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里，沈乔趟在床上，周围摆满了不少的桃树枝丫。床前也点了好几盏的桃花灯。

苍术就站在床边，他盯着沈乔看了须臾，忽地伸手朝着沈乔的额心处一点。

红痣落下，印入朱砂。

给沈乔的模样平添了几分昳丽。

苍术收手，转身在一边坐下。

“沈娇娇，你可以醒了。”

床上，睡着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却没敢轻举妄动，他先是抬起手仔细地看了看，又朝着自己身上反复的摸了几次。

“你放心，你现在的灵体稳固得很，不会再出什么情况，但在你踏出这个门之前，我需要跟你约法三章。”

沈娇娇忽地坐起身来，眸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身体。

苍术皱眉：“虽说这身体原本是你的，但现在也不算是你的，在这一个月里，你饮食需要忌口，不可吃那些刑克之物此与沈乔有碍，你跟李莲舟在一起，亦不可过分亲近，此于他寿数有碍，还有最后一点。”

苍术叮嘱：“不可趁机去造杀业。”

沈娇娇瞳孔微微发紧。

很显然，他心里还是惦记着报仇的事。

苍术给他解惑：“活人杀人，自有天记，灵体杀人则不入轮回，你之前杀谢云凡已经是僭越了，不过因为动手的是沈乔，你只是后来居上，我可以破列不给你记，但之后则不行了。”

“我……”沈娇娇像是有话想说。

苍术轻叹：“沈娇娇，不要辜负沈乔对于你的信任，谢景行也不是你现在就能杀的，就算要杀，也得经过沈乔才行。”

果然呐……

沈娇娇将手握成拳头，压抑着深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去吧，记住我说的话。”

沈娇娇记住了，只是他不知道，苍术的约法三章都是在隐瞒他一个事实。

沈乔怀孕的事实。

如果沈娇娇知道沈乔怀了谢景行的孩子。

估计……

他会厉化吧。

毕竟谢景行对于他来说，是不世仇人。

踏出门去，沈娇娇看着外头毛雨霏霏的天，他没急着出去，而是用力的吸了口气。

空气是清香的，带着雨后的甘甜。

院子外头，王铁柱等人都被撵了出去，见到自家少爷是身影，王铁柱下意识地就要上前。

他没理会王铁柱等人，而是转身直接去了沈玉的院子。

沈玉自从回京后便没去上过早朝。

他一直关在家里抄写佛经，倒不是沈玉想抄，是皇帝罚他，沈玉最不耐烦抄这些东西，这些日子也就干脆直接在沈府躲懒，懒得应酬出门了。

院子里，沈玉拿了长枪在耍，屋檐下却懒洋洋的站着人，那人双手抱胸，就这么光明正大的盯着沈玉，一点也不怕沈玉会像上次突然给自己一个回马枪。

沈娇娇从院门外进来，并没有注意到那个登堂入室的狂徒，他只盯着沈玉的身影，眼睛里，也只剩下了沈玉。

沈玉挥枪回身，眸光骤然看到沈娇娇时不禁一愣。

他感觉到，这个弟弟，不一样了……

“下盘发软，脚步微乱，沈小玉，你是被人蹂躏过了吗？要是爹爹看见沈家枪被你练成这样，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吧？”

沈玉瞳孔猛地一缩。

他扔了长枪，两步上前一把将门口的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小弟……”沈玉哑声喊他，手臂越收越紧：“小弟……！”

沈娇娇张了张口，却突然发现喉咙哽得厉害，他没敢再说话了，只抬起手，用力的将沈玉抱住。

一个月，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时间。

“哥，我好久……没跟你骑过马了，你能……带我去骑吗？”

“好！”

