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人建造的厄斯城是一座由齿轮和雾霾组成的钢铁都市，带着蒸汽朋克的风情。
由于厄斯城上空漂浮着全大陆仅此一艘的监视飞艇，尼德霍格只能早早地在郊外降落。
这里地处大陆最南端，与瓦伦岛隔海相望，气候湿热多雨。
成为神仅有的好处之一，就是不会再为温度而烦恼，但被淋湿的感觉还是不大好受；萧可悲她们靠在巨大的乔木边，躲避忽如其来的阵雨。
雨点在厚实的叶片上噼啪作响，又被风挟裹着砸向两人的面庞。尼德霍格变回原型，把萧可悲藏在翅膀底下。
“对了，那两个木精灵到底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直接就死了？”
萧可悲仍对自己半只脚踏进棺材的遭遇耿耿于怀，不解地抬头询问。
尼德霍格像一座巍峨的雕像，阖目伫立在林中——雨太大了，浇得人睁不开眼。
他反问道：“你知道古尔维格吗？”
“不认识。”莫名地，萧可悲觉得淋着雨他有点可怜，“你还是变成人吧，我不要紧的，反正也不冷。”
尼德霍格很坚持，于狂风暴雨中岿然不动。
“没事。古尔维格是瓦纳神族，她的图腾是世界之星；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吧，那两个木精灵额头上的纹身，那就是世界之星，所以他们是古尔维格的手下。”
萧可悲想到了那一圈叉子状的图案，若有所思道：“有点印象。瓦纳神族不是被灭族了吗？她为什么还活着？又为什么要害死安妮她们？”
“是，我也想不通她怎么还活着。她们一族擅使巫法，可以直接抽取生物的灵魂；我猜她是为了修复神器，或者打造一把新的神器。”
萧可悲听完厌恶地皱起了眉。这个世界的神族怎么都这么冷酷？不仅不对众生施以庇佑，还草菅人命、嗜杀无度，他们到底凭什么当神？
“做神器一定要用灵魂吗？维德佛尼尔的隐身衣也是？”
与她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尼德霍格光听萧可悲的语气就能猜出她的想法，自得道：“我不知道维德佛尼尔是怎么做的，反正我可没有牺牲无辜的灵魂。”
萧可悲嗤笑道：“怎么？只牺牲被你单方面判了死刑的罪人？”
“没有！我没有用任何人的魂魄炼制神器。”当然了，主要原因还是他同海拉达成了交易，找到了比灵魂石更优秀的材料。不过后半句显然可以省略，尼德霍格正气凛然道：“我才不屑于做那种事。”
雨势渐渐转小，不多时就该停了，尼德霍格也化成了人形；他像只被淋湿的狗，用力甩了甩头，又把散落的碎发捋到额后。
“你的神器是什么？”欣赏着这一幕的萧可悲突然问道。
“嗯？你想要吗？”尼德霍格当即从兜里摸出了一柄珠光宝气的黑色长剑。
“不用，我就是问问而已。”萧可悲慌张地把手缩到身后，嘟囔道：“这也能随便送给别人？”
尼德霍格把她的手掏了出来，将长剑放在她掌心，似笑非笑着说：“你不是别人。”
萧可悲抬眼望向他，脑海里又浮现起了对方接吻时的神情。
像是承受不起剑的重量，她的胳膊无力地耷拉了下去，神器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不用了，你收好吧。”
尼德霍格的脸浮上了愠色，有点强买强卖的意思：“我已经送给你了，它就是你的！”
撂下这句话后，尼德霍格拂袖而去。萧可悲都不明白他还能负气冲到哪去，故意站在原地不动。
果然，走没五步远，尼德霍格又退了回来；他拾起地上的宝剑，换了副受伤的表情：“你是不是嫌弃我的东西？”
“没有啊。但是，我也用不到它呀，多浪费呢？”
“世上可以弑神的东西不多，格拉墨是其中之一。收下吧，这是我对你的承诺和信任。”
他的话让这柄剑更烫手了，萧可悲纳闷道：“你既然信任我，倒是把臂环给我松开啊。”
“我只是相信你不会害我，没有相信你不会逃跑。”
两人对峙良久，萧可悲终于败下阵来，把它收进了储物袋。
雨后的丛林散发着清新的草木气息，遥望远方璀璨的不夜城，萧可悲忽然想起一件要事。
“完了，忘记买幻化卷轴了。我们是人类，进不去厄斯城啊。”
尼德霍格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两支变形药水，将其中一瓶交给了她。
萧可悲本想对他的靠谱表示赞赏，但尼德霍格的心思就像块石子，总硌在她的喉咙里，让她说不出调笑的话来。
鉴于矮人的腿比较短，行动起来也慢，她们走到哨塔附近才喝下药水。
“原来长胡子是这样的感觉。”萧可悲把裙子过长的部分裁剪掉，又轻抚自己的美髯，暗忖道：面对这样一张脸，尼德霍格总该停了非分之想吧。
