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天睐

下马车后仍是一片平平无奇的树林。

岑雪绒左顾右盼,甚至没能看到一条走出去的路。

她絮絮叨叨地问:“这哪儿啊?怎么连条路都没有?我们接下来要——”

岑雪绒话还没说完,手腕被钟离疏重重一拉。

紧接着她一个趔趄扑了过去。

岑雪绒下意识搂住眼前纤细的腰肢。

却扑了个空。

眼前的空气忽然漾起了阵阵涟漪,像是触及到了秘钥的气息,那涟漪陡然泛起了奇异的波动,被撕扯开一道裂缝。

脚下一空,如临深渊。

深不见底的黑暗让岑雪绒惊惧地闭上了眼睛。

原本要松开手的钟离疏微微迟疑,还是再次抓紧了她的手腕。

不过与岑雪绒预想中的无底深渊不大一样。

顷刻工夫,她们就已经平稳落地。

岑雪绒的手心早渗出微微湿意。

察觉到脚下安稳,她才小心翼翼地慢慢睁开眼,躲在钟离疏的身后,好奇又不安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钟离疏把她从自己身上撕开。

岑雪绒锲而不舍地又黏了上去。

青山绿水,亭台楼阁。

说是药王“谷”,但这里显然不是个山谷,反而像极了繁华的城镇,周遭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个个都是衣着锦绣神情高傲。

唯一的山峰上伫立着白玉雕琢的宫殿。

其上仙音缥缈,时而有白鹤起舞。

薄薄的云雾萦绕山峦,连灿烂炽烈的阳光在此处都显得温和。

岑雪绒抬起指尖,碰了碰一缕飘来的雾气。

雾气转瞬消融为指尖的湿润。

而后熟悉的浅绿色灵气似乎是发觉了什么,一路从天际蜿蜒而下,丝丝缕缕沁润在岑雪绒的周身,亲昵地将她包裹其中。

岑雪绒很喜欢这股气息。

有路过的弟子眼尖,下意识发出惊呼声。

“天睐!”

岑雪绒还没听清,循声望去,却只见那弟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与他结伴同行的弟子轻咳一声,温和含笑地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岑雪绒一番,先开口问道:“姑娘是来参加弟子择选的吧?”

岑雪绒觑了眼钟离疏:“是。”

那弟子顿时高兴道:“姑娘初入谷中,想来还不认路,不如就让师兄带着你——”

话没说完,就被一道清冽的女声打断。

“滚。”

是钟离疏。

那弟子脸色一黑:“我与这位师妹说话,与你有什么干系?!”

但钟离疏显然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一道红光将那弟子木偶似的定在了原地。

她手中的长剑蠢蠢欲动。

岑雪绒见势不对,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剑柄,又讨好地对着她笑:“咱们刚进来,别因为不相关的人惹上麻烦事……”

钟离疏目光微沉:“本尊会怕这个?”

“不是这个意思,”岑雪绒额角蹭蹭冒汗,“我是说……你知道的……”

钟离疏冷哼一声,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托词。

岑雪绒讪笑:“我晕血嘛。”

她的语气可怜巴巴的。

钟离疏哼笑:“没出息。”

岑雪绒小心再小心地把她的剑塞回剑鞘,嘴上尤其窝囊:“是是是,我没出息,所以别杀人好不好?这么突然我真的遭不住——”

钟离疏没说话。

那红色流光不甘心的在弟子身上转了又转,好一会儿,还是憋憋屈屈地散去,化作落在行人身上的光点。

行人们似无察觉,从她们身侧经行。

那过来献殷勤的弟子眼神空茫,迈着木偶般僵硬的步伐转身离开。

岑雪绒还是不太放心,小声问:“他们这是?”

