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之森被笼罩在浓稠的迷雾中，密集的枝叶隔绝了月亮。冰冷的夜里，唯有纯净水晶发出的圣洁光芒。
尼德霍格既不惧怕瘴气，也能在雾中清晰视物；对他来说，这里跟其他地方唯一的区别，就只有——
“味道太难闻了。”
萧可悲捂着脸，神情堪称痛苦。
一过阿特拉斯山脉，剧烈的腐臭味就绑架了她的鼻子。萧可悲不想用嘴把这气味吞进去，但更无法容忍闻到它。偏偏此处还密密麻麻地种满了几百米高的巨树，几乎没有尼德霍格展翅的空间。
脚下的触感也令人不适，说是泥土，但又似乎太软了一些。整座森林就像一只早已死去的巨兽，而萧可悲她们正踩在腐烂的脏器上。
到处都有巡逻的骷髅骑兵，清脆的铃音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格外诡异。它们并不靠近尼德霍格，而是自顾自地漫步。
长着人面的蜘蛛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爬行声。放眼望去，森林里到处都是人头，不仅悬挂在空中，还在地上高速窜行。
所有这一切都在挑战着萧可悲的胃和神经，她每隔一阵就要站在路边干呕，尼德霍格提议道：“我背你吧，你把眼睛闭上。”
萧可悲立马熄灭手中的水晶，爬到了尼德霍格背上。
“还要走多远啊？”
“少说也得好几天，你这样怎么进食？”尼德霍格深觉她是在自讨苦吃，劝告道：“不如早点回去算了。为了那群兽人值得吗？”
萧可悲也打起了退堂鼓。
隐身衣是拿不到了，后续任务真的还有必要做下去吗？
随即她又想起了贝斯彻的哀求。
萧可悲好像无法把他们再当成npc来看待。遭到连累的都是被家人和朋友关心着的普通人，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会令多少人心碎呢？
她叹息着否决：“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赶紧的吧。”
话虽如此，萧可悲在这样的环境里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晚上也睡不着，尼德霍格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她重新飞回了天上。
萧可悲惊讶道：“去哪？”
“余烬大厅，那里气味会小一些。”
海拉的神殿坐落在森林的最西端，越是靠近越是令人觉得寒意直入骨髓，明明没有下雪，气温却比学院还低。
整座建筑像一座庞大的冰雕，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蓝绿色光芒。
尼德霍格盘旋在宫殿上空，轻声叮嘱道：“海拉的性格和能力都很古怪，你不要仗着不会受伤就去招惹她。”
萧可悲连忙应下，暗自思忖：她自然是不敢去招惹海拉的，毕竟对方是整个游戏里最强大的反派。
由于海拉不是主线必打的boss，游戏制作组给她设计的技能强度只能用变态来形容。场地本身就自带掉血状态，海拉的部分攻击还会给玩家叠加“诅咒”这一负面效果；诅咒累积到一定层数之后，不管玩家还剩多少血，都会直接被秒杀。
一人一龙在殿前广场降落，或许是得益于迎面吹来的海风，这里的腐臭味果然淡了不少。
尼德霍格化成人，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贝果。
“有胃口了吗？”
萧可悲接过来咬了几口，干巴巴的实在难以下咽，她又递回给尼德霍格，意兴阑珊道：“不想吃了。”
“余烬大厅里可没有人类吃的东西。”
“那也不想吃了。”
尼德霍格把剩下的贝果塞进嘴里，背起萧可悲往上走。
这是一座苏美尔塔庙式的神殿，由深蓝色的冰砖建成，从上到下有四层梯形平台，庙顶到地面铺了三百多个连续不断的台阶。
尼德霍格脚步稳健，走在冰上如履平地，很快就爬到了最顶层。
余烬大厅层高约有十余米，二十四根骷髅造型的长柱相对而立。两侧的烛台燃烧着幽暗的蓝色火焰，透明的冰面下能看到壁画和雕花。
一个玉貌花容的女孩闭目端坐在大厅尽头的王座上。鬈长的金发柔顺光亮；脸是一种死气沉沉的美，因为肤色过于惨白，表情也不太和善。
若是只看脖子以上的部分，会觉得这实在是个瓷娃娃似的美人，但那脖子以下却是黑褐色的腐肉和森森白骨，小肠跟条尾巴似的拖了一地。
女孩轻启朱唇，嗓音嘶哑低沉，应该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死亡金属乐队主唱。
“终于醒了？”
尼德霍格默默点头。
女孩睁开双眼，钴蓝色的瞳孔像坦桑石，转向了旁边的萧可悲。
“活人不准进入死亡之森，既然进了死亡之森，她就不再是活人。”
尼德霍格言简意赅道：“不行。”
萧可悲的心里敲起了鼓，祈祷他们的友情能稍微牢固一点。毕竟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尼德霍格也未必能战胜海拉，更不用提他现在只会打军体拳了。
海拉不置可否，跳过了这个话题。
“你是来做什么的？”
尼德霍格的态度一如既往的蛮横，开门见山道：“帮我弄一些赫瓦吉欧尔的河水过来，要尽快。吸血鬼靠近不了那边。”
“就这个？”
“就这个。”
“先住下吧。”
海拉为他们准备了两个房间，尼德霍格拒绝道：“我跟她一间房就行了。”
