫家老爷,是两次流放都特赦回京继续做官没错,但是这是他第三次流放了。人活着是能有以后,以后继续流放的以后么……

江芜是个好人,但是真的不大会哄人。

倒是最后那未尽的“待我……”多少泄了些真心意。

待她什么,待她这个废太子死了,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这个废太子妃没了价值,会放自己一条生路了吗?真是天真啊。

也许原身在此,未必能听出未尽之意,但是那一瞬杜引岁闻到过江芜身上的味道,怎么说呢……按杜引岁的经验来说,那么浓重的绝望和痛苦的气息,江芜现在还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

不,应该说,她活着,但是应该已经死了。

现在有意思的事情来了,一个已经彻底不想活了的人,正在绞尽脑汁地劝一个很想活的人活下去……

杜引岁只能无声长叹。

江芜,果然是个好人。

难怪她,没有好报。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