沈玉颤着声，带着人转身就走，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个狂徒瞬间愣了。

城外十里河滩。

沈玉带着沈娇娇在这里策马狂奔。

风吹过两人的脸庞，撩起他们的发丝在空中缠绕。

马背上沈玉的手紧紧地箍在沈娇娇的身上。

骑了马，沈玉又带着沈娇娇去街上逛了一圈，但凡是他想吃的，他以前贪嘴的，沈玉都给他买了，吃不了就让人给送回沈府。

就好像是沈玉恨不得一天之内，补上所有自己能给他的。

对于此，沈娇娇的心里是又甜又涩，他手里拿着一串糖人，虽然在吃，可眼眶里却忍不住的有些泛红。

“小弟……”沈玉心里发紧，有些急切：“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这个了，那这个不要了，我带你去西街那边，那边还有很多……”

“没有，我很喜欢。”沈娇娇声音有些发紧，他指尖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角，忽地又笑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你现在比在边城的时候会疼人了。”

“小弟……”

沈娇娇朝他狡黠一笑：“要是燕王知道的话，他一定会开心到飞起来的吧。”

沈玉心里微重，面上却不怎么显露。

“你……知道谢燕……”

“嗯，知道。他很好也值得，把你交给他我放心。”沈娇娇笑着，忽地踮起脚尖，伸手去拍沈玉的头：“你以前在边城操起练士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上了战场也是一马当关，你这样很容易受伤，很让人担心的你知道吗？”

沈玉动了下唇……

沈娇娇轻笑着，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的话。

沈玉都只是在静静的听着，可心里却控制不住的抽疼得厉害。

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弟弟，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小弟，别说了……”沈玉忍不住伸手将他重新抱住，，那声音明显发哑：“我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哥……”沈娇娇眨眨眼：“你再陪我看看夜晚的灯火好不好？”

“好。”

……

不年不节的，京城其实并没有灯火可以看。

但沈娇娇想看，沈玉扭头就去吩咐人给准备烟火，哪怕是花费重金也在所不惜。

这京城里，要说能一次拿出那么多烟火的只有万家。

万三千听到定远侯要订购那么多的烟火还诧异一番。

跟手下掌柜再三确认，定远侯不但烟火要得多而且也要得急时，万三千才感觉到有几分诡异。

知道定远侯宠弟弟，可是再宠也没有这么宠的，说要看烟火就得马上看到，不可思议了吧？

想了想万三千一边吩咐掌柜立即将按照定远侯的要求去办，一边动身去了汝南王府。

见到谢景行时，万三千的第一句就问：“沈玉在收购大量的烟花准晚上给沈乔放你知道吗？”

院子里，树荫下。

谢景行神色淡漠，他拿着棋子独自一人下着棋，对于万三千的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万三千疑惑，小心地凑了过去。

“你跟沈乔，真的分了吗？他真的看上李莲舟不要你了？”

谢景行皱眉。

万三千呃了一下，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

“你们这……到底是闹的哪出啊？皇上前头才给你们指婚，结果转头你们就闹成这样，那圣旨赐婚，你们……还成吗？”

“他要多少烟火？”谢景行突然开口。

万三千怔了一下，才说：“要得挺多，你也知道，现在不年不节的，铺子里基本都没有存货，他要得太多我还得把所有铺子的量都凑在一起才够。”

谢景行微微蹙眉。

万三千又小心翼翼：“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景行落下一字，突然反问：“谢褚安这几日到哪了？”

“已经快到京城了，。”万三千有点莫名：“说起来我挺搞不懂你的，大费周章让人去捞谢褚安回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罪你了，遭你这么惦记。”

谢景行盯着棋盘，拿起一枚黑棋，捏在掌心用力一握。

那枚黑棋瞬间化成了灰飞。

“尽快把人弄进来吧，我有用。”

万三千眼皮一跳。

默了默，万三千又小声喊他一声：“哎，你真的跟沈乔闹掰了吗？”

谢景行蹙眉：“沈玉准备在哪放那些烟火。”

万三千下意识地回：“说是要在澄江楼那边放。”