海拉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室内的温度和室外差不多，都是一种刺骨的冷。毕竟这客房与其说是卧室，不如说是滑冰场。
萧可悲感觉自己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又冷又饿，倘若这时有瓶烈酒也好。
“能不能在她家里生火啊？红色的那种。”
尼德霍格变回本体，对她喷出温暖的龙息。
“这样有好一点吗？”
“好多了。”
萧可悲把身子依偎在他的脑袋旁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可悲啊，可悲。”
萧可悲睁开眼睛，一个艳丽的女子坐在窗台边喟叹。
窗边有一副挂历，上头是笑容甜美的港星；单人床上铺着整洁的碎花床单，玻璃书柜里摆着漫画和名著，桌上有一只狸猫样式的闹钟。
女子仿佛刚刚察觉到萧可悲的存在，走过来扶住了她的肩膀，眼里有怜悯也有憎恨。
“可悲啊。”
女子又重复了一次。
萧可悲没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她靠在女子的怀里，哀求似地低语：“妈妈。”
“可悲，我们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萧可悲疑惑道：“怎么会没有意义？”
“怎么不会？没有人爱我，更没有人爱你！你爸爸都不爱你，也不承认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和我一起去死吧！”
说着，女子拉起萧可悲的手，把她往窗边拖。萧可悲惶惶不安，大声挣扎：“别这样！妈妈，我爱你啊，我们爱着彼此还不够吗？”
“不够！你什么都不是，如果没有你就好了！”
萧可悲不知道自己的力气为什么会这么小，她明明比妈妈还高，但却怎么都挣不开对方的手。眼看她要从窗台倒栽而下，一个老妇人冲了进来。
“可悲呀！”
老妇人把她一把抱了进来，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你是不是疯了？你为了那个男人？”
“我没疯，都怪她，是她破坏了我的爱情！”
女子用力撕扯，掐着萧可悲的脖子大吼：“都是因为你，他抛弃了我，你和我一起去死吧！”
“妈妈！”
萧可悲哭喊着坐了起来，冷藏室一般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本应睡在她身旁的尼德霍格不见了。
她困惑地走向门口，打算去走廊上偷偷瞄一眼。
整座神殿静悄悄的，靴子在冰面上发出了脆生生的脚步声，萧可悲把鞋子脱了，蹑手蹑脚地前进。
“啪。”
身后忽地一声响，像是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砸在了地上，萧可悲吓得心头一颤，迅速回头张望。
什么也没有。
萧可悲不自觉地摩挲胳膊上的臂环，镇定了心绪。
反正她也不会受伤，实在遇到鬼怪之类的了大不了倒头装死。
给双腿进行了一番加油打气之后，她终于又重新迈开了步子，然而刚走了不到五步，身后又传来了“啪”地一声。
萧可悲面对墙壁闭上了眼睛，粗声粗气地问：“谁啊？”
一根湿软的东西缠上了她的脖颈，仔细一闻还有点臭臭的。
这条虫子似的玩意一路爬到了她脸上，试图往她嘴里钻，萧可悲一边拉扯这根不明物，一边缩成一团趴在了地上。
尼德霍格到底跑到哪里去了，这是带她找个地方休息吗？这是来了个龙潭虎穴啊！
一只手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将她翻了过来，又捏开了她的嘴巴，萧可悲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
“尼德！救我啊，尼德！”
她的嘴瞬间被那根又臭又软的东西堵上了，萧可悲害怕地把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发现脸上竟然是海拉那根腐烂的肠子！
“啊！”
萧可悲不住地喘着粗气，尼德霍格也被她一惊一乍的动静弄醒了。
“怎么了？”
萧可悲咽了下口水，张口结舌地描述刚刚的梦境：“我，我刚刚梦到你不见了，然后我就去找你，结果海拉把她的肠子塞进了我嘴里。太恶心了，太可怕了。”
尼德霍格变成人形抚摸了一下她的额头，诧异道：“你发烧了。”
“是吗？”萧可悲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刚刚的梦很古怪，像是在预示着什么；她抬起头来，祈求道：“要不我们还是自己去……”
她的话戛然而止。
对面的尼德霍格竟然又变成了海拉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萧可悲深呼吸了一口气，冷静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哪里惹到你了？请你原谅我。”
“你进入了我的森林，所以必须要死。”
海拉凑了过来，湛蓝的眼珠紧锁在萧可悲身上。
“但你怎么就是死不了呢，可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