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元年八月壬午日,仪凤阁一处偏殿,一位宫人急匆匆地跑出,屋里还传来几声痛呼。
“朱娘子见红了!快去禀报官家和圣人!”
几位内侍顾不得说话,寻两人跑去紫宸殿和坤宁殿,还有一人急急忙忙地去翰林医官院找太医。
官家身边深受重用的内侍为张茂则,任内侍都知,负责宫廷起居、传达官家诏令等职务,为人忠诚谦逊,深得官家信赖,两省尊称其为“张都知”。
张茂则听闻朱娘子见红的消息,急忙带传话的内侍去见官家。
“官家,仪凤阁的朱娘子见红了,恐怕要生产。”张茂则恭敬地禀报。
官家正批着奏札的手不禁抖了一下,疲惫的双眸突然间亮了,一脸期待又紧张地问道:“茂则,你再说一次!”
张茂则看见官家激动的神色,不禁心头一酸,眼里闪着泪光,恭敬地道:“朱娘子如今见红了,官家洪福,此番出生的定是小皇子!”
皇子……他的二哥呀!还不到两岁,怎么就去了呢?
官家一想到他那聪明伶俐的皇二子赵昕半年前突发急病夭折了,疼得心肝仿佛被人揉捏一样,痛到不能呼吸。
前些日子张氏也见红了,遗憾的是产下一个皇女,是朕的第四个女儿。
登基二十二载,朕的子嗣不丰,仅生育两子四女,尚在人世的孩子仅有四位公主,膝下竟无一子能继承大宋。
官家不甘心呀,他这一脉岂能断在他这里!!!
官家迅速吩咐所有太医前往仪凤阁,御药院需随时待命,然后坐上步辇前往仪凤阁。
一箱箱的药材从御药院搬出,送到仪凤阁。
曹皇后听闻消息,早早来到仪凤阁,身为皇后,需要在嫔妃生产时坐镇。
仁宗朝两大巨头此刻都在仪凤阁等着孩子的出生,这一刻又是决定未来皇储的走向,两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赵曦只觉得浑身被挤压,难受得很,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突然一轻,束缚消失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一股重重的力道拍打屁股,疼得他叫出声。
清脆的婴啼声唤醒了屋外的沉默,官家神游的思绪被这婴啼声硬生生地扯回来,那一瞬间他有点呆愣与空白。
一位老宫人从屋里出来,激动地给官家和曹皇后报喜,道:“恭喜官家,恭喜圣人,朱娘子给官家生了个小皇子!”
官家激动地猛地一起身,有些孱弱的身体受不住这一动作,脑袋有点眩晕,奈何此刻官家欣喜若狂,顾不得身体的不适,神色像吃了大补药一样,脸色红润,连说几声好。
随后吩咐张茂则赏赐仪凤阁众人和太医们,官家来回踱步,时不时望向屋内,想要见一见刚出生的小皇子。
曹皇后同样欣喜不已,她知道官家一直烦心继承人的事,官家膝下无子多年,皇储之事是官家与朝廷重臣心里的头等大事。
景祐二年,官家迫于朝廷压力,将汝南郡王赵允让第十三子赵宗实进宫,让她抚养年仅4岁的养子。
宝元二年,皇二子的出生让官家迫不及待将养子送出宫,让其归家,不料未满两年,皇二子突发疾病夭折,官家再次陷入皇储空悬的境地。
生出皇子一事都快成为官家的一块心病,而大哥和二哥的夭折又让官家生出另一块心病,官家与两位皇子的缘分太浅,留不住他们。
此次朱氏产下一子,倒是解决了官家的一块心病。
赵曦哭得很大声,任谁被突然狠狠地揍一下娇嫩的屁屁,都会哭出声,声音洪亮,一听就知道是个健康的娃。
朱娘子身边一位老宫人将哇哇大哭的赵曦抱出去,充满活力的声音顿时感染了官家,惹得官家不禁伸手抱着这个浑身泛红的婴儿,红彤彤的,跟个猴儿似的。
曹皇后见官家嘴上说着三哥像猴儿似的,似乎有点嫌弃孩子的样貌,可他脸上满是笑意,双眼看向孩子都是充满喜爱和怜爱,就忍不住捂嘴笑。
皇宫诞下一名皇子,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东京开封府,直接摁住了因皇二子赵昕夭折逐渐开始浮动的人心,重回平静。
赵曦昏昏沉沉地被人塞东西进嘴里,凭借本能地开始吮吸,很快又陷入了睡眠。
庆历元年八月乙酉日,这是官家第三子出生的第三天,需要进行“洗三礼”。
“洗三礼”又称“三朝洗儿”,寓意为新生儿祈福消灾、洁净祛秽,嫔妃、宗室亲眷以及重臣命妇均入宫朝贺。
赵曦的“三朝礼”很隆重,浴盆周围陈列大量金银、犀角、玉石、珠宝、彩缎等物,围观的众人皆喜气地将珍贵之物放进浴盆中,为皇子添盆祝福。
这是皇三子第一次在皇室和重臣面前正式“亮相”,宣告官家有一位亲生的皇储人选。
作为一名新生儿,赵曦的生活不是吃就是睡,视线像隔着磨砂玻璃看黑白世界一样,模糊又毫无色彩,全靠听觉感知世界,问题是他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不知道穿越到什么地方。
赵曦穿越前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也是网络上小有名气的手工达人。
穿越当天,他正赶往面试现场,不料一辆汽车发了疯一样朝他所在的公交站撞过来,身体一痛,他清晰地看见旁边来不及避开的几个人被撞飞的身影,随后就失去意识。
