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遮住脸,乞讨,吃虫子,吃野菜,竟也长大了。
他不关心除生存外的任何事情,脑海里只有吃饭、躲藏、逃离三个词。
到处都在传一个脸上长眼的怪物,他被发现的下场就是棍棒,石头,
直到有一天,他被一个男人从棍棒解救下来,一切都变了。
那时,他被打得奄奄一息,男人像是神仙派来的一样。
与对方一相遇,他的一生就注定了。
男人喂他丹药,给他衣服,让他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男人给了他一张面具,将他带在身边,将他保护在身后,似乎是怕他死了。
男人话很少,行动却很多。
结不完的仇,杀不完的人。
对方好像天生就为争斗和杀戮而生。
男人话这么少,所以对方对他说过的话,他都记得。
“蚩离,你这样的经历,出身必定不凡,以后跟着我吧。”
“蚩离,来。”
“蚩离,跟上。”
“跟我走。”
“你得识字,戴好面具,我送你去学堂,我还有段时间才会离开这里。”
“你终于识字了,这本秘籍,你自己学。”
“你真的学会了!好,很好。”
“这本秘籍拿去。”
“剑给你。”
“你得学会杀人,很多很多人。”
“你很好,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走,我会在前面,你帮我杀逃掉的人。”
“你受伤了?下次遇到高手,直接叫我。”
“谁的血?我知道了,你先去疗伤。”
“我抽不开身,帮我杀个人。”
“跟我走,那帮家伙来杀我了。”
“呵,现在攻守易型了,该我们动手了。”
“我需要你牵制他们,我要去那边……”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我有别的事,你去杀了这些人,我们在这里汇合……”
之后的记忆,好像总是与争斗分不开。
大概这就是男人的使命,也成为了他的使命。
甚至,在失踪前,男人对他的话都是:
“本尊去会会那个流光仙尊,不要任何人跟,你守好魔宫。”
男人去得匆匆,不会像其他人说一句,“等我回来”。
他只能等待,也习惯了等待。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会这样凶险,对方直接失踪。
他简直要疯了。
疯狂地派人去找寻,偏偏其他人又对魔宫虎视眈眈。
在担心和听命之间,他选择了听从命令。
尊上不会有事的。
对方一路杀上来,无数次的险象环生,终于爬到了魔尊的位置。
怎么会像个笑话一样陨落呢?
他绝不信。
他要守好魔宫,否则对方回来,会生气的。
尊上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心渐渐动摇。
会不会……会不会……
不会的,不会的。
魔宫外的情况越发凶险,他走不开身,只能任由焦灼的情绪啃噬痛苦的心。
终于,在暴乱即将发生之前,对方回来了。
他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
对方一如既往的强大,冷酷,暴力地镇压了敌人。
只是,有一丝怪异,将他的激动压下。
他被这股怪异乱了心神,竟跟着到了魔宫,就见到了那样的尊上。
不一样了。
该怎么去形容?
脱胎换骨,起死回生。
如果说以前的男人是某种使命冷酷的执行者,回来的尊上就像是多装了个人。
他那时心乱如麻,没想太清楚,回来越想越不对劲。
他不知是激动喜悦,还是惶恐畏惧。
只是忐忑又期待下一次召见。
现在,终于到了这个时刻。
他与追随已久的主人面对面,对方似乎有意与他多说一点。
他期待着,接下来的对话。
男人看着他,似乎在斟酌着怎么开口。
“蚩离,你跟了本尊这么久,可曾想过……去别的地方看看?”
“属下从未想过离开您。”
蚩离果断摇头,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男人低眉,叹息般地笑了一下,蚩离竟从里面听出了几分无奈。
他不明白,只是心口有些堵。
尊上向来唯我独尊,哪里这般叹过气。
如果这件事跟自己有关,那就更叫他难受了。
“尊上……”
蚩离忍不住开口询问,男人却接过了话。
“蚩离,本尊……嗯,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值得信任的人,即使我往日心性凉薄,待你也是与他人不同。”
蚩离愣住了。
这话未免太过……动情和直白。
男人甚至改了自称。
男人也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话,但仍在继续叙说着:
“嗯,简单来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弟来看待,你也没有半分懈怠,尽心尽力为我做事,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更进一步。”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的眼中,他看到对方轻笑了一下,柔和了眉眼:
“我唤你离儿可好?外人不在时,你也可唤我‘大哥’。”
蚩离打了一个激灵,心中很乱,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却第一时间跪了下来。
好像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己的忠心。
他低头道:“尊上,蚩离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空气忽然沉默下来,男人轻声道:“起来。”
这声音并不冰冷,蚩离心中仍是生了一丝惶恐,听命起身坐下。
“抬起头来看我。”
蚩离不得不照做,对上男人那双幽深平静的眼眸,他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双有情的眼睛,平静,宁和,又不知深浅。
里面投射出来的专注将他的视线牢牢钉住了,他很想移开,却做不到。
就在他的眼睛因为紧张发酸而不受控制地眨动时,男人开口了。
“离儿,”这个称呼温和缠绵,像是在对方舌上饶了一圈,男人笑了笑,“我觉得很好听……对你来说,接受这个称呼,很难吗?”
