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市。

冰雪初化，春意料峭。寒凉的春风都抵消不了G市第一中学学子的开学热情。

新年刚过，带着大包小包年货走班窜楼的学生随处可见。

许宴抱着一堆吃的回来时，姜域还趴在桌子上睡觉，驯不服的头发又翘起几根。

许宴扫了一眼，把吃的放在自己桌上，又凑去八卦圈里听热闹。

教室里吵吵嚷嚷，讨论最多的是一个转学生。

听说这个转学生是A市第三中学的，受不了它的环境，家长办理了转学。

还有人说这个转学生是G市富商儿子，转回来只是想离家更近。

许宴听得津津有味。

虽说G市第一中学是本市重点高中，每年一本上线率都有85%以上，但在高二下学年转进一所与原来学校成绩不相上下的中学，就有点冒险了。

毕竟要适应新环境，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个适应不好，高考就折在这了。

有人问许宴，让他选，愿不愿意在这时候转学。

许宴当即一挑眉，高声道：“不愿意！”

“为什么？”

“我转不了啊！浪是要有资本的！”

一群人哄堂大笑，像炸开了锅。

许宴笑得最大声，活像红白喜事中敲击在一起的铙钹，振聋发聩。

但渐渐地，他就停下了笑声，看着外面走廊的女生在一人走过后一脸激动的样子，他好奇地张望着。

一般而言，能让这个年纪的女生集体激动的，无非就三样：帅气的男人，帅气的姐姐，帅气的两个男人在一起。

其他人也慢慢止住了笑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窗边，春日早阳倾斜下来，在笔直的窗沿折成一个可量弧度。一个身姿挺拔，侧脸清隽的男孩走过，驻足在教室门口，垂着的眼帘掀起，扫过教室门牌，确认一秒，然后伸手推开虚掩的门。

恰在此时，后排睡着的少年被前面的嘈杂吵醒了，脑子混沌了两秒，意识先清醒，撑起头，“啧”了一声，嗓音躁动不耐，“吵死了。”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前排已经安静下来，足以让教室的人听清。

站在教室外的男孩推门时，门撞在墙上。

于是在撞门后，少年的声音随之响起，就……很像是他吵醒的。

现场沉默着。

G市第一中学的每个人都知道，高二七班的姜域是个校霸，曾经独自一人叫阵对面猖狂已久的前G市二中校霸，一人挑战十几个。

最后警察来了，这哥们丢出一个视频。

前G市第二中学校霸欺凌初中生，敲诈勒索上千块。

于是校霸被拘留了，第一中学获大红锦旗一面，姜域被学校大加赞扬。

本来是好事，但后来，不知是谁放出了姜域对打二中校霸团伙的视频，那股狠劲，是个人都犯怵。

视频播放到最后，二中校霸团伙全体“光荣”负伤，姜域本人就破了个嘴角。

赞赏是一回事，但害怕也是一回事，再加上姜域长相张扬还带点凶，慢慢地，一中校霸的“美名”就传出来了。

许宴往后挪了挪，刚刚他笑得最大声。不管这位转学生是何方神圣，总之这一刻，他要感谢这位横空出世无辜遭殃的背锅侠。

容惬抿着唇，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开口正想说“对不起”，就见后门的少年皱了下眉，神情厌烦地又趴回桌子上了。

气氛陡然一松，慢慢地又开始有人轻声交谈。

许宴也松了一口气，向转学生走过去，“你是转学过来的吧？老师跟我说了，你的座位在我旁边，就在……呃……就在那个睡觉的同学前面。”

许宴吓了个花容失色，他现在才反应过来，姜域前面不就是转学生的位置！

之前没关心，想着班里调换座位频繁，也就坐一个来月。现在闹了这么一出，怎么想都是给姜域送去磨牙的小崽子。

容惬随意扫了一眼，没在意，道了声谢抬脚走过去。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第二列，靠近走道一侧，许宴进去要先说一声。

姜域在最后一排，单人单桌。

原本班里68个人，37个女生，31个男生，姜域一个人和另外一个女生都是单人单桌。

上学期有一个艺术生同学申请早训，许宴旁边的座位就空出来了。但后来容惬给补上了，姜域还是一个人坐。

不同的是，班上有两个人单人单桌，姜域这边门庭冷落，另一个女生座位旁边，下了课就门庭若市，常常爆出大笑。

上课铃响起，班上的人回归原位，姜域也睁开了眼，手撑着下巴，一脸困顿地看着班主任意气风发地走进来。

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有个小小的啤酒肚，为人精神爽朗，教数学。

爱称李老板的班主任在本市拥有两套房子，汽车若干辆，掌管过加油站，现在“兼职”教数学。

“同学们，新年好。放了个假回来，你们都圆润了不少，挺好。”李老板道了个年，成功地让班上女生发出灵魂指责，男生揶揄一笑。

“新年新气象，我们班也增加了一名新成员。容惬，给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后排的少年站起来，姿势笔直像松柏，表情浅淡，嗓音清缓：“大家好，我叫容惬，惬意的惬。”