身高近一米九的尼德霍格也肉眼可见地缩了下来，变成了一个壮墩墩的长胡子大汉。
“兄弟。”萧可悲伸出拳头，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你是女的。”尼德霍格翻了个白眼，拍开了她的手。
“矮人还有女的？”萧可悲震惊道：“他们不是都有胡子吗？”
说着，萧可悲佯装整理裙子，偷偷地在腿间摸了一把，那里的确没冒出什么多余的零件。
“只有男的不就该灭绝了吗？矮人族的女人也长胡子。”
萧可悲恍然大悟地跟在尼德霍格身后，她迷恋上了摸胡子的触感，右手不停地模仿着诸葛先生。
厄斯城如今外交有限得很，往来的只有同族人，混进城门后，尼德霍格问道：“接下来往哪走？你不是有头绪吗？”
“先开个房休息一晚吧，我衣服都湿了，怪难受的。”
矮人的个子虽然不高，建筑倒是壮观得很，旅馆里有着其他城市都没有的镜子、汽灯和升降梯。
房间里则稍显简陋，跟监狱似的，放眼望去只有两张钢管做的小床，连个窗户都没有。
听着浴室传来的流水声，尼德霍格总觉得有些焦躁不安。
仿佛有什么挺重要的事被他遗忘了。
他打开怀表，准备问一下德里奇，对方甫一见他便嚣张地狂哮：“卑贱的矮人，你知不知道这是谁的东西？等着被降下制裁吧！”
听到这句话，尼德霍格瞬间想起了自己不安的源泉。
“德里奇，我之前是不是让你惩戒木精灵和矮人？”
德里奇流畅地跪在了地上，崇敬道：“是的，大人。”
尼德霍格降低了音量，“那你……”
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出门走到了升降梯的附近。
“那你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在厄斯城做什么？”
德里奇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架势，便也跟着谨慎了起来，轻声道：“还请大人赎罪。厄斯城这几年防控很严，又跟瓦伦岛签过和平契约；暂时没能向这群贱民展现大人的神威。”
那就是什么都没做了，尼德霍格松了口气，吩咐道：“先暂停这个计划吧。”
第二天一早，两个小矮人在厄斯城的街头漫步，尼德霍格似是不满地抱怨：“你不是说要给我买金杯吗？”
萧可悲头皮发紧，心虚地说：“好啊，送你一个友谊之杯，纪念我们的同伴情。”
她着重强调了“友谊”和“同伴”这两个词，希望对方能听懂她的拒绝。
尼德霍格没搭腔，胡子拉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萧可悲拿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当他默认了。
变形药水的药效是24小时，进行了短暂的购物后，萧可悲出发前往米姆家。
厄斯城地形崎岖，城区之间高低落差很大，无法效仿斯诺城的辐射状布局。由北向南，地势和居民的地位都逐渐拔高，而王室成员则居住在城市最顶端：监视飞艇里。
混进城容易，混去富人区却没那么简单；他们空有矮人的脸，却没有真实的厄斯城居民身份，只能猫在下水道里前进。
萧可悲抚摸着柔顺的胡子，感慨道：“厄斯城的污染也太严重了，全是工业废水。”
尼德霍格用了太长的时间来遣词造句，他骤然停下脚步，唤道：“斯库尔。”
“嗯？”萧可悲转头看他，“怎么。”
“我愿意改。”对着陌生的脸，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也可以轻易说出口了。尼德霍格想象面前杵着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矮人，淡然道：“我知道你受不了我做的一些事，但我愿意改。”
萧可悲呆住了，她没想过能从尼德霍格嘴里听到类似于认错的话。
“那你能不能解开我的臂环？”
尼德霍格默默地打量着她，久久没能作答。
萧可悲像一个内向的人得知了朋友要开聚会，既期待着能收到善意的邀请，但更多的还是恐惧和负担。
而此时，那张邀请函就捏在尼德霍格手里。
“不能。”
得到这个答案，她说不清自己是沮丧还是安心；尼德霍格变了一些，但本质好像又没变，那么她也能坦然地离开对方了。
萧可悲点了点头，答道：“好的。”
尼德霍格追了上来，努力地解释：“我会解开的！总有一天我会解开的，但不是现在。我只是怕你会离开我。”
萧可悲瞥了他一眼，重复道：“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