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天看着面前兀自流泪而不自知的青年，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穿游后，第一次直面自己最忠实的小弟，就把人惹哭了，这算是什么事啊？

他穿游前，玩的是单击游戏《快乐修仙》，一直打怪升级到成为魔尊，获得系统的“绝世魔尊”称号。

没想到没享几天魔尊的福，被所有人忌惮，正道开始联盟对魔尊帝天进行围杀。

狄小天纵横游戏十载，能受这委屈？

反正角色死不了，重伤就随机传送，在与正道的流光仙尊两败俱伤后，角色被随机传送了。

他没想到的是，角色一重伤，他自己也两眼一黑。

再一睁眼，自己就成为了重伤的魔尊帝天。

穿成了自己的满级角色，倒也不算艰难。

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那时他甚至都打算隐姓埋名，不要这魔尊之位了的。

谁知世事难料，他还是回来了。

他心里低低一叹，将这段不完美的经历掩埋。

再看面前流泪的小弟，心上有些愧疚。

他在外面都不想回来了，小弟却在魔宫为他的位置而拼命。

蚩黎是玩家在等级很低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弟，被救了一次，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后来小弟就长大了，跟随玩家一起打怪升级，在玩家的身后不知不觉就成长为一方魔君。

小弟总是主动找事做，玩家一转头，小弟就把事办好了，地盘就扩大了。

玩家表示，这大概是张SSR，不过《快乐修仙》是自由度很高的游戏，没有标注NPC的品质。

这酷酷的银狼一般的小弟，对玩家的好感度高得吓人，真是个实心眼，也让玩家对他格外照顾。

他一回魔界，首先想到的，可不就是自家小弟吗？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一场大戏，有人堵在家门口，和自家小弟对峙。

狄小天倒是没多生气，他知道魔修的尿性，谁拳头大谁有理。

所以他一出现他们立马认怂，一秒变绿名，憨得可以，他自然犯不着跟这帮欠揍的铁憨憨生气。

收拾完了红名，再看自家的小弟，那真实的灼热的眼神，狄小天还是第一次感受到。

毕竟，现实生活里，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他走过去，唤小弟的名字，小弟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这是全新的体验。

哪哪都令人感到好奇。

以前隔着屏幕，他哪能看到那么多细节，他能看到别人在骂他还是在怕他就不错了。

除了舔屏好看的建模，谁会在乎npc脸上有什么微表情啊？

小弟刚好是一直带着个面具，也从不在他面前摘下来，他确实不知道面具下的脸是怎么样的。

游戏里他也没想着摘下来看看，或许根本不能摘吧，毕竟游戏还不算完全自由。

这次他见到真人，带着人来了寝宫，就忍不住好奇小弟到底长啥样。

掀开面具，是一些神秘的赤色花纹和一只狭长的红眼，狄小天也只是有些惊讶，并没有什么震惊、恐惧的感觉。

他在二次元见惯了各种妖魔鬼怪被人类狂叫着老公我要给你生猴子，那种对各种帅气异形的疯狂程度简直是一场人类奇异审美的狂欢。

小弟的脸没有吓到狄小天，倒是小弟那一副受不了、要崩溃了的样子，把狄小天吓了一跳，好像自己干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小弟啊，不至于啊，不至于。

冷酷的眼绝望地滑下了两行泪，就连那只脸上的红眼都流出了泪，狄小天心里着实有点慌，表面倒是稳如老狗。

毕竟，他已经不是刚穿过来的他了。

“哭什么？”他抬手抚上对方的脸，有些无奈地问。

谁知这一下直接把面前的人整懵了，流泪的三只眼都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

唔，好像是有那么点OOC。狄小天想。

毕竟玩家以前打怪升级杀人放火，应该是很冷酷的。

趁着对方愣神的功夫，他用袖口为对方擦拭眼泪，温声道：

“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确实是他没经过小弟同意，就把人面具摘了，蚩离大概很介意这件事。

蚩黎怔怔地看着他，脑袋一片空白，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尊上……怎会如此？

从未关心过他长什么样的尊上忽然揭开了他的面具，看到了他最丑陋的一面。

他不知该如何用这张丑恶的面目去面对尊上时，尊上毫无嫌恶地抚上他的脸，并用从未听到过的温柔嗓音问自己哭什么，声音里充满了令他惶惑的宠溺和关爱。

就在他意识到原来自己哭了的时候，尊上又用宽大的袖袍为他擦拭眼泪。

尊上竟然会自称“我”而不是“本尊”，竟然会用那样温柔的声音来安慰自己！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