……

澄江楼是京城的繁华地，这里的夜晚也是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

楼下，沈娇娇就站在这里，他身边跟着沈玉，不远处则是王铁柱跟王彦等人。

像是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闹市，沈娇娇走在其中，眼睛里都是少见的光亮。

“京城的热闹，确实是边城那边比不了的啊。”沈娇娇感叹着，眸光略过摊贩上的那些摆件，眼睛里也全都是喜欢，却又有几分黯然。

他是喜欢这些，但却已经没办法再拥有这些了。

但他……还是想再试试。

“以前都听人说，人老了死后，会选一些平日里喜欢的金玉作为陪葬，我将来的话不要金玉，就要这些小东西，那才有趣。”沈娇娇以玩笑似的口语，说出了心里不敢说出的真相。

沈玉听得心里一突。

“说什么傻话，将来的事那么远，那么长，你怎么就知道你以后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啊。”

“也是。”沈娇娇点点头，有些不舍的移开了眸光。

沈玉又陪着他走了几步，两人扭头时，还能看到身后不远处的澄江楼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繁华盛世，国泰民安，挺好。”沈娇娇轻轻呢喃。

沈玉垂眼他看：“爹娘跟那些将士付出性命所维护的，便也就是如此。”

沈娇娇点了下头，转身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心不在焉，也没注意到前面有人望着街边挂着的灯笼朝他这里走来。

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沈玉急得忙伸手将沈娇娇拉过，才避免了两人的碰撞，不过对方似乎惊了一跳，转身时，发现是沈娇娇便愣住了。

“沈小郡王……”

“言止？”沈乔也愣，那有些怔怔的模样，明显意外极了。

他原是跟在沈玉身边，此刻却下意识地想朝李莲舟走去。

李莲舟先是朝沈玉看了过去，见沈玉不动声色的点头，这才似若无其事地朝沈娇娇一笑。

“听闻澄江水这边的夜市十分热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倒是巧了。”李莲舟浅浅一笑：“相请不如偶遇，可介意与我同行？”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沈娇娇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人也下意识地走到李莲舟身边。

沈玉就这么看着，心里的感觉既复杂，又苦涩。

他好像……把弟弟给交出去了。

舍不得，却又不得不舍。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站到李莲舟身边的沈娇娇，整个人相识突然发光了，连笑意都多了几分。

李莲舟说的话他都能接得上来，提及的地方，他明明没有去过，却又知道的十分详细。

越是如此，沈玉的心理就是慌，可偏偏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阿玉。”身后有人贴进沈玉，将手圈他腰上。

沈玉微微皱眉，默许了对方的动作。

“如果难受，我陪你歇会，你弟弟便先交给李莲舟吧。”

“你怎么来了？”

“知道你准备在这里给你弟弟放烟花，特意过来蹭烟花看的。”

这个话……

“堂堂燕王殿下却跟个无赖似的。”

“怕什么？再说，我也只对你无赖。”

沈玉懒得跟他口舌，只静静地跟着沈娇娇与李莲舟的身后。

他们这几人的身影，倒是叫旁边茶寮二楼的两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是万三千跟谢景行。

谢景行便也罢了，他只盯着“沈乔”的身影，神色阴郁，指尖捏得泛白，却依旧没有下去的打算。

万三千看看底下又瞅瞅他，总觉得今个儿这月亮是从西边出来的。

莫名的万三千又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谢景行的头顶。

嗯。

他挺佩服自家这哥们儿的。

头顶都快绿彻底了居然还能忍得住。

不过仔细一想这两人之前闹出的动静。

万三千又挺无奈的。

他哥们儿都被沈乔给甩了，不能忍也得忍着。

如万三千所想，谢景行不能忍也得忍着。

而忍着并不是因为他跟沈乔分了。

而是。

除了因为这本就是他欠的之外，还有就是底下的那个沈乔……不是他要找的人。

可一想到那个人与李莲舟亲近不论如何都要护着李莲舟的样子，谢景行心里的戾气就几乎快翻涌而成。

他不得承认，他很在意。

狠狠闭眼，谢景行几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心里逐渐暴力的情绪，再睁眼时，楼下的“沈乔”与李莲舟已经走向了远处。