蚩离其实被这声亲昵的呼唤叫得头皮发麻,不知名的情绪冲袭着他的心防。
他克制着牙关的僵硬,应道:“不,尊上,一切都听您的。”
男人微微一笑:“你会习惯的。至于别的,以后再说吧。”
蚩离暗自松了气,垂下了眉眼。
“陪我用饭吧。离儿,能陪我坐在这里的,也只有你了。”
这话里似乎有孤独的意味,男人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来。
反而带着一丝淡笑。
平和的,深邃的。
蚩离不想胡乱猜测,低头应道:
“是。”
两人安静用过饭,男人撑着头,慵懒地倚靠在软榻边的横栏上。
这个姿势太过随意,就像男人时常露出的淡笑,是新出现的变化。
“离儿,银尘是我看好的人,很多事我懒得做,便叫他去推行,你给他做个武力援助吧。你们一起办事,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了。搞不定的,就由我来摆平。呵……魔界是个好地方,能用拳头解决的事,都是小事。”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似乎对新到手的魔尊之位,失去了兴趣,只想当甩手掌柜。
“魔修学院,是我接下来要大力发展的方向,会投入很多人力物力财力,阻拦魔修学院发展的,我都会推倒……对了,那里的院长是我的老相识,很恐怖的家伙,别去招惹他。”
“罪城的事,我会亲自去一趟,你跟我一起去,就当陪我散散心好了。罪城……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嗯,对了,修仙界,我暂时没有开战的打算,没意思……不过,如果有需要,我也不会跟他们客气,毕竟,上次围攻我的账,哼,还没好好算呢。”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不怕事,倒是希望多一些乐子,最近有些过于无聊了。”
男人微懒着眉眼,看得出来,是真的觉得无趣了。
“是,尊上。”蚩离认真地应着。
男人将目光投向他,似笑非笑。
“离儿,你不觉得……这样的我,令你很陌生吗?”
蚩离的心狠狠一颤,他猛地盯住男人的眼睛,还没回答,就听到男人用飘忽的语气缓缓道:
“你不觉得……本尊像是……被夺舍了么?”
蚩离刷地一下站起,两眼瞪大,直直地盯着慵懒依旧的男人。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难掩激动,忽然重重跪了下来。仰着头看着被惊得坐直身体的男人道:
“请尊上勿作此戏言,属下……”蚩离哽了一下,“从未怀疑过您。”
说完,重重地叩首在地。
男人急忙扶起他来,两人一同站起,男人查看着他的额头,见他没伤着,才无奈地叹道:
“离儿,你怎么这么不惊吓?你这一跪,倒是我的不是了。”
“属下不敢。”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下次不这么吓你了。你也未免太实诚……况且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不多怀疑一下?”
“属下……”
见蚩离顿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男人便问道:
“我这一回来,变化本是十分可疑,你就这么相信了,离儿,告诉我,为什么?”
男人拉着他坐下,蚩离缩回了手,正襟危坐。
这一次他没有垂下眼睛,而是直视男人的眼瞳道:
“尊上对属下很好,从前是,现在也是,在属下心里,尊上的这些变化,并无大碍。尊上还是那个尊上,蚩离也永远会是您的刀,绝无二心。”
男人收敛了表情,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带着微沉的重量。
半晌,男人才扬了扬嘴角,语气里似乎有小小的埋怨,又像是掩饰过后的欣喜。
“真是的,你这样,倒叫我不放心了。”
蚩离低下了头:“让尊上费心了。”
他听到男人叹息般的声音:“离儿,我以后可以把身后最近的地方交给你了。”
蚩离心上一热,一团炽热的火焰忽然燃起。
他第一品尝到了,长期坚持的忠诚得到热烈浇灌的感觉。
那是风与火的舞蹈。
执念,愈演愈烈。痕迹,越刻越深。
他终于站在了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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