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恪己早上仔细地剃了胡子，一身利落的黑衣黑裤，将帆布鞋白鞋头擦得铮亮，郑重其事地拿起旁边的大吉岭茶香水对着手腕蹭了蹭，掩盖住出租屋里油烟味，接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笑。

刚开始是假笑，笑着笑着，外面的太阳光透过浑浊的玻璃一晃，正好落在他额头上，这次他眉眼弯起来缀着午后的光，倒显得含情脉脉，越发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演戏的料子，他将全家福照片抽出来包裹严实放在行李箱里，房子退了，他和张哥说好，吃住都在剧组里，也能多帮上忙。

张哥自然答应的痛快，还说道：“你要是缺钱什么需要应急的就和张哥说，张哥能帮上一定帮。”

“行，我知道了。”闫恪己应了，实际上却不愿多麻烦张哥，他帮自己是好心，不帮也是本分，不想因为金钱利益的事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生分。

张哥给他介绍的剧组是现代戏，北城市临海，占地面积大，他拎着行李箱坐上剧组的面包，晃悠着一路，身上的香味消散所剩无几，满车的汗臭味抑制不住，好在他坐临窗，一路上也吹出风尘仆仆的感觉来了，到地方才发现给群演准备的屋子是大厂房——可以堆满数吨货物的大厂房，现在整个剧组的化妆、休息、以及他们群演都住在这里。

这里离城区很远，开车走高速都要三个小时，旁边设施老旧，也没有多少人。

“诶，哥们，卫生间在哪啊？”闫恪己拎着行李箱下来，找了一个铁架子床放下，铁架子床上就一个木板子，没有什么**，说难听了，就是刨个坑睡觉。

但闫恪己美滋滋的，这是张哥给他介绍的第一个戏，说是戏份还不少，不管干什么不都得吃苦耐劳才能出息吗。

终于有一个人搭理闫恪己了，他指向厂房的外面，“看到前面那条土路没有，沿着土路往上走，有一个木头房子就是。”

闫恪己一路上想上厕所，终于到了才发现这卫生间就是个旱厕，几片木板搭起来个卫生间，苍蝇还在里面自由自在荡漾，倒是和他的出租房公用卫生间有一拼，他大咧咧进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结果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厂房那边吵起来了。

“这是人住的地方吗？你们资金不够？”做面包车的时候和闫恪己挤在一起的高瘦男人喊起来，“资金不够别请群演啊，现在打发要饭的也不带这样的吧？”

说完，他一把将盒饭扣在地上，“你们爱谁干谁干，老子不干了。”

闫恪己走过去，看到整理箱里还有许多没人拿的盒饭，他拿了一盒，大白菜和冻豆腐配白米饭，他自己吃的津津有味。

“你们来之前就应该知道我们要在剧组住一个月，包吃包住，一天一百，”导演模样的人也喊起来，“现在还有谁觉得剧组环境不好，给钱不愿意拿的，面包车已经准备好了，现在上车就走！”

一共群演三十号人，呼啦一下上车，就剩几个人。

导演估计也有些下不来台，闫恪己这个角度看过去，他比想象中年轻，他今年26岁，导演约莫比他大，现在脖子涨红了脸，“司机带他们走！”

旁边的副导演劝道：“导演，这些人还是各方渠道拉来的。”

导演没理他，不再看这边，一个人走上他的轿车，很快，轿车拉开一道缝隙，淡灰色烟气从里面传出来。

等到硝烟终于散去，摄影棚搭建的时候闫恪己才过去问那个小个子副导演，“哥们，咱这个剧叫什么名啊？”

“剧本在那呢，自己看。”

闫恪己拿了一个白色透明夹子夹住的本子，“那群演的事怎么办？”

“群演还可以找，大把大把的人愿意来。”

“吴导是吧，久仰大名。”闫恪己终于想起他的声音在哪里听过，当时张兵打电话的时候这个副导演应该在身边。

副导演瞥了他一眼，“你是张哥找来的？”

“是，我什么活儿都能干，您找我就行。”闫恪己乐出一朵花。

“果然张哥推荐的人就是靠谱，可比那些小五小六靠谱多了，”吴导叹了口气，盯着他看，“一会主演来，你演渔夫吧。”

“好，谢谢吴哥。”闫恪己连声道谢。

回去坐在自己塑料凳上去看剧本，这剧本的名字也是那么与众不同，《爱上人鱼霸道总裁》。

讲述的是一条人鱼王子误打误撞进入浅海区，看到了在海边无忧无虑的女主，当时一见钟情，于是到海底去找女巫给了他魔药，就可以上岸拥有腿，惊奇发现自己长得竟然和某跨国集团失踪的总裁一模一样，之后代替他成为总裁，从此和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闫恪己读后感：“……”

仿佛迪士、尼的性转版，他生怕演完之后就因为侵权被禁了，但张哥给自己找的活不带差的，他按照副导演的指示，先找到了标志日期是今天的这场戏。

今天这场是女主在海边游玩，遇到渔夫，结果女主影影绰绰看到大海深处有个帅气的男人，摇摆着手就想去救，结果连带着渔夫小破船一起掉进海里。

女主被男主救了。

渔夫……没写。

估计没了。

闫恪己：“……”

不过是网络小成本电视剧，可以理解。

导演叫杜若，是个新人，有国外留学经历，上学时就展露头角，新人往往容易出黑马，闫恪己安慰自己。

杜若应该是接了一个电话，终于浮现出笑容，他围绕着片场做最后的检查，到闫恪己前面停了下来，“在看剧本？”