而他们身后……

“苍术？”谢景行眯起了眼。

显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跟在“沈乔”身后。

苍术当然也得在这里了。

他怕沈娇娇刚刚掌握自己身体的主导，会因此失去分寸，忘记约法三章的事情，所以才一路跟着观察情况。

他面上没说，可心里却十分担心。

他怕沈娇娇会反悔，那这样他就等于是害了沈乔。

夜晚很是热闹，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从没间断过。

李莲舟跟沈娇娇走在街头，时不时的看向身边的这个少年，心里的感觉，总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明明与这个人相识不深，却仿佛已是认识许久，明明就知道这少年以男子的身份怀着另一个人的孩子，却又不得不在此刻来陪他。

不是无奈为成任务时的敷衍，而是……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疼惜。

或许是因为曾经有人来找过他，并且告诉他这个少年，可能……活不长了……

“你的外派调令下来了吗？”突然少年开口问话。

李莲舟一怔，急忙收敛思绪。

“已经下来了，下个月便要前往洛城。”

“洛城啊……”沈娇娇呢喃着：“正合你意，秋容便是葬在那边。”

“你！”李莲舟震惊看他。

秋容是他亡妻的名讳，过世多年京城里能知道他有亡妻的不算什么，但知道亡妻名讳这就不可能了。

沈娇娇却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他望着街头孩子玩闹的身影，眼睛里有些憧憬。

“外放三年，做出成绩再调回京城，就可进入内阁历练，你这世应当会轻松一些的吧……”

“沈小郡王，你……”

“不过就算这样，你可别忘了初心啊。”沈娇娇忽地歪头朝他一笑。

那样子温温柔柔，却让李莲舟感觉到心颤。

仿佛……曾经无数次见过这样的笑，可伴随着的全都是无奈跟绝望。

“你……”李莲舟心跳如鼓：“我是不是……曾经在哪见过你……”

陈娇娇笑叹两声，张了口，却没说出声音来。

天空突然爆出的烟花，遮盖住了他的声音。

四周的众人也跟着惊诧，孩童们则欢呼起来，一个个的叫着烟花烟花。

沈娇娇也扭头看向漫天的烟花，眼睛里带着盈盈水光。

他想起上一世，他也是在这样的烟火璀璨的夜晚，靠着李莲舟的怀里过世的。

原以为那次是最后一次看这烟火了，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再见一次。

但身边的人……

沈娇娇歪了下头，轻轻的靠着李莲舟的肩膀。

李莲舟怔住，抬起手想把人给推开，却感觉这一幕，又是似曾相识，一时间那手就这么僵硬在了半空。

烟火后，谢景行就盯着他们的身影，那眼神阴冷如刀，仿佛恨不得立即宰了李莲舟抢回“沈乔”却又硬生生的咬牙忍着，一身阴鸷得气息，吓得万三千都不敢朝他靠近。

“给他一点时间吧。”

突然，有人在谢景行的身后说话，他猛然扭头，就见满头银发的苍术吃着糖葫芦正在自己身后。

谢景行没有理他，依旧盯着前头的两人。

苍术又道：“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什么意思！”谢景行嚯地转身，眼神仿佛似要杀人。

“他不是沈乔。”苍术轻叹：“他是沈娇娇，跟你不太一样的沈娇娇。”

谢景行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理解了，又像是不太明白。

苍术只道：“你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沈娇娇对你只有杀之后快，能亲近你的只有沈乔，这段时间，你也想想清楚，你要找的，究竟是谁。”

晚上好~感觉可以倒计时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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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互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