蚩黎闭了闭眼，大概是我疯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梦境发生？

我竟然敢这样亵渎尊上，真是罪该万死！

蚩黎痛苦地想着，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去质疑，去追问。

好半天，他才退后一步，跪在地上：“请尊上恕罪，是蚩离失态了。”

“这是做什么？”狄小天将蚩离扶起，“本尊知你不习惯，今日确实事多，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狄小天说完，为蚩离重新扣上了面具。

他的动作很轻，目光也很认真专注，与往日目空一切的魔尊确实不同了。

狄小天却并不在意这种反差，魔界实力为尊，他OOC别人又能耐他何？

蚩离仍有些发怔，也是感受到了这种差别，却什么也不能说。

他心中确实乱，为了不再犯错，他只能离开。

“属下告退。”

蚩离低下头，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狄小天看着蚩离的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

魔宫奢华无比，以黑金为主色调，与帝天这个人很搭。

那时玩家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狄小天走了一圈，所到之处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眼就能发现无数认不出的珍宝。

他所过之处，周围的侍从无不俯首低眉，他甚至不需对他们点头，可以把他们当空气。

毕竟玩家以前的角色也从不为普通NPC停留。

这种等级分明的生活啊，也确实很新奇。

不过也就止步于新奇了，狄小天还不太能感受到魔尊这样的尊位，到底有多爽。

极度自由之后，他也似乎并没有极度的**。

杀人放火？妻妾成群？征服修仙界？

似乎没什么意思。

那自己回魔界来，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狄小天也不知道，便想着按部就班当一回魔尊吧。

他在外转了一圈，回到寝宫，宫人都只守在门外，没有人敢进来。

狄小天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传讯给蚩离，让他通知各方魔君。

他要开会了。

————

魔宫主殿中，灯火辉煌，各种明珠和宝石点缀着华丽的宫殿，黑色的地板反射着有质地的光泽。

身着黑红长袍的男子懒懒地坐在高高的主位上，随意地翻着各种册子，不像是在阅览，倒像是小孩子翻着玩耍。

下面一群魔君规矩地坐着，等待上面男人的发话。

尽管他们来到这里已经一会儿了，男人一直在翻看册子，没有理他们，他们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

终于，男人扔掉手中的册子，抬起了头。

“到齐了？”男人随口问道。

一个身着月白袍的儒雅男子上前一步，垂首道：“尊上，有六位魔君没来。”

“没来就不用来了，”男人对此并不在意，他对下面的魔君道，“有闲就去玩玩，该拿多少找银尘。银尘，你负责这件事。”

“是，尊上。”儒雅男子和众魔君都低头称是，心里却在庆幸自己的识时务。

帝天魔尊向来耐心不好，他不在乎你背后怎么想，明面上只要听话就够了。

那六位魔君就因为帝天魔尊消失了一段时间，就开始忘乎所以了。实在是愚蠢得可以。

“尊上，南边的罪城最近动静很大，臣不敢妄动，请尊上指示。”一位南方的魔君站出来道。

“罪城？”众魔君都有些吃惊。

那确实是个复杂的地方，处在仙魔两届交界处，正道和魔道修士都有，鱼龙混杂，卧虎藏龙，若某个仙君或者魔君自以为是，贸然进去，恐怕难以出来。

所以多年来，罪城一直无人管束，它自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

极度自由，又极度混乱。

罪城城主神秘莫测，不知底细，只守着罪城，对外面的世界不感兴趣。

维护罪城的独立，就是城主表现出的最大立场。

无数想要干涉这块宝地的仙魔都铩羽而归。

加上仙魔两界都与它有复杂的利益纠葛，故而都默认了它的存在。

“你们不用管，本尊自有安排。”男人淡淡道。

帝天还是小号时重伤随机传送去过那里，别人都不知道。

他那时候太不起眼了。

罪城确实是个麻烦，这些魔君们还没有能力去掺和，好在手下够怂，没去送人头。

“尊上，您对这些报告有什么指示吗？”儒雅男子试探问道。

男人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这些小事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银尘，你留下，其他人散了吧。”

“是，尊上保重尊体，臣等告退！”

众魔君看了单独被留下来的儒雅男子一眼，三三两两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