钟离疏不高兴地甩开她的手。

“死不了。”

只是让行人们短暂失忆的小手段。

不过她才不乐意解释。

钟离疏大步往前。

岑雪绒吭哧吭哧地在后头追。

她们来的时间晚,几乎没有修整时间,直接就要到试炼场地去参加试炼。

寻常弟子不认识魔尊倒正常,但也不好一直光明正大在外头露脸,况且试炼场上会出现的老东西可不少。

钟离疏给自己用了个伪装术。

岑雪绒倒是不必。

药王谷没有报名这一说。

纵是秘钥早就选定了新一批的试炼者,但他们仍然不屑于为无名之辈费神。

只有通过了试炼的新人,才有资格被罗列为弟子人选,进而拥有被询问姓名的资格,还要抛弃以往在俗世中的身份。

作为应试教育的产物,岑雪绒对于入学考试这种东西感到痛苦又庆幸。

痛苦在又要考试。

庆幸在她还好擅长考试。

这种情绪持续的时间还没一会儿。

甫一进入考场,岑雪绒就老实了。

无他,试炼方式是当场施诊。

岑雪绒脸色发白。

钟离疏奇道:“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岑雪绒咬了咬唇瓣,纠结地摇了摇头。

人多眼杂,她实在说不出口。

参与试炼的人大约有百十来个,看起来多,可摊到六界来看又实在太少,足以说明此间医学资源的匮乏。

施诊对象是按入场顺序来选的。

岑雪绒和钟离疏来得晚,剩下的病人也相对而言是最难的。

这些病人很大一部分是药王谷从临近城镇挑来的,分明是做试炼的实验品,一个个的脸上却都写满了庆幸与期待。

岑雪绒选的是一个年轻女人。

她用厚重的布料裹着脸,连眼睛都不曾露出,身上穿的则是一件黑色白绣弟子服,腰间还垂着一枚万兽门的弟子铭牌。

这也是没人敢选她的原因。

在大多数人看来,凡人治不好也就算了,要是把名门大派的弟子治坏了可不得了。

他们自觉担不起责任。

岑雪绒是在无数讶异质疑的目光中选择她的。

倒不是因为有多少把握,而是这人身上让她无端有种熟悉感。

那女人慢吞吞地坐在她对面。

她伸出手,手背上也尽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凹凸不平,甚至还没完全愈合,随着扯开脸上布料的动作不断往外渗血。

岑雪绒看得牙疼,上前接过了她的动作。

她还是控制不住颤抖的指尖。

但比起之前还是好得多。

布料裹了一层又一层,最里头的几层早就被血渗透,不用完全掀开,就能从斑驳不平的脸部轮廓上感觉到最下头可怖的模样。

岑雪绒额上已是冷汗涔涔。

试炼场外围大多是来围观的弟子,饶是有不少治病救人的经验,看到这样血腥的画面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而后被坐在最上头的长老呵斥。

“像什么样子!”

“平日里教导你们的沉着冷静,都学到狗肚子里头去了?!”

“……”

弟子们纷纷闭嘴。

场内安静下来,只余试炼者们忙忙碌碌的声音。

那几位长老也终于满意,相视片刻,低声议论起来。

“她心性差了些,能力却还不错。”

“无碍,既是天睐者,咱们慢慢培养也就是了。”

“……”

岑雪绒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一旁无所事事的钟离疏却能听见。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岑雪绒,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向和自己面面相觑的病患。

那病患浑身红疹,奄奄一息:“您、您倒是救一救我……”

钟离疏退到一边坐下,单手托腮:“我不会救人。”

病患:“……”

他举起的手颤抖个不停。

“那你会什么?!”

“杀人。”

话音未落,那病患已然血溅当场。

周围弟子再次不住地发出惊呼。

最上方,有的长老面色黑沉,有的长老却面露犹疑,更有甚者,有长老堪称惊喜地一拍桌案站了起来。

其他试炼者还紧张地处理着自己的病患,根本关注不到别人。

也就旁边的岑雪绒呆呆愣愣地望过去。

钟离疏和她对视,不大高兴:“别说我不想听的话。”

她以为岑雪绒无非还是那些死缠烂打让她不要杀人的说辞。

不过这一次,岑雪绒摇了摇头,又全神贯注地看向了自己面前的病患,压根儿没再分半点儿注意力给钟离疏。

钟离疏:“……”

突然还有点不习惯。

完全露出真容的病患活像是刚从一场火灾里逃出来,整张脸都在溃烂,连眼睛鼻子嘴巴都已被烧得不成样子,甚至还有溃烂的倾向。

这反而衬得她那双满是疤痕的手都算好得不得了的情况。

已经有围观的弟子不自觉地开始呕吐。

那画面实在太触目惊心。

岑雪绒也下意识垂眸回避。

可想了想,到底职责使然,她还是抬头直面血腥。

病患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却似乎在笑。

岑雪绒听到她那副被火燎过的沙哑嗓音在艰难地说着些什么。

她顿了顿,俯身去听。

“……岑雪绒,好久不见。”