他顿了一下，扫一眼许宴，掀起薄薄的眼皮说：“目前没有再浪回去的打算。”重新坐下了。

班上一阵悉率的笑声，好些人朝许宴挤眉弄眼。

班主任何许人精，一眼看穿，“看来你们已经打过交道了，可以。许宴，又是你带头？说什么了？”

班主任说完这句，视线自然掠过姜域，挑了挑眉，“姜域，你是几百年没睡觉，还是刚冬眠回来，现在还要睡个回笼觉吗？”

姜域本人虽然不合群，“校霸”加身，但成绩一顶一的好，称霸G市一中年级第一已经很久了。

他上课有时犯困，老师们也会宽容一些。

以前有老师想整蛊他，在他眯眼睡了小半节课后，叫他起来回答问题。

姜域站起来醒神三秒，让老师再说一遍，听完就对出答案了。老师现场发挥出题，姜域也现场发挥，一个一个慢条斯理地给出答案。

学霸宝座稳坐如山。

许宴又顺利逃过一劫，正在感叹时来运转，后桌的姜域就懒洋洋地回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这是真的勇士！

班里人大笑，纷纷朝班主任喊“李老板，请大声说你可以！”

班主任也笑，轻飘飘拒绝，“不可以，现在拿出你们的数学书，翻开。容惬，等会下课去我办公室领书。这节课先跟许宴一起看。”

教室一片哀嚎，但碍于李老板的淫威，只能拿出课本，开启他们的开学第一课。

姜域撑着头半闭着眼，在抽屉里摸索一阵，扒拉出一本全新的数学书，又摸出一支笔。好一会儿才睁开眼，视线被前面的后脑勺挡去大半。

这人比他高。

姜域得出结论，挺直了腰，还是被挡住。

李老板是个勤俭节约的人，黑板不写到最后，他绝不开辟新领地。

往往这时候，班上总是频频出现伸颈昂首的土拨鼠，一下一下勤勤恳恳地冒着头。

李老板被多次投诉，偏偏我行我素，誓要做不一样的烟火。

姜域不想做那只土拨鼠，偏头去看，过一会儿，又偏向另一半。然后，半天没回过神。

因为他发现，这动作更傻逼。

他轻“啧”一声，丢开笔。

水性笔砸在数学书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就像往深井里投入一颗石子。

下一节课，姜域就到了第二排第三列的位置。

容惬抱着一叠书回来时，姜域已经挪好位置了。

班上的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打着小九九。

换座位不稀奇，但人一转来就换座位，总归会让人多想。

试想一下，如果是你一转学过来，原本后桌的人下一节课就般走了，搬走的人还一脸“我没有表情但是我表达了你惹到我了”的样子，这种感觉……

许宴跟八卦圈好友日常交流时，坚决不承认自己过度解读姜域的表情。

容惬端坐在位置上，垂眸翻看新教材，水性笔在指尖转了几圈，掉在书上，与上一节课听到的声音重合。

这种感觉……

不太妙。

第三节下课是时长25分钟的大课间，姜域趴着又昏睡了20分钟，醒过来时口干舌燥，慢吞吞起身去教室前门打开水。

走过容惬的座位时，对面走过来一个人，姜域偏身让过。

那人对上姜域，有点犯怂，想快点过去，结果动作太大，反而把他撞了一下。

姜域侧身姿势不稳，脚步向右踉跄一下，撞倒了容惬桌上的玻璃水杯。

“砰——”

水倾洒桌面，湿了桌上的教材，水杯在桌上滚动，姜域没接住，杯子碎了一地。

教室里的人今天第三次窒息。

撞到人的那个人都犯傻了。

姜域轻“啧”，极快地皱了下眉，迅速把新教材抢救出来。

容惬从厕所回来了，站在教室门口，看向后门。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历史总是惊人相似，结局却反转了。

姜域拎着一本滴水的新教材，回视过去，“抱歉。”说完随意地把书扔在自己桌上，抽出自己的教材放回去。

撞人的那个才反应过来，立马涨红了脸，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那个那个，我的书给你……”

容惬走近，把姜域的书叠好，淡声道：“不用，这个就可以了。”

那个同学半天没能回上话，自己拿了扫把收拾了玻璃碎片，又返身抱来自己的书，小声对姜域说：“我们换一换吧，给你……”

说着就要把书放下，姜域正摊开数学笔记本做笔记，指尖捏了一把尺子画图，见状，尺子上翻，抵住下放的教材，懒声道：“不用，这个就可以了。”

一直暗中关注的班里人：“……”

说不上为什么，有种大佬们要对上了的隐秘刺激感。

许宴缓缓在纸上写出：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