赵曦都要气死了,本来他就想当一名自媒体博主,父母一直在耳边唠叨,说他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工作最好交五险一金,而那些自媒体都是不务正业。
被父母吵得耳边都起茧子的他只能无奈地找工作,被撞昏迷之前他就发誓一定要说服父母,他就不适合打工,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赵曦没想到这一撞不仅让他再也见不到父母了,顺便还把他撞回娘胎了,体验一把出生的过程。
婴儿的大脑还没发育好,赵曦清醒的时刻非常有限,他只能依靠乳母哺乳的时候观察乳母的服饰和发型,刚出生的婴儿宛如高度近视一般,他只能大概判断出穿越到宋朝时期,具体哪个皇帝当政就看不出来。
赵曦绞尽脑汁为自己发育做努力,每到干饭的时候狼吞虎咽,一副吃完这顿没下顿的样子,几个乳母直夸小皇子吃得香体格好。
赵曦吃饱之后就眼睛一闭,秒睡,非常安静,安静到好几次乳母都忍不住去查看一下小皇子,生怕小皇子突然就没了。
朱娘子看着睡着的小皇子,脸上露出一丝慈爱,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贝,是她以后一生的倚仗。
深受官家宠爱的张娘子与她先后怀孕,运气没她好,生下一个皇女。
朱娘子望着小皇子的睡颜,不禁回想起当初听闻张娘子生了一个皇女,她又惶恐又暗喜,惶恐是生育皇子的压力又增添一分,大内和外朝都盯着她的肚子;暗喜是如若这胎生出皇子,她日后可是有泼天的富贵。
“彩棠,这个月吩咐尚食局把我的份例分一点给三哥的乳母,最近三哥饿得快、吃得多,乳母的奶水怕是有点不足。”朱娘子对自己的心腹道。
“是,奴婢这就去。”彩棠行了个礼,立刻去尚食局。
赵曦吃奶吃得多、朱娘子把自己份例拨给乳母的消息很快通过尚食局,传到曹皇后耳边,乐得曹皇后连忙再拨一个乳母去仪凤阁,又吩咐尚食局给乳母的份例增多一些易产乳的食物。
随后又派一个宫人传话,向朱娘子传达圣人的旨意:三哥的事情无论大小,均是大事,日后养育三哥遇到困难,可去坤宁宫找她。
朱娘子非常感激,冲着曹皇后的心腹行了几个礼,泪眼婆娑地道:“妾在此谢过圣人,圣人对三哥的恩情,妾无以相报。”
紫宸殿,官家听闻三哥吃奶起劲、乳母奶水不足的消息,不禁哈哈大笑,浑身散发着愉悦的气息,对着两位宰相吕夷简和章得象说起这个皇三子。
“善食者生,厌食者衰,小皇子食欲旺盛,定能如虎犊一般健壮,假以时日,必能长啸山林。”担任宰相的吕夷简对官家的皇三子不吝赞赏,自皇二子夭折以来,他们君臣关系关系变得有点僵硬,根本问题还是当年官家太着急将养子送走,皇子再次夭折后皇储空悬弄得仁宗朝廷的境地非常尴尬。
如今官家后宫又诞下一名皇子,皇储人选有了,朝中大臣异样的声音自然消失,吕夷简这个做宰相的当然乐于看见这个情况。
官家固执想要一个亲生儿子继承大统,朝中需要一个皇子以防日后官家出意外,皇三子的出现简直完美解决当前的矛盾。
章得象同样附和几声,赞美皇三子吃得好,他日必能如官家一般聪慧。
章得象与吕夷简这位强势又深谙权术的宰相不一样,景祐三年他被官家任命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和集贤殿大学士,成为宰相。
章得象沉默寡言、不喜揽权结党、安分守己,尽量避免与吕夷简的正面冲突,采取“安静守法”的策略,所以才能坐稳宰相这个位置,以至于刚刚等吕夷简开口赞美,方才出声。
两位宰相与官家商议完国事就告退,出了紫宸殿,吕夷简挥了挥衣袖,率先往前走,显然不想跟章得象同路。
章得象默不作声,稍微落后一点,以免招对方不痛快。
先前吕相公因与王曾王相公内斗,两人一同被罢相,直至去年吕相公因西夏战事才重新复相。
这位吕相公可不得了,曾二次罢相又复任,在章献明肃皇后垂帘听政时期就极力维护年幼的官家以及皇权,待章献明肃皇后仙逝后更是辅佐官家亲政,是位权高位重的宰相,他章得象可比不得呀!
赵曦兢兢业业地当一个小婴儿,很快迎来了他的“满月礼”。
“满月礼”代表着正式为皇子命名并将其身份昭告天下,是一场比“洗三礼”规模更大的仪式。
赵曦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乌泱泱的人群,视野依然模糊不清,却看见不远处一抹绚丽的深红色,强烈又活泼的色彩瞬间抓住他的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
官家看见幼子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一点也不哭闹也不害怕,顿时龙心大悦,为其赐名为“曦”。
仪凤阁朱才人生下的皇三子从此有了名字,名为“赵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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