“嗯，导演忙完了？”闫恪己看导演更是殷勤一些。

“有什么问题吗？”

“导演，这个渔夫没有写结尾，是不是不太连贯啊？”闫恪己想了想还是说道。

杜若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他比正常男性艳红的唇停留到眸子上，喉结上下动了动，若有所思道：“嗯，等演员到了再商量一下。”

冯徵开了三个小时高速，下道之后打着导航才找到剧组的位置，杜若是个新人，按照他现在收集到的消息，剧组资金有限，没有什么广告植入，如果让他为了咖啡改剧本也不是不可能。

他小捷达后备箱放了一车光年公司旗下新品咖啡——熊猫屎咖啡，一会让剧组的人都尝尝。

这咖啡还是他们的对手公司出了猫屎咖啡，之后旗下公司迅速集思广益，最后定位高大上——国宝熊猫，熊猫屎咖啡应运而生，谁知道猫屎咖啡做工复杂，由来已久，真有人买账，他们旗下公司创意广告组但凡有一个人说不，这熊猫屎咖啡也不至于销量惨淡。

尤其是包装，上面熊猫拉屎，卡通粪便上戳着一杯咖啡，很好，非常好。

好了，现在总集团买单，最后落到他一个小小融资职员头上。

“您好，您好，您就是光年集团的融资代表吧？”

小捷达一停，冯徵就看到远远走过来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充满文艺气息，面目柔和，短发在后颈扎了个揪，亚麻色上衣，配全是口袋的马甲，应该就是这部戏的导演了。

杜若笑着，手伸到半空中，热情洋溢的过来搂他的肩膀，“你们经理都和我说了，说要广告植入，我说我们求之不得，自然是欢迎啊。”

离得近了，发现杜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眼底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在他身后，是搭完棚子正在忙碌背景的乌泱泱的工作人员。

冯徵礼貌回应，这种态度倒让他不太适应，“是，代表谈不上，不过我们要求植入的是咖啡，您看？”

杜若那微笑在嘴上弹了弹，“咖啡好啊，我们女主的定位是都市白领，喝咖啡正常。”

冯徵关了车门，从后备箱里拿出两瓶咖啡，自己开了一瓶，另外一瓶递给杜若，想了想，尽可能正式说道：“我们经理的建议是男主喝咖啡，他不是人鱼吗，应该需要很多水，所以广告入镜的时长会多一些。”

杜若微笑没了。

冯徵咽了口唾沫，公文包里有合同，他看了眼合同，继续说道：“浴缸戏在水里放些颜料，营造让他泡咖啡的状态，早餐，午餐，晚餐还有零食……”

杜若右手从马甲口袋里伸出来，左手无名指带了个戒指，搓了搓咖啡瓶子，“哥们，咱男主是人鱼。”

“嗯这个我们清楚，但这是我们经理的意见。”冯徵赔笑。

杜若拧了盖子，喝了一大口咖啡，瞥了一眼合同，“这样，您是跟组的吧，您和我们剧组一起，能植入广告的地方我们多植入，您也多担待。”

“行，那麻烦您了。”

杜若特意让副导演给冯徵搬了个凳子，坐在太阳伞下面，看他们演。

这场戏估计是海边戏，北城市天作之合，这边海滩很是偏僻，十分方便拍戏。

女主冯徵没有见过，估计是新生代演员，叫锦瑟。

道具船上被拴在海滩上临时建造的桩子上面，结结实实捆着尼龙，随着action的响起，尼龙绳解开，船开始漂泊，锦瑟站在船上，一身白衣服，一手持着木桨，做出眺望大海的动作。

这个剧打着现代剧的旗号，做着远古的事情也是迷惑。

冯徵这个角度看不太清，但第一次看到剧组演戏也挺新奇，脱离了格子间的坏境，顿时觉得阳光大海沙滩别有一番意境。

他搬椅子到导演身边，通过监视器看画面。

杜若对画面把控力很强，单凭这一场看不出是个小成本网剧。

冯徵紧紧盯住屏幕，没有注意到远处一个和女主穿着同样白裙子的人站在了他们身后。

“好，卡。”杜若喊了卡，工作人员上前将船拉过来，紧接着在他们身后，一个穿着和女主一模一样白裙子的人上船，这人肩颈要比女主本身宽阔许多，应该是女主替身。

冯徵匆匆之间只看到一个背影。

随着action的响起，“女主”指了指远方，接着船开始剧烈摇晃，“女主”没站住，一袭白影，监视器上能看到白裙子下一双笔直的白腿，勾勒出倩丽的身影，一晃掉入了海里。

噗通一声巨响，溅起巨大的水花。

杜若在监视器这面喊了卡，那替身女主才上岸，裙子完全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平坦无比丝毫没有起伏的胸脯，倒是将腹肌映衬的明明白白，这哪里是女生，分明是男人！

工作人员拿了浴巾裹在他身上，男人摘下假发，裹紧浴巾，露出剪得利落的毛寸。

杜若在这边赞许地说，“不错，不错，可以啊，闫恪己。”

冯徵只看了一眼就避开目光，心里燥热厉害，本来想要重新回到椅子上坐下，但总觉得万般视线都盯着自己，不想让自己的性向外露，身后有一个蓝色的简易棚子，他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