这个吊儿郎当的语气。

岑雪绒猛地一怔。

被她按到伤处的病患“哎呦喂”的痛呼出声:“轻点儿、轻点儿——”

岑雪绒赶紧收回手,故作冷淡地垂眸,继续给她清理脸上的伤口。

这场试炼要求试炼者和病患不要有过多的交流,否则两人之间有了交情,很容易影响到后头病患的评分部分。

但他乡遇故知,岑雪绒实在有点憋不住。

“孟弧,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孟弧玩笑道:“运气不好。”

那日在玄剑宗的大战,魔尊钟离疏与玄剑宗长老对峙,他们这些弟子都不过是炮灰,连钟离疏离去时用来障目的业火都躲不过。

当场魂飞魄散的弟子就有好几个。

她运气不好,却也不差,至少没死在那儿。

但也是自那以后,他们一众侥幸活下来的弟子不敢再回玄剑宗,又想找地方治伤,不得不依仗着修为底子投靠其他宗门。

她就是被万兽门收留。

可万兽门奉养的医师治不了她的伤。

多番辗转,她自愿来了药王谷做试炼者的试验品,以寻求一个哪怕失败了还能换来被药王谷长老医治的机会。

结果刚巧又碰到了岑雪绒。

她想了想,颇为戒备地问她:“你不能给我也弄死吧?”

说这话的时候,孟弧扬起下巴,指了指一边休憩的钟离疏。

岑雪绒:“……不会,我是正经大夫。”

孟弧不大相信:“那你怎么治不好自己的病?”

岑雪绒被扎了心,不客气地给了她完好的肩膀一巴掌:“医者不自医,你懂个屁!”

孟弧吃痛,不敢再说话。

但她实在不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

趁着岑雪绒在一边磨药,她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诶,你认识旁边那个煞神?”

钟离疏换了副容貌。

若不是行事太过狠辣,她那张寡淡而清丽的面庞就是天选仙女,半点儿不用学医就能无缝融入仙气飘飘的药王谷众弟子之中。

岑雪绒叹了口气:“别问。”

这是真心诚意的建议。

孟弧从善如流,等着她端起一碗黑糊糊的东西走过来,但还是没忍住,一个后仰躲开了那一坨黏糊糊的玩意儿。

“……这啥啊?芝麻糊?”

“别动。”岑雪绒按住她的后脑勺。

她的中医学的只能说凑合,卖相不行,但功效应该不差。

不一会儿,孟弧脸上一片麻木。

她连嘴皮子都掀不开,还非得说话:“你……你到底要干嘛……我感觉我真废了……”

岑雪绒听不太清楚。

但没关系。

她拿起烈酒和烛台,将银光铮亮的短刀一遍遍烤热。

孟弧有一瞬间领悟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实际意思。

她想逃。

却逃不掉。

孟弧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脸上传来被刀刃切割的冰凉触感,却没有什么实在的痛感。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

孟弧不自觉放松下来。

岑雪绒对外伤的治法理解很单一。

当然,这个时代本身能做到的就不多,无外乎就是将感染的地方切除,再将完好的地方缝补,尽量保证后续不会引发炎症问题。

好在孟弧的伤与诅咒之类的东西无关。

岑雪绒越弄越有把握。

她将另一份消炎药糊了上去,原本想再裹上透气的布料勉强作为绷带,但她额角淡绿色的藤蔓纹路忽而兴奋了起来。

岑雪绒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额间游走。

紧接着,从额间一点流淌至身体的四肢百骸。

她落在伤处的指尖蔓延出浅绿色的灵气。

起先只是一滴一滴。

但很快,那灵气就跟涓涓细流似的不断涌出。

孟弧脸上溃烂的伤口边缘生出粉色的血肉,速度不快,但几乎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新生。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脸上伤口发痒。

岑雪绒眼睁睁看着灵气涌出,体内忽而涌出巨大的疲惫感。

她想撤开自己的手。

那指尖却像沾了胶水似的,任她如何努力都挪不开。

岑雪绒终于感到恐慌,身体已经开始虚弱得摇摇欲坠,她下意识看向钟离疏,唇瓣嗫嚅着咽回称呼:“……帮我!”

见势不对,钟离疏飞身而过。

灵气损耗殆尽。

岑雪绒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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